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八月末,海津市。
炎熱未卻,酷暑不消,夕陽西落,忽然若有若無微風襲來,市民們爭相走出家門,積極投入大自然的懷抱,感受隱約間的一點涼意,微風濕熱依舊,他們卻樂此不疲,自由的空氣是每一個人亙古不變的追求。
西青道是城西郊外東西走向的公路,也是進出市區(qū)主要干道之一,車流壯觀,各色車輛飛馳在半封閉的路面。
沒誰注意到,天空突現(xiàn)一個黑點,隨著搖曳逐漸變大,細心人可以辨別出,那是一面斷線的風箏,小丑造型,底色全黑,唯有鼻頭呈現(xiàn)夸張白色,異常醒目。
林蕭然并不知道有這樣一只風箏存在,依然悠哉駕駛著汽車,他要前往位于海津化工大學母親家中,看望一歲多的兒子,隨后悲劇了,風箏剛好罩到他的車前,將風擋玻璃瞬間蓋得嚴實!
大約五十邁的車速,并不算快,突如其來的變故,使他握方向盤的手不禁一抖,慌亂中出現(xiàn)左偏,輪胎與馬路牙發(fā)生親密接觸,汽車立即失控,碰撞后橫向沖入第二車道,隨后被躲閃不及的重卡卷入車下。
林蕭然絕對不會料到,僅僅因為一面風箏,陷入死境。
事故已然發(fā)生,他的內(nèi)心居然沒有想象中的難過和恐懼,平靜得異乎尋常,甚至還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仿佛從此獲得解脫!
林蕭然三十幾歲,無論事業(yè)還是家庭,也算美滿,工作方面,他供職于一家大型醫(yī)藥企業(yè),收入高、待遇優(yōu)厚,令人艷羨,家庭方面,他有一位關(guān)心愛護他的母親、一位漂亮且善解人意的妻子,更在去年,又有兒子降生,得償所愿成為一位父親!
可是盡管如此,他感覺自己的生活,無處不充斥著令人絕望的壓抑!
車禍后的林蕭然,被重重地壓在車內(nèi),周圍一片漆黑,卻發(fā)現(xiàn)吸入肺里空氣是甜的,全身感受到了異常的愉悅,貪婪地大口呼吸,不愿意浪費一分一秒。
片刻后,他還是生出了一點疑惑,既然感覺如此良好,難道……,我還沒有死?。
求生欲是每個人的本能,林蕭然也不例外,縱然沒有感到不適,仍然迅速低頭,查看自己的狀況,若有逃生機會,必然要開始力所能及的自救。
稍一用力,難以想象地輕松起身,沒感到任何羈絆,他心中暗忖,難道……,日系車不是想象中那么單薄,關(guān)鍵時刻救了自己一命?
但林蕭然很快看發(fā)現(xiàn),安全氣囊已經(jīng)全部開啟,駕駛位附近,一大攤紅的、白的攪在一起,整個人已經(jīng)看不出人樣,一動不動!
目光凝視良久,他終于苦笑,人……,不可能全方位觀察自己,既然看到了,只能說明……,
應(yīng)是死前意識體,卻沒有辦法與他人分享。
遲疑之際,他又開始猜測,意識體能夠維持多久,卻在此時,忽感一股龐大的拉扯之力,身子瞬間變得沉重,也終于明白……,是時候要離開這個世界。
視線好像不再受到阻隔,林蕭然看到遠處昏黃的天際,還有萬家燈火,他終于感到此話留戀,內(nèi)心出現(xiàn)一絲波動。
慘烈的車禍現(xiàn)場,不似想像的猙獰,甚至四周圍觀群眾,也變得親切無比。
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離開我的親人嗎?林蕭然感到莫名心酸。
老爸過世較早,他心中牽掛的……,有老媽、老婆還有出生不久,一歲多的兒子絨球!
