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月師弟,這位天絕劍仙的遺跡,你初次到來,我來為你介紹一番?!?p> 李謹醒來,前面站著一位虎背熊腰,神態(tài)卻頗為憨厚的大個師兄,正在笑瞇瞇地看著自己。
“三百年前,一位內門弟子無意間發(fā)現了這處遺跡,上報宗門。經過多次考察、挖掘,玄山宗發(fā)現此地乃是千年前元嬰強者天絕劍仙的墓穴遺跡,下方藏有一處儲量巨大的玄金礦,價值不可估量?!?p> “歷經幾十次的探索,玄山宗終于破解了天絕劍仙保護遺跡的手段。又經過幾百年的開發(fā),才將這處玄金礦采掘殆盡,如今礦源枯竭,只剩下一座地下空洞罷了?!?p> “不過此地還是遺留了不少天絕劍仙的劍意。師尊讓我?guī)銇?,主要就是來感悟這些道意,希望能助你有所感悟,早日突破筑基。”
一番耐心的講解,這位師兄給李謹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隨著記憶涌上心頭,他也認出了其人的身份。
此人名為熊抱元,三十七歲,筑基三層境界,級別是核心弟子,也是南華真人座下大師兄。
平日里南華真人忙于自身修行,很少直接指導弟子。大多數時候,其實都是這位熊抱元大師兄在教導其他弟子,說是王關月的半個師父,也絲毫不過分。
這位熊師兄性格寬容大度,對自己的師弟師妹很耐心,對那些外門雜役弟子也少有輕視苛責。至少從表面來看,稱得上一句“謙謙君子”。在玄山宗一大堆目中無人的勢利眼里頭,倒是極為少見。
熊抱元介紹完遺跡的情況,繼續(xù)道:
“關月,師兄帶你四處轉轉?”
李謹朝他微微欠身,道:“那就麻煩師兄了?!?p> 熊抱元揚了揚眉毛,心中有些詫異。自己這個小師弟,平時傲氣得很,除了師父跟誰都愛搭不理的,怎么今日轉了性子,變得如此禮貌?不過,他也沒多問,便帶著李謹,開始參觀起來。
天絕劍仙的遺跡深入地下幾里。此地本是一處天生地養(yǎng)的巨型玄金原礦,被天絕劍仙發(fā)現后占據隱匿,死后當做了埋身的墓穴。
由玄金原礦煉制出的玄金,是一種極佳的煉器材料。質地極為堅硬,熔點極高,耐受腐蝕,又有極好的靈氣傳導效率,在鑄劍、煉制金甲武傀等方面,都有著相當廣泛的應用。據李謹了解,玄金在外門的售價,拳頭大小的一塊,就能賣到近千塊靈石。
“相傳天絕劍仙當年能夠成就元嬰,修為冠絕一世,這座玄金寶礦起了不小的助力。他發(fā)現此地后,便隱居于此,日夜以金精蘊養(yǎng)劍心,才得以成就劍道真意?!?p> 熊抱元平素最喜歡的事情,便是鉆研史學,學識極為淵博。此刻見李謹聽得津津有味,很是高興,恨不得挖空腹中所學,都教給這位小師弟。
兩人行走在一座孤懸石橋之上,下方是深達數里的巨洞。
絕壁上到處是蟻巢般曲折復雜的甬道、彈坑般的凹洞以及未拆除的棧道設施,都是當年宗門采掘原礦時留下的痕跡。
李謹好奇地看向下方的礦洞遺跡,仿佛能感受到當年熱火朝天的采礦情景。如今時過境遷,此地空余寂寥,倒讓人生出幾分感懷歲月的悲愴之緒。
他好奇地問道:“師兄,為何天絕劍仙死后要埋在這里,就不怕被人打擾安眠么?難道是有了感情,不愿離開?”
在李謹看來,建造陵寢就應該尋一些冷僻之地,才不會被人打擾。你把自己埋在這么一座“寶藏”里,遲早會被后人挖墳掘墓,不得安息。
熊抱元笑了笑,搖頭道:“師弟,天絕劍仙選擇葬身于此,可不是為了念舊?!?p> “我于史書中一窺那位天絕劍仙當年的風采,可謂才華天縱,鎮(zhèn)壓一世,據說他還擁有上界的血脈,潛力不可估量?!?p> “也正因于此,天絕劍仙極為驕傲,連玄山宗都不愿加入,他鄙夷此界之人物,一心只想飛升入上界。”
說到這里,熊抱元嘆了口氣,道:
“誰能想到,天道難測。每個人都覺得天絕劍仙能飛升,然而他就是到死都沒能跨出那一步。”
“在元嬰境界蹉跎了幾百年,天絕劍仙壽元枯竭,再無飛升可能。以他的驕傲,根本無法接受如此命運,性情越發(fā)孤僻,行事也越發(fā)乖戾?!?p> “臨死之前,天絕劍仙入世,屠滅世俗十二座城池,斬殺三十萬人,以自己尸身為陣眼,以沖天血怨為陣源,建造七殺絕劍陣,將這座玄金寶礦徹底封存?!?p> 李謹不解:“為何?”
