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你小子宰殺耕牛!”
幾人來到麗正殿內(nèi),長孫帶著三小只皇子已經(jīng)在等候,看著燙火鍋的薄厚均勻的大肉片,李二輕疑道。
霍弘猛的后跳一步,“陛下一眼辯明!莫非……”
倒打一耙得來幾雙如芒在背的眼神直視,訕訕的撓了撓頭說道:“麋鹿商行從東突厥拿青鹽換來了不少的牛羊馬匹,每次交易都在十頭以上。
總會有那么幾頭牛適應不了放牧突然轉(zhuǎn)變?yōu)轱曫B(yǎng),然后……就上桌了唄。”
“這么說你平日經(jīng)常吃牛肉?”魏征想起納采時的幾道牛肉菜肴和昨夜在霍侯府吃到的牛肉,心有定論道。
“偶爾!偶爾!”霍弘坦然自若道:“我不吃,拿去賣也不合適吧?往小了說,我這是為了彌補麋鹿商行的虧損;往大了說,我這是為君分憂,為民解難。”
李二招呼房玄齡三人坐下,熟練的夾起牛肉片放進沸騰的鍋內(nèi)燙煮,一看其動作,就知道他沒少吃……火鍋,“動不動就是為君為民,為何又要行刺君王?”
“小臣沒聽清楚,陛下剛才說啥?哎……年紀輕輕耳朵就不好了,得好好補補?!被艉胍贿叞β晣@氣一邊狂涮牛肉,抓緊這個時間,以后能吃到的機會不多咯。
李承乾兄弟三個覺得有這樣的大瓜佐餐,火鍋要比平時好吃數(shù)倍不止。
“娘娘,夜讀的求知精神確實非常好,但是,這種點燈苦學的習慣是真不怎么好,對眼睛的傷害特別大,您也不希望小臣與三位殿下年紀輕輕就瞎了吧?”
霍弘打著飽嗝不情不愿的看著面前靜躺的書籍說道。
“既然如此,你們?nèi)齻€今晚就早點休息,明天本宮正好要去趟九仁醫(yī)院,到時候請教一下孫道長他們?!遍L孫的試探換來小家伙滿不在乎的聳肩,不禁心想莫非確有其事,要不勸勸陛下切勿再熬夜批閱奏折?
“弘哥兒,弘哥兒,等等我們?!边@時候的李泰和李承乾關(guān)系還挺好,與同父異母的李恪之間也沒有那么生分。
“娘娘說了,早點休息。”霍弘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來長安好幾年了,似乎到現(xiàn)在還沒有一個同齡的朋友,李承乾哥仨勉強能算是玩伴。
“這么早你睡的著嗎?”李泰撇嘴道。
他們兄弟三個貌似也沒有一個同齡的朋友,和霍弘不一樣,他們沒有朋友是因為身份的原因,而突然闖入他們生活的霍弘是期待已久的玩伴。
霍弘在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身份在他們眼里就是那么一回事,這世間還能有幾人比他們的身份更高。
雖然雙方是同病相憐,可心理成熟的霍弘不在乎,也不稀罕,百官子弟見了平頭百姓和寒門學子能高人一等,在自己面前卻矮了一大截,都是自動遠離。
朝堂和生活中形單影只的霍弘和前世那些原生家庭比較特殊的孩子在學校獨來獨往一模一樣,只有遇見一兩個有相似經(jīng)歷的才會與之同行。
很顯然,李承乾三人給不了自己這個感覺,因此,一直持刻意疏遠的態(tài)度。
陪著三個蠢的居然期盼快點長大的小傻蛋吹牛吹到了大半夜,早上起來哈欠連天的準備去政事堂虛度一日的時光。
大老遠匆匆跑來的姜信附耳幾句話,瞬間讓霍弘清醒萬分,聲音顫抖著問道:“可是傳聞?”
“再三確認!已然身亡!即日下葬!”
“三信哥,去給三義和三禮幾位哥哥說一聲,收拾東西,我們搬回侯府住?!毙∨軒撞降幕艉胪蝗徽刍厣碚f道,說完跌跌撞撞的疾步去了麗正殿。
“陛下,臣請出宮?!?p> 讓內(nèi)侍匯報得到允許,一入殿霍弘忘卻了見禮當即說道。
“朕此前準你自由出入宮城,無需請旨?!崩钍烂窨辞辶诵∪藘寒惓C黠@的慌亂,凝聲道。
“宮城大內(nèi)之所,外臣豈能久居且自由出入,此舉有違禮法,臣非東方朔之輩耶?!被艉氚櫭汲谅?,以濃郁堅決的神色直視帝王。
“無意更改?”李世民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冷聲問道。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霍弘鏗鏘有力道。
長孫無忌當起了和事佬,只因其得到了心滿意足的饋贈,“陛下,霍侯乃是身兼兩部侍郎的朝廷重臣,長居后宮的確不雅,與年歲無關(guān)?!?p> “臣附議!”杜如晦緊隨其后,魏征因為翁婿的關(guān)系,不好開這個口。
“準!”李世民不明白這小人兒驟然間的轉(zhuǎn)變是怎么回事,一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的樣子。
“謝陛下,臣告退?!被艉牍笆忠姸Y,見李二沒有表示,微微躬身退步出殿,向著不遠處拿著行李等候的三信幾人走去。
“麻雀啄了牛屁股——雀食牛逼!”