林蕭然突然很想哭,卻哭不出,他很想對家人說聲對不起,自己沒有盡到一個父親、兒子和丈夫的義務(wù),卻要馬上不負責任地離開!
有選擇的機會嗎?
沒有!
無論怎樣掙扎,林蕭然也無法抗拒越來越強的牽扯之力,終被深深拖入地下,周圍景致隨之變?yōu)闊o窮的黑暗,值得慶幸的是,意識依然清晰。
他陷入了一個很遠、很遠的旅程,永遠沒有盡頭!
慢慢地,似乎失去了時間觀念,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天,也許一個月,也許一年,也許更久……。
這一天,林蕭然忽然覺得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眼前情景出現(xiàn)了變化,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灰蒙蒙的,隱隱聽到些許嘈雜之聲。
抬眼望去,卻是人潮涌動的場面,紛紛向著一個方向移動,前方一座大橋若隱若現(xiàn),橋頭有位老婆婆,手中端著一碗,只是,人是灰的、天是灰的、橋是灰的、婆婆也是灰的,一切都是灰的……。
林蕭然不需要做什么,不受控制地隨著人流,向著大橋前行,濤濤水聲俞加清晰。
離得近了,突如其來的恐慌涌上心頭,這里簡直就是修羅場,喝過湯的眾人,仿佛立即失去了生機,變得渾渾噩噩。
河水滾滾,一眼望不到對岸,傳說中的場景啊,林蕭然心中惶惶,他不希望落到同樣下場,在人群中頭垂得極低,小心翼翼,擔心著那碗湯的到來。
有道是怕什么來什么,就在準備擠到橋上之際,一只巨碗已然送到了自己面前!
林蕭然無助地閉上雙眼,暗道一聲,完了!
就在命懸一線之時,遠處天際忽然一道醒目的紅芒閃過,是絕無僅有的色彩,紅芒極快,轉(zhuǎn)瞬即至,那只巨碗居然被擋在身外,一位高冠長須男子出現(xiàn)在眼前。
糊里糊涂死里逃生,林蕭然被驚到了,他悄悄睜開雙眼,凝視面前之人,發(fā)現(xiàn)酷似道觀的三清天尊,神態(tài)莊嚴不失隨和,一股氣勢無形中散發(fā)而出!
高冠長須男子沒有理會噤若寒蟬的婆婆,一臉笑意來到林蕭然跟前,隨手一揮,一道巨型光幕出現(xiàn)眼前。
林蕭然愕然看向光幕,看清內(nèi)容,卻又感到惶恐與驚訝,記錄的居然是他的家人信息:
林新覺,祖父,1935-1985,燕北省安平縣臨河村村民,務(wù)農(nóng)為生,育有兩子一女,罹患肝炎去世。
林嘉禧,父親,1962-2007,一九八零年考入海津化工學院生物系,八四年留校任教,育有一子,突發(fā)心梗去世。
林蕭然,本尊,1988-2021,二零零六年考入海津化工大學(原海津化工學院)生物學院,醫(yī)藥學專業(yè),一零年讀研,一三年進入醫(yī)藥公司,育有一子,車禍遇難。
祖父、父親再到自己的生平,全部呈現(xiàn)眼前,林蕭然卻感到一股涼氣從頭頂竄入腳底,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為什么給自己看這些……,有什么圖謀?
“我似乎與道長并不相識,請問……,有什么事情嗎?”驚懼后,林蕭然弱弱地問。
高冠長須男子立即收起光幕,隨即溫聲道,“貧道長須子,見過林居士,冒昧打擾乃有事相商,不知居士可否發(fā)現(xiàn),你的家人……,似乎都難長壽?!?p> 林蕭然聽罷一驚,他的祖父與父親均不算長壽,爺爺只活到四十,父親比爺爺強點有限,祖父與父親死于不同疾病,沒有關(guān)聯(lián),他也到醫(yī)院做了心、肝功能檢查,顯示正常,應(yīng)該不存在家族遺傳病史。
但是今天遇到了長須子,他終于意識到,祖父與父親的離世,甚至自己的車禍,似乎不是那么簡單,其中難道存在著某種關(guān)聯(lián)?