熊抱元嘆了口氣,道:
“天絕劍仙自知無法飛升,被困在此界,對此界越發(fā)充滿惡意。他寧可以自身為陣眼,也要讓后人無法得到這處寶藏,沒法借助玄金蘊養(yǎng)飛升,他要讓這份天大機緣,被徹底埋葬?!?p> 自己飛升不了,也見不得別人飛升?
李謹啞然失笑。
他本以為這天絕劍仙是個有格局有氣度的大人物,誰想竟然這般心胸狹窄。
自己沒本事飛升,死后還要站著茅坑不拉屎,硬生生浪費這座珍貴寶礦。
不過天絕劍仙恐怕沒想到,他留下的手段,會被后人給破了。玄金寶礦,終究還是落入了玄山宗的手里。
“這七殺絕劍陣,怕是不好破吧?”李謹問道。
天絕劍仙就算沒飛升,也是位多年的元嬰強者。他既然有自信能封印寶礦,便足以證明此陣的強大與難解。
熊抱元點了點頭。
“師弟說得沒錯,想破陣確實極其困難,宗門當年差點想要放棄?!?p> “發(fā)現遺跡后的幾十年里,玄山宗派出十六批弟子,前來破陣,結果都死在了陣里。三十幾個筑基,還有五個金丹長老,沒一個人活著回來。”
“劍、陣為相通之道,天絕劍仙,也是一位千載少有的陣道大師,以玄山宗的底蘊和手段,根本找不出破陣之法。”
李謹忍不住問道:“那最后又是怎么破的?”
“后來,宗主請示了上界,玄天門賜下了破陣的方法?!?p> 原來如此。
還是上界猛啊。
李謹不禁感慨,果然上面有人就是好辦事。分公司辦不了的業(yè)務,總公司一出手就解決了。
“什么方法?”他追問道。
熊抱元神情露出些不忍的神色,長嘆一聲,道:
“天絕劍仙以三十萬血怨為陣源,欲破此陣,必須以更強的血怨,建成七殺逆劍陣,與之抵消,方可破陣?!?p> “于是,宗門派出了十幾位弟子入世,在三大國度間挑起戰(zhàn)爭,使其互相征伐幾十年,死亡超過三百萬人口,終于湊齊了抵消陣法需要的血怨?!?p> “大陣得破,又經過了近十年的探索,死亡了幾百名弟子和無數凡人,宗門終于徹底破解了天絕劍仙留下的全部手段,可以安心開采玄金礦了。”
李謹沉默了。
一邊為封印機緣,殺人無數;一方為得到機緣,殺了更多的人。
這座玄金寶礦,完全就是用人命鋪出來的,足足幾百萬凡人的命!
李謹來到這個世界時知道,仙門以世俗為牧場,視凡人如豬狗家畜。但如今親耳所聞這等慘烈之事,還是感到五體冰涼,毛骨悚然。
再看看這遺跡,只覺越發(fā)陰森。
那些被遺棄的礦車,沒拆掉的棧道,炸開的礦洞……在李謹的眼中,全變成了皚皚白骨,流不完的鮮血紅河。無處沒有冤魂哀嚎,無處沒有孤鬼悲鳴!
再想想……
破陣要人命來填,難道開采就不用么?
采礦需要大量人力,修士就那么多,自然也得靠世俗里的凡人。
以凡人脆弱的肉身,在一座充滿金石氣息和劍仙余蘊的礦洞里日夜勞作,能活到一年,都算祖宗保佑外加身體強壯。
李謹可不相信,玄山宗會給凡人配齊防護措施,給他們足夠的休息時間。
三百年開采,又死了多少人?
……
兩人默契地沒再談論這個話題,繼續(xù)向著遺跡深處走去。
李謹只覺心情壓抑,這件歷史慘事,始終在心頭縈繞不去。不知為何,一種不知源頭的詭異感覺,慢慢涌現。
這個礦洞,
為何會感到有點熟悉?
