第二章 血色請柬
陸家當(dāng)然有事。
陸萬山正背負(fù)著雙手,在前廳門口踱來踱去,雖然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但看得出來,他很焦急。身后寬敞的大廳中,兩列桌椅整齊排開,兼以盆栽點綴,幾個下人正在灑掃。正上首則是一副紫檀木的桌椅,背后設(shè)有一張繪著山石松濤圖的屏風(fēng)。左手邊的太師椅上正坐著一個紫色薄衫的年輕人,生得面如珠玉,眉眼極是俊秀,只是眉頭微鎖,緊閉的唇角邊隱隱透出一絲凌厲來。一旁立著的侍女瓔瓔只覺得今天二少爺心事重重,也不說話,只是悶頭坐在那里反復(fù)搓著掌心里的兩顆白玉珠子??梢娝林?,自己也不好多嘴,只好一邊打扇,一邊望著公子發(fā)簪上那顆顫巍巍的珍珠出神。
門外頭一個小廝匆匆跑進來,還沒開口,陸萬山就急著問:“怎么樣?包大人收下了嗎?”
“收了收了!”那小廝忙不迭地擦擦汗:“包大人說謝謝老爺?shù)牧伎嘤眯模欢?zhǔn)時赴宴。”
陸萬山長長噓了口氣,找張椅子坐了下來。下人們眼快,忙遞上一碗茶。茶是上好的西湖龍井,只可惜陸萬山揭開來喝了一口,似不知其味,又重重把茶碗置在幾上,憂色不減。
這時角門里頭跑來個勁衣疾服的漢子,看起來矯健精悍,面目冷峻,他快步湊近那坐著的公子耳畔,低聲說:“來了?!?p> 那公子點點頭,停下手中轉(zhuǎn)動的玉丸,起身對陸萬山道:“爹,孩兒突然有一朋友到訪,需要去應(yīng)酬應(yīng)酬。”
陸萬山不耐地看看他和那黑衣人:“包大人不多時便到,你可要速去速回,等下還要隨我去正門口候著?!?p> “是,孩兒速打發(fā)了他去?!鞭D(zhuǎn)身走向角門,又頓住了腳回頭,對欲跟來的瓔瓔說道:“瓔瓔,天熱,你回聽雨樓吧?!闭f罷一撩外衫下擺,徑自從角門出去了。
午時已過一刻,熱辣辣的日頭照著陸府門前的一群人。陸萬山、剛才那位二少爺,還有徐掌柜,后頭跟著一幫小廝在門口遠(yuǎn)遠(yuǎn)眺著延伸而來的青石板長街。終于,長街的盡頭緩緩冒出一頂藍布小轎,向著陸府過來,越來越近。陸萬山似乎忘記了炎熱,眼盯著來人在面前落了轎,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才算落了回來。
藍布簾子掀起,走出一個黑面含威、著一身青黑外衫的人來,正是包拯。隨包拯身畔而行的是一位單手提劍的年輕人,雖一路頂著烈日而行,額頭上已滲著汗珠,頎長的腰身卻依然挺得筆直,且眉目清朗、神色泰然,陸萬山近年來雖甚少在外走動,卻也料到此人必定就是包拯的左右臂之一展昭了。展昭身后緊隨著兩個劍眉虎目的漢子,乃張龍、趙虎。
陸萬山將一行人迎入前廳坐定,立時有管事的吩咐丫鬟們奉上茶水果品來。包拯初落座時,環(huán)視四周,只覺下首長身玉立一年輕人,雖是靜靜立于此處,已是氣象萬千、傲氣逼人,不由得多留心了幾眼。陸萬山叩頭在包拯座前拜過,又一一見過展昭等人,對那立在下首的年輕人道:“仁斌,快過來見過各位大人。”又笑對包拯道:“包大人,這是犬子陸仁斌?!?p> 那陸仁斌此時面上狂傲之色已收斂不少,恭敬到包拯座前跪身一拜:“草民陸仁斌,叩見包大人?!鄙袂檎Z氣不卑不亢。
包拯心中有些歡喜,微笑著將他扶起,對陸萬山說道:“令郎一表人才,陸老爺子好福氣?!?p> 陸萬山謙道:“包大人過獎,這不肖子只是徒有其表罷了,實在是個不長進的?!?p> 展昭聞言面上不覺浮起一絲笑意。陸萬山所說的這個不長進的兒子,據(jù)他所知,除了一直幫忙打理錢莊外,近年來還在京城內(nèi)外開了大小三間金鋪、六家賭場,不但黑白兩道交游甚廣,且從未傳出過半點劣跡。因他面容俊朗,行止風(fēng)雅,江湖人稱“陸二公子”。展昭平日里辦案少不了出入賭場酒樓,因此也和他有過幾面之緣。是以陸仁斌見禮時,展昭忙起身道:“你我舊識,不必多禮?!?p> 陸仁斌笑道:“平日與展大人見面時,你我皆是忙忙碌碌,禮數(shù)多有不周,今日得以請到展大人光臨寒舍,讓草民得盡地主之誼,實在是草民之幸?!?p> 展昭也笑道:“陸二公子客氣,不知近日生意可好?”
