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不遠(yuǎn)處的朱厚照卻波瀾不驚,見狀朝劉瑾招了招手:“小瑾,你過來?!?p> “少爺,小的連話都沒聽完,他就……”劉瑾聳拉著腦袋,來到朱厚照身邊,出言抱怨道。
“先生身體抱恙,不想會客乃人之常情,”朱厚照語氣平和,又向身旁的何文鼎示意道,“小鼎,把那拜帖給小瑾?!?p> 何文鼎應(yīng)了諾,從衣袖內(nèi)掏出一拜帖,遞給劉瑾。
“讓那門人將此拜帖遞呈先生,先生自然知道我來了?!敝旌裾罩噶酥复箝T方向。
“少爺,為何不讓小的直接報你身份?”劉瑾邊接過拜帖,邊低聲應(yīng)道。
“莫要多事……”朱厚照輕嘖一聲。
劉瑾連連應(yīng)諾,也不敢多言,左手持著拜帖,轉(zhuǎn)身再次走到那大門前,右手拎起門環(huán),“嘭嘭”地拍打起來。
未幾,門房的小窗再次打開,探出半個頭的還是剛才那人。
見拍門的仍是劉瑾,他臉上頓時泛起一陣怒意:“怎么又是你,我不是說了嗎?我家老爺不見客?!?p> 劉瑾嘴角扯出一絲笑意:“勞駕,我家少爺真不是一般人,煩請將這拜帖遞給你家老爺,如果他看了拜帖還是不見,我們調(diào)頭就走?!?p> 他邊說著邊將一塊碎銀藏于那拜帖底,一同塞到那人手中。
那人接過來一看,“呸”了聲,隨即把那碎銀扔了出來,那塊碎銀“骨碌碌”在地面滾得老遠(yuǎn)。
那人狠狠瞪著劉瑾道:“你莫要看輕我?!?p> 劉瑾訕訕一笑:“是在下魯莽,請原諒則個?!?p> 那人輕哼一聲,道:“等著吧……”
話音未落,他已“啪”地一聲關(guān)上了那小窗。
劉瑾一陣苦笑,居然有人不好錢財?
---
“督督……”
庭院內(nèi),一名布袍裝束、身材精瘦的中年男子,正站于北房門前,左手持帖,右手輕敲了敲虛掩著的木門。
稍頃,內(nèi)里傳出一道蒼老的聲音:“何事?”
“老爺,有客人求見。”那中年男子恭敬地回答。
“老夫不是說了嗎?今日不會客,阿林是怎么搞的?”內(nèi)里的聲音再次傳來。
阿林就是那門人,他將拜帖給這中年男子,便已站在庭院之中等待著。
“老爺,阿林適才已這般回復(fù),但來人不肯離去,還遞上拜帖。說待老爺見帖后,必定會讓他進(jìn)來的。”站在門外的中年男子耐心解釋著。
門里頓時傳出一道輕笑,過得片刻,才道:“老夫必定會見他?如此言之鑿鑿?鄭管事,你將拜帖拿進(jìn)來,老夫倒要看看是誰來了。”
那被喚作“鄭管事”的中年男子聽得,伸手輕輕推開虛掩著的木門。
一名頭發(fā)都已花白的老者,瞇著雙眼半躺在床上,正是當(dāng)今大明的內(nèi)閣首輔徐溥。
鄭管事躡著腳步,走到徐溥床前。
“阿林有提及來者為何人么?”徐溥問道。
“老爺,阿林說以前并未見過該人客。主事的為一少年,帶著二仆人,但那少年沒有自報名號?!编嵐苁禄氐?。
徐溥“哦”了聲,指了指他手中的拜帖,道:“將拜帖讀給老夫聽聽……”
“老爺,稍等?!编嵐苁聭?yīng)了聲諾,緩緩展開拜帖。
拜帖里只得簡單的二三十字:
“昨日驚聞先生眼疾復(fù)發(fā),學(xué)生甚為掛念。謹(jǐn)奉父命,今日特來拜謁。學(xué)生朱昭之敬上?!?p> 在鄭管事緩慢的聲音中,一直瞇著眼睛的徐溥,聽到“朱昭之”三字時,不由得“啊”了聲,急問道:“朱昭之?”
