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無常
門前眾人跪在地上，俱是一片嘩然。
但沒幾個人敢做聲，都是只敢朝身后穿著大紅喜服的人若有若無地投去視線。
這世上哪里有過這樣的事……
定了是成王妃的姑娘，臨到門前，直接改去嫁了燕王，竟還要即刻去就藩！
原本只是恰好撞上成王趕赴前線倒也罷了，最多是獨(dú)守空閨，有點倒霉。
但如今圣旨都下了，讓她改嫁，還是燕王那種無權(quán)無勢的閑散王爺。
這可就是真真正正要成了全建安城的笑話了。
林陌然在蓋頭下聽著，細(xì)品那圣旨的意思，渾身顫抖起來。
不僅因為原來興奮地規(guī)劃的她和王爺相處的種種幸福場景、以及自己如何在王府治家掌權(quán)的計劃，瞬間都化成了泡影。
還因為她沒想到，有太后坐鎮(zhèn)，蕭南夜和皇帝竟然還能如此不給林家面子。
就算讓她獨(dú)守空閨也好，怎么能讓她改嫁給燕王呢？
燕王蕭元武除了是個閑散王爺，還是個出了名的性格直率到有點傻的大老粗。長相上當(dāng)然也不算差，但是喜歡蓄大絡(luò)腮胡，整個人粗獷無比，又自請遠(yuǎn)離建安城。顯然是個胸?zé)o大志的男人。
她是有名的才女，皇帝知道她不可能喜歡這一款，卻偏偏要讓她嫁給他……
不是侮辱是什么！
林陌然忽然一把掀開蓋頭，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茫然地掃視了一圈。
每個人對上她的眼神——包括一向最相信她的侍女在內(nèi)——都禁不住閃躲。
仿佛暗地里都在說：“這下好了……林家大小姐可是徹底廢了……真是可惜啊……”
她漸漸頭暈眼花起來，捂著額頭往后面的喜轎上一靠。
砰一聲，驚得侍女紛紛起身來扶她。
“王——姑娘沒事吧？”
“姑娘？哈哈，放開！都放開我！”
林陌然甩開她們，徑直往喜轎上跑。
“姑娘……”侍女們?nèi)滩蛔∫獎裎科饋怼?p> 卻見林陌然坐在里面，忽然冷道：“叫我姑娘做什么？原來我是成王妃，現(xiàn)在也是準(zhǔn)燕王妃！真是沒規(guī)矩?！?p> 眾人噤聲，都不敢再說什么得罪她了。
原風(fēng)聞言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話的意思是……
還是林陌然的貼身侍女率先上前，小心道。
“主子，您說得對，是他們沒規(guī)矩了。如今您依然是尊貴的王妃?！?p> 無論是姑娘還是王妃，她都是她的主子?？梢姛o論前后，于她而言自己都是一樣的尊貴。
這話接的不錯。
林陌然臉上終于露出笑意。
原來在路上時她流了淚，可驟然得此噩耗，她卻沒有哭。
也許是剛才那一下子已經(jīng)把淚都流干了。
從此以后，林陌然又要昂首闊步地去為自己嶄新的身份做準(zhǔn)備了。
在侍女的示意下，轎夫匆忙抬起轎子，開始把林陌然往回抬。
她抬頭，再度看了那高高的成王府牌匾一眼。
暗道，如此一別，可能就是永別了……
世事無常。可人生還長，天下之大，她林陌然哪里不能去？
說不得自己嫁了成王，便是成王的幸運(yùn)；嫁了燕王，便是燕王的幸運(yùn)呢！
她的心態(tài)一直極好。
林陌然剛要收回視線，恰好在轎子即將過轉(zhuǎn)角的一霎那，見到成王府中走出一個少婦來。
那少婦面容極美，若非挽著婦人髻，她幾乎要以為那是哪家豆蔻年華的少女。
“那是誰？”
在轎子的搖晃中，林陌然禁不住問道。
旁邊的侍女瞧了一眼，面色微變：“那似乎就是江侍妾……”
“江侍妾？”
林陌然驚訝地望著她，從沒想過她一直以來幻想的最大競爭對手，長得這么好看。
不僅好看，還一點也不妖冶，裊裊婷婷地站在那里，身段優(yōu)雅，一瞧便是端莊的女子。
她禁不住嘆了口氣：“相由心生，這人的氣質(zhì)不俗。我苦心提防算計那么些事，說不定終歸是錯了?！?p> 侍女安慰她道。
“人各有命。”
其實侍女想說的是，那江侍妾再美，終其一生也不過是一個妾室。
然而林陌然卻一出嫁便是王妃，哪怕從一個換成了另一個，始終還是凌駕于江侍妾之上。
林陌然聞言，確實忽然想起一句話來。
笑了笑，在穿著一身大紅喜服，在風(fēng)中吟道：
“滿腹經(jīng)綸，白發(fā)竟然不中；才疏學(xué)淺，少年及第登科。深院宮娥，運(yùn)退反為妓妾；風(fēng)流妓女，時來配作夫人……”
她的侍女聽著，只感覺其中蘊(yùn)含著無限蒼涼。
命運(yùn)弄人，不可知也。
……
林陌然方才望著江臨月的身影。
殊不知江臨月在府門前，此時也正望著八抬大轎漸行漸遠(yuǎn)。
如今蕭南夜突然帶兵出征，成親不成，可她也已經(jīng)通知了太子。
太子的計劃已經(jīng)開始。
一切好像都晚了。
不論是林家姑娘，還是自己，這一樁婚事宛若一只手，徹底攪亂了一池春水。
紅玉一直跟在她身后，看著江臨月惴惴不安的神情，仍然理解不了。
“主子，這府里如今只剩您一人了，還在擔(dān)心什么？您不覺得高興嗎？”
江臨月笑了笑：“只是在為殿下安危擔(dān)憂?！?p> 這也是真的，戰(zhàn)場刀槍無眼，誰知道蕭南夜能不能平安無事地回來。
當(dāng)然了，還有就是她自己的事。
江臨月輕輕撫上肚子，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紅玉見狀，卻仍覺得她有所隱瞞，而且氣質(zhì)飄忽，仿佛整個人隨時都要消失在眼前一般。
就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小聲道。
“主子，若有什么事，請您想著王爺，想著您肚子里的孩子，還有……奴婢。莫要想不開啊。”
最近江臨月的心理狀態(tài)都有些不對。紅玉也是看在眼里的。
江臨月聞言，有些感動。
主要是沒想到紅玉會提自己一嘴。
這是真把自己放在心里了。以前紅玉絕不會這么說。
她正要安慰紅玉時，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聲熟悉的佛號。
一個僧人走了過來，和她并肩而立：“今日劇變，可是夫人親見？”
竟然是南空和尚。
江臨月望著他，一時間有點緩不過神來。
不是不知道蕭南夜娶妻邀請了眾多賓客，可是她沒想到，南空和尚也會來。
好不容易到建安城一趟，他居然特地抽出時間來參加蕭南夜的酒席……
可見著南空和尚不正經(jīng)。
又或者說，可見兩人關(guān)系甚篤。
她心念一動：她懷著孩子，本來就不好跟太子在一起。
如今南空和尚在此，未必不能借助他的慈悲之心，請他相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