“還好,”陸仁斌不再笑得那么自然,道:“托各位大人的福,尚能維持生計罷了。”聽起來只是在自謙而已,但展昭既隨包拯而來,知他必有難事。
主客各自坐定寒暄一陣,并未言及他事,摸約盞茶功夫,有管事的上來回道:“老爺,午宴已備好,夫人已起身去荷香閣候著了?!?p> 陸萬山起身道:“包大人,草民備了些粗茶淡飯,請諸位隨我移步荷香閣用飯?!?p> 荷香閣是后園一片荷塘上的三層閣樓,池面徐風(fēng)陣陣,池邊綠柳成蔭,倒也清涼。包拯一邊登樓一邊舉目眺望一陣,言道:“這園中景致倒打造得頗為精巧?!?p> 陸萬山忙回道:“這是小民當(dāng)年特地請來蘇州的師傅和匠人打造的,包大人若有興趣,用完飯小民就陪大人四處逛逛?!?p> 包拯回看他的神情,眼里透著洞察世事的精銳,緩緩笑道:“如此、甚好?!?p> 登上閣樓,一華美莊重的婦人帶著丫鬟緩步迎來:“包大人有禮。”
陸萬山道:“這是拙荊?!?p> 包拯道:“陸夫人請起?!?p> 午宴并無特別之處。菜當(dāng)然是好菜,酒也是好酒,但陸家的人只是聊些尋常話題,譬如山水天氣,市井趣聞,仿佛尋常的家宴一般。只是陸老爺子的笑聲總顯得有那么點的不自然。張龍趙虎忍不住滿臉急躁地開口欲問,展昭悄聲按捺住他們道:“莫急,稍時自見分曉?!?p> 席畢,陸萬山吩咐下人道:“包大人要在園里四下逛逛,未免人多聒噪,你們都不必跟來,沒有我的吩咐,不準(zhǔn)任何人來打擾?!蹦切┭诀咝P們樂得清閑,高高興興應(yīng)了退下了。只余包拯一行、陸家三口和徐掌柜。
有小廝邊走邊和身旁人說道:“這么毒的日頭,讓我杵太陽下多站一會兒我都嫌熱,包大人好大興致。”身旁人道:“你懂什么。包大人是文曲星下凡,也就是神仙轉(zhuǎn)世,這點毒日頭算什么,人家連妖魔鬼怪都不怕,你也能比?”順帶一記白眼。
待眾人走遠(yuǎn),包拯雙眉緊鎖,自袖中拿出一紅色信封,上書“請柬”二字,只是抽出其中內(nèi)頁,唯有血色手印一個,觸目驚心。包拯如炬的目光掃向陸家之人:“陸萬山,現(xiàn)在你可以說出請本府來的用意了吧?”
陸萬山雙唇一陣哆嗦,拉著妻兒一起跪下,道:“包大人,小民遇到了天大的難事,求您……”話未說完已哽咽,一旁的徐掌柜見此情景也忍不住愁眉苦臉連連嘆氣。
包拯道:“你且起來說話?!?p> 陸萬山道:“咱家錢莊的庫房昨夜遭竊,小民數(shù)十年苦心經(jīng)營眼看著毀于一旦,又不敢張揚,只有用此法將大人請來。大人,求您一定為小民等做主?!?p> 包拯一聽自然明了,錢莊最重要的是信譽,若是傳出失竊之事,不但日后生意難做,恐怕來取回財物的人也不計其數(shù)。他點點頭問道:“庫房在何處?”
陸家的庫房在后園一僻靜處,并不起眼,只是石砌的墻、厚重的鐵門都顯示出它的重要與牢固。門口的幾個守衛(wèi)看見陸萬山等人走來,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站得筆直。陸萬山清清嗓子對守衛(wèi)道:“包大人來園里逛逛,順便看看庫房?!闭f著吩咐徐掌柜開門??礃幼舆@些外頭的守衛(wèi)還并不知情。隨著鐵門“篤——”地一聲推開,走過一條不寬的甬道,擺在大家面前的,卻只有兩具尸體——確切的說,還有墻上一人高的大窟窿和整個空蕩蕩的屋子。
包拯打量著這間屋子,皺眉問道:“這就是遭竊的庫房?”這話問得看似多余,實則是因為太過詫異。不單包拯,展昭、張龍、趙虎也同樣覺得難以置信。以往的盜竊,或是有目的地偷走一、兩件珍奇之物,或是只為求財,胡亂拿走一些東西,現(xiàn)場必定雜亂。陸家這庫房并不小,可是卻被搬得干干凈凈,簡直比剛搬完家還干凈。
陸萬山與陸夫人雖不是初次見這場景,似仍然難以接受這打擊,相互攙扶低泣著。
陸仁斌上前道:“是,包大人。此處原有金銀五十二箱,”又望了望角落處的樓梯道:“下層還有古董珠寶數(shù)百件,一夜之間已全部不翼而飛?!卑热寺勓圆唤兩?,誰都知道短時間內(nèi)搬走那么多東西絕非易事。
包拯道:“是何時發(fā)現(xiàn)的?”
“今早守衛(wèi)們換班的時候,約摸是辰時。”
包拯捋了捋頷下的胡須,皺眉道:“那換班的守衛(wèi)現(xiàn)在何處?”
陸萬山答道:“在這后院的東廂房內(nèi)。眼下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我都安排到東廂房候著了,等著大人您問話。”
包拯道:“也好。此事非同小可,展護衛(wèi),你和張龍在此間細(xì)細(xì)查看,然后來東廂房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