得到鄭管事的肯定回復(fù),原來半躺的徐溥竟掙扎著要坐起來。
嚇得那鄭管事連忙伸手扶著他,待他緩緩坐好,鄭管事才吁了口氣,說道:“老爺,你莫要激動。”
“真是朱昭之,你沒看錯?”徐溥臉上全是驚訝之色。
鄭管事低頭再望了望拜帖,重重地點了點頭:“老爺,確實是朱昭之。”
他不明白眼前的徐老爺為何會這么大反應(yīng),不就是一個人名嘛,還只是你的學(xué)生而已。
但徐溥能不大反應(yīng)嗎?朱昭之就是大明太子朱厚照啊。
說起“昭之”這兩字,還和他徐溥有關(guān)系。
數(shù)年前,東宮太子說自己也是讀書人,非要徐溥給他起字不可,最后定的就是“昭之”兩字。
昭,日明也。所以,從那時起,當(dāng)今大明的東宮太子,姓朱,名厚照,字昭之。
不過,知道“昭之”的人并不多,除了徐溥和朱厚照,也只有朱厚照身邊的長隨宦官。而那幾名宦官早被朱厚照勒令噤聲,不得外傳。
“將拜帖拿給老夫看看。”徐溥不管鄭管事的驚訝,朝他伸出手來。
“老爺,你眼疾復(fù)發(fā),理應(yīng)少用眼,多靜心休養(yǎng)的好。”鄭管事猶豫著,但見徐溥一臉堅決的模樣,最終還是將手中的拜帖遞了過去。
徐溥接過拜帖,湊到眼前僅兩三寸距離,瞇起眼睛細(xì)細(xì)打量了良久,將那拜帖放下來,長吁一聲:“果然是昭之?!?p> 稍頃,他突然叫道:“快,替老夫更衣……”
---
“瑾爺,你說奇不奇怪,地上居然有銀兩可撿,雖然只是一丁點碎銀,但也是錢啊?!?p> 何文鼎不知何時已撿起那一小塊碎銀,以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在劉瑾面前揚了揚。
“地上那有什么錢撿,明明是我的錢?!眲㈣焓诌^來,便要搶奪回去。
何文鼎側(cè)身躲過,把捏著碎銀的右手往半空一舉,輕笑道:“瑾爺,你是明搶呢?”
“誰搶啦?這叫取回。本是我的錢,怎么就成搶啦?”劉瑾盯著那高舉半空的手掌,奮力跳了兩跳,卻根本碰觸不到,只得無奈地道。
“那我們可要好好說道說道,這錢怎么會是你的呢?少爺就在這里,你莫要耍賴。”何文鼎笑道。
朱厚照嘴角輕輕一扯,一副看熱鬧的模樣。
何文鼎和劉瑾兩人自到清寧宮后,三天兩頭總要斗斗嘴。
不過,劉瑾基本都是落于下風(fēng)的那個。
他上一世所閱過的史書,是將劉瑾描述成“能言善道、詭計多端、狡詐兇狠”,但朱厚照至今還沒見識過。
“我耍什么賴?這就是我的錢?!眲㈣斐鲭p手,圈住何文鼎高舉的右手,用力往下扯。
但他的小身板,又那能扯得動何文鼎如他大腿般粗的手臂?
“哎,別動手,先聽我說,可好?”何文鼎忍住笑。
劉瑾喘了喘氣,無奈地放開了他:“快說。”
“剛才你已將這碎銀給了那門人,對不對?”何文鼎左手指了指大門方向。
“對?!?p> “那這碎銀就屬于那門人的,是也不是?”
