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許你一個前程

　　賈代善深吸一口，平復(fù)好激動地心情之后，整理好快要失控的情緒，看了眼仍在忘乎所以的，剛剛滔滔不絕的賈政。

　　心想這賈政到底是賈母，這種養(yǎng)在深閨的婦人，一手精心呵護(hù)長大的，自以為讀了幾本破書，滿嘴知乎者也，就可以瞧不起這個，也瞧不起那個的。

　　此刻，賈代善內(nèi)心里雖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賈代善晃了晃思緒繁亂的腦袋，他那已經(jīng)花白的頭發(fā)，也隨秋風(fēng)在空中飄搖，一時不知從何處說起。

　　說重了，怕打擊了賈政那可憐的卑微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說輕了，又怕他不以為然，繼續(xù)和他那些清客相公們高談闊論，滿嘴仁義道德，依舊我行我素，不懂世事艱難，不堪大用，亂泥巴扶不上墻！

　　想到這里，賈代善覺得沒有什么會更差的了。他本來就對這個迂腐自以為是的二兒子，沒抱什么希望。

　　讀了快三十年的書了，每每說要科舉入仕，不稀得什么蔭恩當(dāng)官。

　　可是，到現(xiàn)在為止，他竟然連一個秀才的功名，都沒有取得，依然是個童生，還是個三十多歲的老童生！

　　就連他的兒子賈珠，都在今年的順天府會考中，取得了秀才功名。

　　論道德文章、仕途經(jīng)濟(jì)，賈珠可比他這個當(dāng)人老子的賈政，那是強(qiáng)了不止一籌。

　　如今可倒好，羞愧難以自抑的賈政，整日躲在外書房里，不敢出來見客，和他那些個只知道占便宜的狐朋狗友們，每日里喝些小酒、高談闊論，抒發(fā)下郁郁不得志的情懷！

　　此時此刻的賈代善，對他那是已經(jīng)失望透頂。

　　當(dāng)下，對賈政也不再抱什么希望了，輕嘆口氣瞟了眼，因?yàn)榧佣橆a赤紅的賈政，沒話找話地問道：

　　“政兒，對于將來你有什么打算啊？”

　　聽了他老父親——賈代善，富有深意的問話，賈政一時啞口無言，尷尬在那里站著，有些為難起來。

　　瞧著賈政這副呆傻模樣，榮國公賈代善滄桑的雙眸里，不覺更失望三分。

　　“政兒，為父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不可能一輩子都這樣的照顧你，為你遮風(fēng)擋雨！”

　　賈代善把天青色的青花瓷茶碗，重重地擱在他身前的，海南黃花梨木茶幾上，“嘭”的一聲，嚇了閉目養(yǎng)神的賈母，和低頭焦急想法子應(yīng)對的賈政一跳。

　　母子倆不約而同地，怔怔地望著賈代善，像是在問他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似的。

　　只見，賈代善冷哼一聲，不為所動，繼續(xù)語氣嚴(yán)厲的教育賈政，道：

　　“你也是快要做祖父的人了。你到現(xiàn)在就沒想過，以后頂門立戶了，你自己該如何，照顧好你的妻子和兒女，以及時時關(guān)心你、呵護(hù)你的年邁母親？”

　　賈政從小到大，都是在蜜罐里長大的。從來就沒有人，敢對他說一句狠話，一句不中聽的話。

　　也是，因?yàn)橛袀€能力那么強(qiáng)，爵位還那么高的父親，這大漢朝還真沒幾個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見到的人、認(rèn)識的人，沒有幾個不是，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圍著他轉(zhuǎn)、哄他開心的。

　　此刻，聽了他父親賈代善，口氣那么嚴(yán)厲的話，賈政不經(jīng)意間，眼眶濕潤了，聲音哽咽，幾欲哭出聲來。

　　只見，賈政他泫然泣下，全身害怕的顫抖起來，嘴里囁囁嚅嚅地道：

　　“父親大人，我······”

　　一旁的賈母本來不打算，干涉榮國公賈代善教育兒子的。

　　只是，賈代善的語氣越來越嚴(yán)厲，護(hù)子心切的賈母，竟顧不得其他了，開口勸解道：

　　“老爺，政兒還年輕！”

　　“要是不懂事的話，您可以教他，何必嚇唬他呢？”

　　“他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您可叫老身怎么活？”

　　榮國公賈代善目不斜視，沒搭理賈母，繼續(xù)說道：

　　“你也不用說了，我都想到了！”

