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當大家快把膽汁都吐出來的時候,汽車終于到了靖邊縣城,說是縣城,實際上比起一些地方的鎮(zhèn)子還要不如,縣城總共只有交叉成十字的兩條街,街道兩邊全是低矮的房屋,水泥房子只有那么幾棟,不是政府單位就是學校。
大卡車直接停在了縣政府招待所,大伙吐得連下車的力氣都沒有了,更不要說提行李,幸虧早有縣知青辦的同志上來招呼,幫著把人扶下車,將行李提進招待所的大堂。
“同志們,我是縣知青安置辦主任馬貴平,歡迎大家來我們縣插隊……大家先吃飯,等吃完飯在招待所休息一晚,明天再送你們?nèi)ス??!钡热硕枷萝嚭?,一個四十多歲很精干的中年人代表當?shù)赜铀麄儯@就是鐘躍民他爹的老警衛(wèi)員吧?
桌上也就四個菜,一盆燉蘿卜,放了幾片羊肉,一盤白菜、一盤洋芋檫檫,再加了個雞蛋湯,主食是黃饃饃。
這會兒大家都還是暈乎乎的,都沒什么胃口,也就勉強吃了幾口,倒時便宜了閻解曠和李奎勇。二人昨晚在長安也就隨意吃了碗面,今天總算見到點葷腥,風卷殘云般把東西吃了個精光,看的大伙目瞪口呆,羨慕不已。
吃完飯,縣知青辦就在招待所的食堂簡短地開了個歡迎會,把來自全國各地的知青們分成若干個小組。
閻解曠三人要插隊的地方是紅衛(wèi)公社白店大隊,他這個知青點共有十個人,其他七人都已經(jīng)到了,他們仨是到的最晚的。
大伙都累極了,來到房間,一番簡單的洗漱,趟在床上沒一會就睡著了,根本沒心思去逛縣城。
第二天,眾人又坐上拖拉機前往各自插隊的公社。到了公社又是一番歡迎,隨后由各知青點所在的大隊將人接走。
白店大隊來接他們的是支書白明川,四十來歲的年紀,頭上扎著白羊肚手巾,身穿光板山羊皮祆,手里拿著根長長的旱煙桿子,典型的陜北農(nóng)民的打扮。
閻解曠給他敬了一根煙,“呦,大前門,這可是好煙?!卑酌鞔]舍得抽,湊在鼻孔聞了兩下夾在耳朵上,點起了自己的旱煙袋。
閻解曠見狀將整包煙都塞給他,“別舍不得,我這還有?!?p> “那謝謝了,有這好煙,額上公社開會也有個面子?!卑酌鞔ㄗ屃俗?,見推辭不過,也便隨手裝進口袋。
白明川趕來了一輛驢車,眾人將行李裝好,跳上車,白明川“啪”地甩了下手中的鞭子,驢子就拉著大車晃晃悠悠向前行進,閻解曠隨口問道:“白支書,我問下咱們白店大隊到底啥情況?有多少戶,多少人口啊?”
“額們大隊有三個生產(chǎn)隊,二百多戶,七八百號人吧,白店生產(chǎn)隊人最多,有一百來戶,支部和大隊部都在白店。王店和田堡人要少點,加起來一百多戶。”白明川抽著煙袋說道。
“我聽說這兒糧食不夠吃,每到斷糧的時候村民都一起出去要飯,我們大隊有沒有這種情況?”
“額們大隊還好,雖然窮點,但還不至于要飯,溝那邊的土城公社,有些生產(chǎn)隊倒是差不多年年春荒的時候會斷糧,去附近討飯?!?p> 天是鉛灰色的,地是黃澄澄的,遠溝近壑積留著斑斑駁駁的殘雪。
凜冽的寒風從北邊的烏素沙漠吹來,卷著草葉和細細的塵土,在廣袤的原野上打著旋,發(fā)出尖利的呼嘯,不一會兒,人們的身上落上厚厚一層黃土面兒。
陜北的冬季,不是黃塵蔽日,就是陰霾漫天。
四野蒼茫,風如刀劍,閻解曠期待的回娘家的小夫妻路上也沒遇到,白明川也沒唱信天游,大車就這么咯吱咯吱一直往前。
李奎勇躺在行李包上發(fā)牢騷:“這鬼地方真他媽沒勁,走了半天連棵樹都沒見著,喲,前邊那條河是黃河嗎?水怎么這么黃?”
閻解曠笑罵道:“你丫整個一個地理盲,黃河在晉秦交界處,離這兒遠著呢,這條河可能是無定河。”
李奎勇猛地支起身子:“無定河?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這就是唐詩里說的那條河?”
“哎喲,不錯哦,還會來兩句唐詩。行了!還春閨夢里人?快醒醒吧!鬧不好呀,就成了無人認領的無定河邊骨了,別被野狗叼走就成?!遍惤鈺玎托?。
秦嶺這一路累慘了,這時才稍稍緩過勁來,嘆氣道:“清朝光緒年間有個姓王的大學士來西秦考察,考察完寫了一篇文章叫《七筆勾》,從山川地貌到衣食住行、禮義廉恥,將西秦說得一無是處。”
“呵呵,這種人就不配當官,沒有仁心,缺乏悲天憫人的情懷;對勞苦大眾沒有起碼的同情心;等到庚子年慈禧、光緒來西秦避難的時候,靖北縣令去告御狀,光緒宣布《七筆勾》奏折無效,將這個姓王的從大學士貶為七品知縣,可謂罪有應得。”閻解曠譏笑道。
“我只看過《七筆勾》,卻不知道背后還有這樣的故事?!鼻貛X道,來插隊前,她也是查閱了一些資料的。。
“縱使身處窮山惡水,縱使苦難重重,黃土高原上的人們千百年來一直保持著積極向上的態(tài)度,和天斗,和地斗,他們依舊在這里頑強地生活著。我們既然來到這里,就要想盡辦法,幫助這里的人們擺脫窮困的生活,讓大家過上好日子,才不負青春韶華,不負黨和人民的期望?!遍惤鈺缧刂谐錆M豪情。
說話間白店大隊終于到了。
白明川駕著車帶他們來到村子邊的兩口窯洞前道:“這里就是給你們安排的住處,現(xiàn)在是冬天,離過年也沒幾天了,沒什么活要干,你們先休息幾天,額再安排任務。”
幾個青年聽到動靜從窯洞里出來,白明川對那個男青年道:“衛(wèi)國,這是京城來的知青,你來安排他們先住下?!?p> “好的,這下知青點的人就算都到齊了?!睂O衛(wèi)國答應一聲,招呼其余女知青幫忙搬東西。
孫衛(wèi)國年齡比閻解曠他們稍大,個不高,偏瘦,但長得倒也眉清目秀,是個小帥哥。
“伙計,你帶的都是啥玩意兒,咋這重的?”孫衛(wèi)國揉了揉肩膀,他想幫閻解曠提箱子,可差點把肩膀給閃了。
“都是些書,還有些偉人像章,還是我自己來,你去幫秦嶺吧!”閻解曠一手提溜起皮箱,一手提著被褥,差不多快2.7的體質(zhì)不是蓋的,輕輕松松就送到窯洞里面。
“書?都是些啥書?我能借來看看么?”一聽見是書,幾位女青年趕緊湊過來問。
“大部分都是農(nóng)業(yè)、工業(yè)方面的書,還有些數(shù)理化方面的,小說也有幾本,想看一會兒自己挑去,別弄壞了就成。”閻解曠隨意的答道。
等車子一空,白明川交待一聲:“明天在大隊支部給大家伙開個歡迎會?!北阙s著驢車搖搖晃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