無論是李謹本人還是王關月,都是第一次進入這座玄金礦洞。然而這種莫名的熟悉感,卻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清晰。
他甚至出現了幾分迫切的期待感,這座礦洞的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等待著自己。
冷冽的陰風……
錯亂的劍影……
遍布死亡、被鮮血染紅的土地……
李謹的眼前不斷涌現出種種虛幻的光影,那來自地下深處的呼喚,變得越來越不容抗拒。
他搖了搖頭,除掉腦袋里的雜念,看向熊師兄:
“師兄,你有察覺到什么不對勁么?”
“沒有啊。”熊抱元一臉茫然。
李謹沒再說話。
看來只有自己受到了那種詭異的影響。
這恐怕是“喪智”帶來的效果。
五感混亂,易入瘋狂。
“師兄,我想去下面看看。”
李謹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反正是模擬人生也不怕死,索性任由著這種詭異感覺的引導,進入礦洞的最深處。
熊抱元跟著他,一邊暗中觀察著師弟,眉頭越皺越緊。
他曾在史書中看過,最開始幾十年的采掘工作中,確實有不少凡人和修士聽到奇怪的聲音,見到奇怪的幻象。而這些人大部分的下場都十分凄慘,要么在礦區(qū)游蕩,誤入深洞摔死;要么突然神志不清,自殺而亡;要么就變得瘋瘋癲癲,整日胡言亂語,最終被宗門拋棄。
玄山宗出手以雷法肅清了幾次礦洞,這些詭異現象便偃旗息鼓,再也沒發(fā)生過。如今幾百年過去,就算當年還有什么陰物余孽,怕也早就魂飛魄散了吧。
王關月師弟這般魂不守舍的樣子,是什么情況?
熊抱元嘴上沒說什么,卻暗中以明目劍心決,探查了一番李謹。
嗯,神智清醒,劍心空明。
精神狀態(tài)完全沒問題。
難道說是有感悟了?
想到有這種可能,熊抱元心中一喜。便任由李謹帶路,自己跟在后面。
反正這礦洞里沒什么危險,有自己在,也不會出事。
一個時辰后。
兩人已經來到了地下近十里之處,幾乎是整座礦洞的最底部。玄金原礦的“礦源”便在此處,只是如今已被宗門帶走,徒留濃烈的金石之氣。
李謹從一道極為狹小的裂縫里鉆出,前方別有洞天,竟藏有一處幾十丈方圓,幾丈高,甚是寬闊的石廳。
就在這里。
那呼喚著李謹的存在,那份熟悉感的源頭,就在這里。
石廳之中,屹立著一座極為巨大的青玉石壁。
它呈現出半透明的青色,表面平整,宛如一塊人工切削而成的屏風。
熊抱元環(huán)顧四周,陷入沉思。
他喜好史學,博覽群書,對這座天絕劍仙遺跡幾乎了若指掌,之前也多次來探索過此地。可從未人記載過,遺跡底部還有這么一處石廳,藏著這么一座石壁。
李謹來到石壁前,靜靜地站立許久。他盯著那千萬年歲月形成的碧色石面,晶瑩剔透間,交錯著流墨般的暗綠色,深翠欲滴。
它在這里沉寂了無數年,只為了……
等待自己的到來。
李謹很快意識到自己弄錯了。
呼喚自己的,
不是這塊石壁。
而是某種沉眠于石壁中的存在。
“師兄,我覺得這塊石壁里面可能有東西。”
李謹回過頭來,對著正好奇四處張望的熊抱元說道。
熊抱元一愣。
他走到近處,運起神念,仔細探查起這塊石壁。材質均勻,沒有內蘊奇物,也沒有發(fā)現任何靈氣流動的痕跡。再以雷法劍意感知,同樣沒能察覺到生靈、陰物藏于石壁內的氣息。
不過是塊普通的青石罷了。
幾分鐘后,熊抱元得出了結論。
世俗之人可能將這巨大石壁看成是價值連城的美玉,奉為珍寶,但在修行者眼中,這玩意毫無用途,只是一文不名的垃圾。
他搖了搖頭,道:“師弟,我看了下,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p> 李謹不置可否,圍繞著石壁又緩步走了幾圈。
平滑的石面,照出自己模糊的面容,絕美如女子,卻又冷漠如冰山。
不對啊。
這張臉……
李謹忽然意識到,他在石壁里照出來的臉,雖與王關月有幾分相近,美得令人窒息。
但它不是王關月。
那是?
體內劍心顫抖,那是面對更高存在的默然沉浮。這一刻,李謹猛然醒悟過來。
石壁里照出的影子,
是天絕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