　　“在你聽你母親的，棄武從文的時候，老夫就算到會有今日！”

　　榮國公賈代善長嘆口氣，心下有些悲涼地道：

　　“不想，竟都是老夫的錯，光想著立下赫赫武功，封妻蔭子，好讓你們這些后代子孫錦衣玉食、安享富貴。”

　　“老夫忙于軍務(wù)，沒有抽出時間來，好好的陪你們長大，更沒有好好的教導(dǎo)你們！”

　　“以至于，你到現(xiàn)在仍是如此的呆傻、天真！”

　　“如此的不通人情事務(wù)！”

　　“如此的愚昧無知！”

　　“如此的窩囊、懦弱、無能！”

　　聽了他父親賈代善的氣話，賈政嚇得臉色煞白，連忙跪下向賈代善請罪道：

　　“父親大人，我是兒子的不是?！?p>　　“是孩兒，讓您失望了?！?p>　　“失望，老夫還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老夫，拼死拼活打下來的事業(yè)，后繼無人。”

　　“如今，兒子更是給人忽悠得成了一個白癡！”

　　“你還整日地座談高論，被你那大舅子——王子騰賣了，還在幫他數(shù)錢?！?p>　　榮國公賈代善臉色急變，厲聲喝問賈政道：

　　“賈政，老夫問你，我榮國府靠的是什么，立足大漢朝？”

　　賈代善見賈政只是囁嚅這嘴角，竟是什么也答不少了，不由得心頭更怒三分，抬起干枯的右手，指著賈政，厲聲呵斥道：

　　“是赫赫軍功！”

　　“是無敵的武功！”

　　“是我寧、榮二公總結(jié)的兵法！”

　　“是我寧、榮兩府軍中，忠心耿耿的部將！”

　　“如我百年之后，榮國府誰能繼承這些勢力？”

　　“靠你賈政，滿嘴的之乎者也？”

　　“還是靠你賈政的高談闊論？”

　　“抑或是靠，整天跟在你賈政身前的，你的大舅子王子騰？”

　　榮國公混濁的雙眸里赤紅一片，好似要噴出火來，只見，他眸子里精光閃爍，死死地盯著眼前，早已被嚇得瑟瑟發(fā)抖的、低頭像個鴕鳥一樣的賈政，氣不打一出來，依然不管不顧地，厲聲呵斥賈政道：

　　“沒有賈家的這些軍中部將，你賈政能在這榮國府中，錦衣玉食，安享富貴？”

　　“和你那些個狐朋狗友，躲在小書房里高談闊論？”

　　“還是說老夫百年之后，他王子騰得了，我寧、榮兩府百年的軍中人脈關(guān)系后，還在你賈政的身后，鞍前馬后地，服侍你、恭維你？”

　　“再說東府的珙哥兒，十個你也抵不上一個賈珙！”

　　“未來我寧、榮兩府，還能不能在大漢朝立足，靠你們？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迂腐不堪，一個兒女情長，紈绔之徒？”

　　“以后，你也不必再來了，仔細(xì)污了老夫的眼睛，臟了老夫的梨香院?！?p>　　賈母見賈代善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氣憤，于是，她走到賈代善身邊，輕輕撫了撫他的后背，幫賈政解圍道：

　　“老爺，政兒好歹也是您的親兒子，他就是再有什么不是，好好教導(dǎo)他就是了，何必說這種無情話？”

　　賈代善側(cè)眸怒瞪了賈母一眼，心下很是不喜賈母，這番不管不顧護(hù)犢子的行為。

　　當(dāng)下，他滿是溝壑縱橫的老臉不由自主地顫抖，顯然是氣的不輕，高聲道：

　　“你也不必多說，都是你貫的！”

　　“老夫看你，將來九泉之下如何見我寧榮兩府的列祖列宗！”

　　“老爺·····”

　　賈母有些不解，她的丈夫賈代善今日為何，如此的不客氣。

　　他們父子倆，剛剛不是還父慈子孝的嗎？

　　怎么一會功夫，他就說變就變了？

　　賈代善轉(zhuǎn)過身來，看了眼仍是呆傻的賈政，心下嘆了口氣，這下他是徹底對他的二兒子賈政失望了，緩緩閉上眼睛，不去看賈政，一字一頓地道：

　　“老夫百年之后，定會向陛下上表?！?p>　　“許你一個前程。”

　　“賈政，從今以后，你就不要再來老夫的梨香院！”

　　“老夫已是無話對你說，你且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