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凝一時有些憤恨。
她也曾為他辯解過。道是他自幼貧寒,吃過許多苦頭,在被認回國公府前必定曾被許多人打壓迫害,遭受過許多惡意才養(yǎng)成后來那般乖戾偏執(zhí)的性子。
可他現下看來,哪有什么落魄模樣。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灼熱,裴宥抬眼看來。
溫凝拿團扇遮住面龐,放下窗。
是了,裴宥從來是裴宥,并不是因為被國公府認回,才變成那個裴宥。
她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應對。
菱蘭有任務在身,看來比溫凝還緊張,一聽外頭有腳步聲,立馬豎起耳朵。
但聽那腳步聲不急不徐,過房門而不入,反倒是在隔壁停下來,“嘎吱”一聲,門打開,又一聲,關上。
菱蘭驚異地看著溫凝。
溫凝安撫地拍拍她的手。
菱蘭莫名就平靜許多,偏著腦袋想,怎么她家姑娘這動作如此熟稔,倒像是無數次安撫過緊張的她似的。
不及她心思回轉過來,廂房墻壁上一人高的水墨畫被推開,灰衣公子落拓地立在其后,也不著急過來,極為漂亮地作了個揖:“見過溫姑娘?!?p> 人若芝蘭,聲似流水。
這、這……
難怪姑娘“思之如狂”啊,公子舉手投足之間,的確讓人心動啊。
她都要臉紅了。
再看自家姑娘,虛虛捏著團扇,盈盈起身,同樣極為妥帖地福身:“見過王公子?!?p> 真真郎才女貌。
“姑娘,公子,婢子去請茶?!绷馓m頓時對即將要做的事充滿了底氣,福了福身就留下二人。
菱蘭一走,溫凝就捏緊了自己腰間的香囊。
“冒昧請公子前來,萬望未對公子造成困擾?!睖啬龜棵紜尚咦藨B(tài),“王公子請坐?!?p> 王宥神態(tài)溫良,一如當年她與他初重逢。
落座后非常自然地從袖中取出一份包裹,用牛皮紙包裹得精致。
婉芳齋的花生酥。
只一眼溫凝就看出來,瞬時有點恍惚。
上一世裴宥也喜歡給她帶花生酥。有時是下值回去,有時是他正巧路過婉芳齋。大概是因為她幼時與他說過她最饞婉芳齋的一口花生酥,那時他們但凡哪日賣出超出預料的銀子,就直奔婉芳齋。
“正巧路過,聽聞婉芳齋的糕點留芳百年,邀姑娘一品?!?p> 說辭也與上一世差不離。初時她還感念他的念舊與細心,后來……
溫凝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王公子有心。這是婉芳齋的花生酥嗎?小女最喜歡了?!?p> 說完就伸手去解封帶。
她本來想直接說自己對花生過敏,不可食花生,直接絕了他的試探,轉念一想,這種明顯的謊話說出來容易,遮掩卻難,將來被戳破反倒引人生疑。
總歸婉芳齋百年老店,喜食它家花生酥的閨閣女子大把。
王宥聽她如此說,黑眸里的光點卻愈加亮眼了,當即淺笑道:“姑娘此番前來,可是有事要與在下言明?”
溫凝正放了一塊花生酥在嘴里,聞言非常適時地紅了臉頰。
畢竟,這個場景她對著鏡子演繹過許多次了。
她放下花生酥,從袖中抽出準備好的紙箋。
“小女知曉王公子博古通今,文采斐然,有一首拙詩,還請……還請公子過目?!?p> 溫凝垂眸頷首,將紙箋遞了出去。
紙箋講究地熏了香,無論樣式還是色澤,都顯然是閨閣用品。
王宥略有些詫異,但仍舊接了過來。
廂房內點著一爐熏香,輕煙裊裊。
雖然關著窗,正午街道上的人來人往的車馬聲還是隱隱約約地傳進來。
溫凝一直垂著眼睫,配上粉紅的臉頰。
雖然是她刻意為之,但還是感到窘迫。
她給裴宥的是一首情詩。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p> 如此豪放,放在上輩子,打死她都寫不出來。
即便是寫出來,也斷不可能當著對方的面直接遞給人看。
溫凝悄然抬個眼,裴宥的表情果然很……
微妙。
應該是這樣直白露骨的方式,讓他這樣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覺得匪夷所思了。
溫凝將香囊拽得更緊,盡量將自己的窘迫裝飾成羞澀的表情。見他許久不說話,分出神看了眼門口。
好在菱蘭的點踩得極好,此時正好拿著茶水推門進來。
裴宥聽到有人過來,似乎才回過神,修長的手指微一動,便將紙箋折起來。
“姑娘,公子,喝茶?!?p> 菱蘭低眉將茶杯放在兩人眼前,偏偏放王宥那杯時,“似乎”是被那張紙箋分散了注意力,茶杯沒放穩(wěn),一整杯茶水竟直接倒在王宥身上,茶杯也落下,碎了一地。
“婢子該死!”菱蘭面色蒼白地跪在地上。
“王公子……”溫凝連忙站起來,想要為他整理衣物。
“無礙。”王宥站起身,作揖道,“容在下暫且告退,姑娘稍等片刻?!?p> “公子……”溫凝依依不舍地喚了聲。
待他消失在水墨畫后,菱蘭才拍著胸口大出一口氣,溫凝僵著的肩膀也才放下。
“姑娘……”菱蘭想說“緊張死我了”,見她家姑娘比著食指“噓”了聲,忙轉道,“姑娘,婢子不是故意的……”
聽到隔壁的關門聲,菱蘭和溫凝才真松了口氣。
“我那杯茶是不是倒得太多了?”菱蘭忙問,“整整一杯茶水,王公子會不會不回來了?”
她們原本的計劃,只是淺撒一些在他身上。她家姑娘說那位王公子向來重儀表,定會出門去處理好衣服上的水漬再回來。
可她還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不太熟練……
那樣多的一杯茶,怕是得換衣服才行了。
誰出門會隨身備一套衣服呢?
“不會?!睖啬隙ǖ?。
他還沒得到他想要的結果呢。尤其在得知她也喜愛婉芳齋的花生酥之后。
果然,一盞茶后,隔壁的門又被推開了。
菱蘭迅速地又跪在溫凝跟前。溫凝手指沾茶水往她眼底滴了好些茶水,掐著時間差不多,揚起手,狠心給了菱蘭一個耳光。
啪——
“賤婢!竟壞本小姐的好事!”
西西東東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出自唐,韋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