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了一陣，各發(fā)各的呆。陸吾笑道：“你餓了沒？我準備了吃的?！?p> 柳生默默點頭。
陸吾開心道：“走”。說罷，拽著柳生進了灶房。
對，進了灶房。
不知道又是什么時候掏出來的。
陸吾揭開鍋蓋，里面是溫著的飯菜，色香味俱全。如果自己做肯定頗費功夫。
柳生幫著陸吾把飯菜往外端。端完了，陸吾拉著柳生在桌旁坐下，自己坐在對面，遞給柳生一雙筷子道：“都是我覺得不錯的。你也試試?！闭f著遞給了柳生一雙筷子，一臉期待。
吃了一會兒，柳生不自覺瞅了對面的陸吾一眼，陸吾一臉幸災樂禍。
柳生皺眉，道：“水?！?p> 陸吾起身，到灶臺旁的小桌子上倒水。
沒有味覺，但還是會渴。
一百多年才丟一個味覺，那到視聽嗅觸都消失還得四百來年呢。
柳生的修為正被慢慢消磨。柳生正慢慢變回原來的樣子。
坐化老僧。
其實這樣也還好。漫漫光陰，總能找到讓柳生再次“活過來”的辦法。但陸吾擔心，柳生在修為被消磨光之后會消失。
就像一個破損的容器。
這么說雖然有些冷漠，但柳生本質(zhì)上就是一個容器。封閉著在全新的天地秩序下無處容身的靈氣，也保護著靈氣。
假使有一個陶做成的球，球里有酒，喝下去可以實現(xiàn)你所有愿望，你會怎么辦？
柳生就是那個陶球，靈氣就是酒。
陸吾當初把自己的一瓣魂魄給了柳生，其實就相當于強行給柳生這個陶球做了一個瓶口，紅珠就是“瓶塞”，陸吾可以在有需要的時候打開“瓶塞”，取用那些靈氣。
就像水油不相融，靈氣察覺到了那個“瓶塞”，也就是他的那一瓣魂魄，本能地排斥。但又沒辦法換成自己喜歡的“瓶塞”，所以就開始同化，用自己的一部分取代掉它不喜歡的那一部分，也就是魂魄本身帶有的、與它完全相反的法則。
這么說就像是在編啟蒙故事，但這是陸吾能想到的最容易理解的一種解釋。
全部取代完了的魂魄就相當于自動歸入了之前的天地秩序里，服從過去的法則。那個魂魄本該受過去的秩序管轄，但過去的秩序已經(jīng)崩壞，不會再起約束作用。而且，這個魂魄也不受現(xiàn)在的天地秩序約束，就像一個希臘人不受中原律法的約束一樣。
這是真正的與天道平起平坐。
陸吾把這個過程叫“洗魂”。整個過程對魂魄本身并無影響。
陸吾也想過，為什么靈氣會允許自己在柳生身上開一個口，這對它明顯是不利的，為此靈氣甚至會簡單粗暴地直接“擠走”“瓶塞”上不如意的部分，似乎對于有可能被使用這件事情還是很在意的。并非無所謂。
既然不是無所謂，那就是管不了。
陸吾猜測，靈氣并不能直接對柳生這個“容器”進行操縱，而這也是柳生生而沒有五感的原因。
上古時期，法則為了自己能被實行，放出靈氣，讓它們自行生出肉身。而到了現(xiàn)在的秩序之下，靈氣雖然依舊可以自行塑造肉身，但已經(jīng)沒有了能作為意志驅(qū)使肉身的法則。就像是最后一批過時的武器，雖然造出來了，但已經(jīng)沒了說明書。沒人研究的情況下，只能做一個擺件。
柳生也是相似的情況：只是被造出來了而已。
另，還有一個想法在陸吾心里沉沉浮浮，擾得他難忍。
柳生洗魂的效果很好，實在太好了。陸吾覺得自己的“還原度”極高。就連記憶都沒有比如片段式記憶或者對一件事物很熟悉但記不起來的情況。不像死了一回，倒像是睡了一覺。
當初他的魂魄被震碎的時候大小并不是一樣的，煉出來的紅珠大小也不會一樣。他很懷疑，為了洗魂，柳生對自己身上的“瓶口”改造過。甚至可能開了幾個更適合的“瓶口”。
畢竟，有這樣本事的遠不止陸吾。
但是吧，陸吾感覺自己好像沒有那么大的魅力。何況，按著小白的脾氣，要是真那么做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柳生。
但是現(xiàn)在柳生就坐這兒，正跟他要水喝。
柳生見陸吾遲遲沒有動靜，放下筷子問道：“干啥呢？你的壺沒有壺嘴么，里面什么神仙水那么難倒？”
陸吾笑呵呵地遞上一杯茶，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但是不知道你怎么想，所以沒有問。”
柳生接過茶一飲而盡，把茶杯遞回去。陸吾欲接，柳生又把杯子縮回去，然后再遞。陸吾反應過來這是沒喝夠的意思，拿起茶壺替柳生續(xù)上茶水。柳生邊喝邊抬了抬下巴，用眼神示意陸吾要問快問別墨跡。
陸吾再度替柳生滿上，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柳生把杯一撂，抱起茶壺猛灌，好不容易喝夠了，把茶壺塞回到陸吾手里，皺眉道：“真難喝。你怎么也喜歡這東西？”隨后道：“沒太多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p> 柳生回身走到桌邊，陸吾也跟著。柳生坐下，拿起筷子把桌上的菜一樣一樣往自己的碗里夾，說道：“我倒是也想過?？赡芫退奶幾咦摺＝o人跑跑堂，寫寫本子學學畫，看見熱鬧就湊，打群架了就躲，躲不了就打，打不過就跑。反正我命糙得很，抗造。”
一個海碗夾得差不多滿了，起身撩起衣袖，把碗送到陸吾面前，笑道：“吃。我給你倒水?！?p> 陸吾低下頭，眼睛卻盯著柳生，道：“我錯了?！?p> 下次還敢。
柳生道：“鼻子下面一張嘴，除了吃你想知道什么就不能問嗎？”
放那么多鹽。就為了試試他的味覺還在不在。糟蹋美食。
陸吾抬頭，老實道：“可是這樣最快，而且不怕被騙?！?p> 柳生哼道：“騙？我騙你干什么？怕你受傷嗎？那你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在下塵世里摸爬滾打幾千年，除了自己誰都不在乎。騙人那么麻煩，別隨便主觀占據(jù)我心里一個那么重要的位置行嗎？”
陸吾委屈巴巴道：“咱們都認識這么多年了，我稍微自戀一點也是應該的吧？”
柳生道：“行了行了，比我還能裝?！?p> 柳生正說著，突然一臉的疲憊，呆坐在原地。然后放下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拿起來的筷子道：“我累了，先去睡了。不用叫我?！弊詈笠痪湓挾紱]說完就匆匆離開了。
真的是去睡覺。他一天當中像人一樣嬉笑怒罵的時間是有限的，一天中什么時候像不固定，這段時間一過就會疲憊不堪，十分渴睡。這在別人看來是很奇怪的事情，但柳生從不覺得。他這樣已經(jīng)很久了，而且這段時間正慢慢變長。
陸吾坐在那里，默默看著，微笑目送。
夏季晝長夜短，冬季晝短夜長。總會有一天，立夏或立冬，晝最長或晝最短，然后開始兩極反轉。
就像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