“是……”劉瑾應(yīng)了聲,但轉(zhuǎn)而搖頭,“不是,那門人沒有收,碎銀還是我的。”
“怎會是你的?明明是他扔掉,我撿到了。”
“鼎爺,你才是明搶啊。少爺,你要為小的做主啊?!眲㈣嘀槪蛑旌裾盏?。
“真要我做主?”朱厚照笑道。
劉瑾拼命點著頭。
“小瑾,那是你活該,你也不看看這是哪里?能在這里做門人的,必經(jīng)老師篩選,他怎敢收你的錢?不扔才怪了?!?p> “少爺,你的意思,這錢是我的?”劉瑾聽進(jìn)的卻是后半截話,馬上問道。
“沒錯,是你的錢?!?p> 劉瑾正要高呼一聲“少爺英明”,那知朱厚照又道:“不過,既然小鼎拿到了,就先放他那里吧?!?p> 在劉瑾的愕然中,朱厚照笑意更濃:“算是你提前掏出來的茶錢,誰讓你這鐵公雞,一毛不拔。”
“少爺,這是一分多的銀子呢,喝次茶也就十來文?!眲㈣嘀槨?p> “行啦,不就一點碎銀嘛,小鼎收好,好幾次的茶錢呢?!敝旌裾論]了揮手。
“小的知道?!焙挝亩πχ?,果真把那碎銀收入懷中。
就在主仆三人嬉鬧之時,緊閉的大門之內(nèi)傳出急促的腳步聲,還有數(shù)道隱隱的說話聲。
朱厚照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望向那大門。
過得片刻,緊閉的中門“吱”一聲,緩緩?fù)鶅蛇叴蜷_,跟著從里面走出數(shù)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老者,輕瞇著雙眼,須鬢已花白,左手還扶著枝拄杖,那鄭管事跟在其身旁,扶著他右手。
這老者就是當(dāng)今大明內(nèi)閣首輔徐溥。
徐溥,字時用,號謙齋,是南直隸宜興縣洑溪人,如今已年過古稀。
“先生,學(xué)生昭之有禮了。”朱厚照往前走數(shù)步,來到徐溥跟前,朝著他拱了拱手。
徐溥見他的拜帖寫著“朱昭之”,如今聽他再自稱“學(xué)生昭之”,自是明白眼前這位太子,不想其他人知其身份。
“殿……”徐溥意識到不對,馬上改口道,“昭之,你怎么來了?”
“先生身體抱恙,學(xué)生本應(yīng)早來探望,但學(xué)生后知后覺,實在失禮?!敝旌裾盏?。
一陣寒喧之后,鄭管事在前緩步領(lǐng)路,將扶著徐溥的朱厚照,何文鼎和劉瑾三人,迎進(jìn)倒座房的會客房里。
奉上茶水后,鄭管事才躬身退了出去。
“百聞不如一見,先生的家宅簡樸得有些出乎學(xué)生的意料?!敝旌裾罩噶酥杆闹?。
“昭之,這是三進(jìn)的四合房呢。計有北房、后罩房、耳房、東西廂房,再加上南房,有十?dāng)?shù)間之多,老夫已覺得甚為奢侈了?!?p> 所謂的四合房,“四”指東西南北四方向,“合”則是四面房屋圍在一起,形成一個“口”字形的結(jié)構(gòu)。
四合房的中間位置是庭院,一般都較為寬敞,可種植各種綠植、盆景等等。
這三進(jìn)的四合房,在當(dāng)下大明,只不過是略有些錢財?shù)钠胀ㄉ竦木铀选?p> 而堂堂的內(nèi)閣首輔,居住在這樣的一座普通宅舍里,與其身份是明顯不相符的,但別人能說什么?
說他自視清高,還是沽名釣譽?但徐溥有這個必要嗎?
“昭之,老夫遲早要告老還鄉(xiāng),在京城有這處暫居之所足矣。”徐溥又道。
“暫居之所?這不是先生的家產(chǎn)?”朱厚照更是愕然。
“租賃的。待老夫回歸故里之時,也能省卻不少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