出了宮城又出皇城,怔怔的盯著朱雀大街人來人往的畫面,霍弘仰天呢喃一聲,打馬馭向侯府。
“郎君,茶。”姜信遞茶打斷了小人兒的沉思。
“待會我去上差,你們留在府上收拾收拾?!被艉霟o視了側(cè)首的魏雨晞和喬慧。
“郎君,幾件衣服而已,沒什么好收拾的?!苯挪环判倪@個狀態(tài)的小人兒一個人出門。
“大仁哥他們?nèi)齻€快回來了,帶著三個嫂子回來,不給他們收拾下房間嗎?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了,讓三位義哥跟著?!被艉霌u頭說完,又陷入了沉思。
“師傅,我就他是呆子,你們還不信。”漸漸習慣了霍侯府上生活的魏雨晞,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
喬慧摸著小徒弟的腦袋說道:“今晚我們回醫(yī)院住,天涼了,早出晚歸小心染風寒。”
“哦……”魏雨晞乖巧的點頭,心知這是因為侯府主人搬了回來,“呆子,孫爺爺讓你有時間去趟醫(yī)院?!?p> “好!”霍弘點頭應了一聲,繼續(xù)當起木頭,連喬慧和魏雨晞什么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
“這份文書送去禮部!”
“發(fā)靈州府!”
“工部司!”
“……”
政事堂辦公的房玄齡、杜如晦等人偶爾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其余時間都用來觀賞辦公態(tài)度非常認真的霍弘一份又一份的查閱批改文書。
令胥吏送交給或各司或各寺或各監(jiān)或地方的文書全部被他們攔下看一遍才會繼續(xù)轉(zhuǎn)送,連著看了幾十份文書楞是沒找出一個只批了“閱”字的。
因民部右侍郎摁下且駁回了請倉部司撥調(diào)錢款的往來文書甚至是通過三省的圣旨,朝廷中樞各部寺監(jiān)和地方州縣用心學起工部行文的書寫。
如今寫的文書好點的有工部七八成的火候,差點的也有兩三成,只消看一眼,就能明白有沒有用心去寫。
而一反常態(tài)認真辦公的霍弘,直接點明了文書中的不足之處且加以指點,哪怕是倉部司來濟這樣早已精通之人的文書都沒能幸免。
盡管這些文書都要留存于民部或工部,可文書上批改的內(nèi)容肯定會有人抄寫給寫文書的人手中。
當然少不了給皇帝的奏疏,這玩意房玄齡幾人還沒膽子私自翻閱。
“陛下,這是霍侯差胥吏遞呈的奏疏。”
李世民揮手示意小內(nèi)侍離開,對著召來的百騎司首領(lǐng)問道:“那小子今天怎么回事?”
郭旗苦澀道:“末將失職,不知。”
“派人去查查?!崩疃@才想起是自己前些時日下令讓百騎司停止了監(jiān)視,既然心腹密探頭子這般回復,說明京城沒發(fā)生大事。
“弘義宮的事……不對,這奏疏……”李世民一看是弘義宮修葺進度的奏疏就沒了興致,翻修的速度再快,李淵也不可能三五天就搬進去。
準備放下霍弘的奏疏批閱其它奏折時,忽然感覺這奏疏與以往不同,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不一樣的細節(jié)來,字沒變、書寫方式也沒變……啥都沒變,可就是感覺不一樣。
目光不經(jīng)意間看見桌上的一堆奏折時自嘲輕笑一聲,翻出幾本霍弘之前寫的奏折,進行類比。
花了兩三刻鐘的時間得出了一個不是結(jié)論的結(jié)論——這份奏疏寫的很認真。
國子監(jiān)祭酒李綱與左司業(yè)墨臨深有同感,剛剛到弘文學院來訪的右司業(yè)霍弘雙手捂著茶盞,全心全意就大唐官學侃侃而談的樣子……很認真。
“小子,老夫要去授課,改日再議?”墨臨下意識的放輕了聲音,感覺這異常認真的小兔崽子在給他這個糟老頭子挖坑。
“墨巨子請便。”霍弘點頭總結(jié)道:“李祭酒,長安乃是帝都、京畿重地,匯聚了大唐過半的文人書生。
長安縣學無疑是非常成功的,然雍州州學與萬年、涇陽、咸陽、三原等毗鄰京城各縣縣學漏洞百出,頗為不堪。
假若雍州及治下各縣的官學設(shè)立成功,天下官學便成功了三成以上,下官以為應以雍州及其治下各縣官學為重、為先?!?p> 說要離開的墨臨也沒離開,靜坐充當空氣。
李綱撫須問道:“何為重?何為先?”