如若推測屬實,細思極恐!
林蕭然想到了自己的兒子,呼吸瞬間變得急促——如果還有呼吸的話,他驚恐莫名地看向長須子,顫聲道,“我的家人……,都不能能長壽?”
“是的!”長須子臉上露出赧然,語氣弱了幾分,繼續(xù)說道,“貧道曾經(jīng)修煉失誤,一道氣機落入凡塵,落于你祖父林新覺靈魂深處,它本無害,但終屬仙家之物,決非rou體凡胎可以承受,會不斷消耗宿主生機,直至生命耗盡,隨后會鎖定、并傳入血脈最親近之人,被傳入者同樣無法長壽,故而,貧道要說一聲抱歉?!?p> 什么?林蕭然終于懂了,家人的不幸居然由老道引起!突然間,長須子的形象發(fā)生巨大變化,不復(fù)之前和藹可親、慈眉善目,卻是變得無比猙獰!
一股怒火也在他的心底升起,迅速燃遍全身,如果眼神可以殺人,老道已經(jīng)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在好你個狗道人,好你個狗長須,無冤無仇,憑什么坑害我的家人,一代不算,還要代代坑相傳,能再惡毒一點嗎!
道歉?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干嘛,算了,哪里去找尋警察,再說,警察管得了這個家伙?
知道長須子不好招惹,林蕭然喉嚨仍然爆發(fā)出滔天怒吼,他揮著拳頭,沖向長須子,“你個混賬東西,惡魔,跟你拼了!”
長須子淡然看著林蕭然,不為所動,任憑拳頭打在自己身上,卻見拳影穿身而過。
他之所以對林蕭然寬容,不是因為理虧,事實上,在他眼中凡人形同螻蟻,怎會在意螻蟻的感受?此時客氣……,只因為有求于林蕭然!
氣機落入凡塵,從此長須子沾染因果,于天道有虧、修行不利,必須將其化解。
獨自化解需要花費萬年光陰,耗時耗力,可若將交由林蕭然去做就簡單了,他懂得如何取舍。
客氣一點,又算什么?
林蕭然此時也察覺到,他只是意識體,無法奈何對方,但停下動作后,嘴上卻兀自咒罵不休,“你個混蛋,害我一家……!”
……
當林蕭然罵夠了、也累了,長須子再次出聲,“也許……,你、和兒子還有救?!?p> “臭道人,不要假惺惺,蒙誰呢?怎么……,你說我、兒子有救?趕快告訴我!”林蕭然終于醒悟,訝然道!
“莫慌,莫慌,聽貧道慢慢道來……。”長須子淡淡說道,“當你被氣機鎖定,自尊心將變得越來越強,到一定程度,危機會隨時降臨,也代表著失去生命,事實上,只要有效地降低自尊心,便可以驅(qū)除氣機!”
聽到此話,林蕭然忽然身體一僵,他也發(fā)現(xiàn),隨著年齡增長,自尊心確實越來越強,強到自己都不喜歡的地步,然而,他卻對這種狀態(tài)無能為力!
想要做出改變,怎奈每次大腦好像不受控制,有心有力,隨著近段時期工作壓力變大,更是多有忽視。
林蕭然忽然想到,死去時為什么感到無比輕松,難道是氣機離去之故?而這道氣機的去向……,必定是自己的兒子?
不要,萬萬不要,他終于明白,兒子危險了!
林蕭然忽然想到,自己已經(jīng)是個死人,所謂的辦法又有何意義?他感到智商受到極大的侮辱,憤怒與焦慮交織,語氣再次不善道,“調(diào)侃一個死人,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嘿嘿,不要著急,你雖然失去失生命,卻仍有辦法重生?!遍L須子嘿嘿一笑說道。
什么,死后還可以重生?林蕭然聽罷猛然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