“請民部調(diào)撥錢款,與州府、縣衙協(xié)同學舍的建設(shè)、夫子的聘請;下官拙見,長安縣學可升格為雍州州學,另擇一地為長安縣新建縣學。
此外,如今管理長安縣學的經(jīng)學博士石仲覽可任州府經(jīng)學博士,管理州學與各縣學。
來濟、高智周、孫處約、郝處俊四徒可證其為師之才,致仕前曾任兵部駕部司郎中、御史中丞可見其統(tǒng)籌之才。”霍弘一板一眼的說道。
拿不定主意的李綱與更熟悉小人兒的墨臨對視一眼,靈光一閃道:“老夫年事已高,理弘文學院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事霍侯盡可放手施為?!?p> “下官定不負李祭酒與墨司業(yè)信任,祭酒提及弘文學院,下官也有一點心得……”霍弘只輕笑瞬息又化為了不言茍笑。
“老夫有課要授,改日再談,改日再談?!崩罹V當即起身,丟下一句大踏步逃跑似的離開,比他稍微年輕十來歲的墨臨已經(jīng)沒影了。
……
“房相,這是國子監(jiān)右司業(yè)送來的文書,下官民部右侍郎以為可行,請房相過目?!?p> 房玄齡嘴角不停地抽抽,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剛寫完的文書,墨跡都沒干呢,說它是送來的?你寫的你當然覺得可行,“老夫亦覺其可為之,然調(diào)撥兩千萬貫巨財,需圣意親斷?!?p> “噗……咳咳咳……多少?兩千萬貫!給雍州治下二十個縣修葺學舍,能用得上兩千萬?”存心看熱鬧的杜如晦差點沒被一口茶給噎死。
霍弘又把給李綱和墨臨的說辭復述起來,“……每個縣撥一百萬貫,正好兩千萬;房相可能辦公時辰已久,雙眼疲勞,忽略了下官寫的‘分批’倆字,不是一次性撥調(diào),而是逐次。
如今一張丈二全開的宣紙只需二十八文,半價于數(shù)年前;麋鹿商行售賣的書籍均價不到五百文,亦是半價于初;各地學舍又添無數(shù)學子。
學舍的規(guī)模定然不能再似以往那般窄小,且翻修時為了堅固耐用、避免時常修葺,用料取上乘為好。”
“哦……老了,老的竟忘了書紙用度不似以往,小有家資者便可習圣人言?!狈啃g摸搓著桌上潔白的宣紙有意無意道。
“房相,下官以為,工部侍郎之言……”霍弘耍寶一樣又拿出一份文書。
房玄齡打斷頻換馬甲的小家伙,“讓工部尚書親自來找本相。”
“好一個房喬房仆射。”杜如晦笑啐道。
“克明這話我聽不明白,國子監(jiān)祭酒李綱與左司業(yè)墨臨整日于弘文學院授學,無暇至此某可以理解,工部一應事務入政事堂,不應該就是由尚書負責嗎?”房玄齡與老友打趣起來。
霍弘笑著從懷中掏出在弘文學院之中寫好的文書,笑的跟個吃到腥的小狐貍似的,“房相,下官以為國子監(jiān)右司業(yè)之言甚合情理,房相請過目?!?p> “玄齡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哈哈哈……”杜如晦毫不掩飾自己的嘲笑,前腳放了話,后腳就有人順桿子往上爬,看你接不接。
“確實合乎情理!然朝廷無力施為!”房玄齡越看眉頭皺的越深,將文書遞給了杜如晦和魏征等人傳閱。
“房相,下官民部右侍郎執(zhí)掌國庫、朝堂財政大權(quán),兢兢業(yè)業(yè),小有心得,請房相指點?!被艉氪蚱秸男乜谝骂I(lǐng)中又掏出一份文書遞了過去。
房玄齡接過文書看完哼哼了一會,起身伸手徑直摸向小人兒的胸膛。
“你……士可殺不可辱!某堂堂一介國侯,豈可甘愿受辱于斷袖之癖,吾要于你這老匹夫決斗?!?p> 霍弘捂著胸脯一臉我被糟蹋了,我不干凈了的痛苦委屈,悲聲厲喝道。
“你這廝……豎子!”房玄齡氣的想罵人都不知道怎么罵了,這不是擺明了嘲諷他怕老婆么。
“天下官學夫子盡補津貼!”杜如晦和魏征震驚對視,這得多少國帑?受氣的房玄齡和霍弘的非人類交流不在他們的眼簾之內(nèi)。
杜如晦伸手取過讓房玄齡上手的文書,瞳孔猛然一縮,將其遞給了魏征,“玄成,汝有佳婿!”
魏征:你好像在罵人,這女婿是我挑的嗎?我那是被迫的,咋感覺好像跟房玄齡被揭了短似的。
“廢除文武散官!補以津貼!”魏征看完文書驚為天人的望向自個女婿,感慨道:“吾實有佳婿!克明,哪天某被連坐誅族了,記得給我立塊傅奕說的墓志,銘吾之佳婿也。”
霍弘雙手捂臉凄聲長嘆道:“縱觀大唐上下官吏,為君分憂、為民解難之清官竟獨吾一人耶,可悲!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