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過來??!
月黑風(fēng)高夜,殺人放火天……
……串臺了。
漆黑的夜空中只有兩顆星子倔強地一閃一閃,微風(fēng)吹過紗帳,倚在床頭的女子感受到了冷意,卻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沒有任何動作。
窗外,一聲響動,絢麗的煙花在空中炸開,霎時淹沒了那僅有的兩顆殘星。
今日是除夕宴,偌大的長樂宮中只剩葉傾和一人,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半月前。
圣上有昭:皇后偶染風(fēng)寒,半月仍不見好轉(zhuǎn),身體狀況每況愈下,故不便操持與出席除夕宴,今特許其宮中休養(yǎng),任何人不得打擾。
……實際上就是變相的軟禁。
葉傾和恨恨地想,自己如今的身體壯得能與三頭牛單挑,怎么就每況愈下了,狗皇帝果真不是人,虧得自己之前掏心掏肺地對他,結(jié)果養(yǎng)出了個白眼狼……還有那任絡(luò),想了那么一張干干凈凈的臉,沒想到為人處世是一點都不干凈,也是辛苦她之前一直唯唯諾諾了讓自己以為這廝是個好人了,真可就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來自己的眼神還得好好練練……說起眼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么屬性,什么破事離譜事都能撞到她這里來,自閨閣時便跟著她的貼身侍女居然也跟著外人來落井下石了……
算了不想了,反正都這樣了,擺爛好像也不錯?嗯,只要丟不了小命,吃的好喝的好,她很樂意退位讓賢,當(dāng)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廢物。
但今日可是除夕誒。
闔家團聚的日子,白日里宮人們還說過,葉丞相也要進宮里來參加家宴。
聽說當(dāng)時那沒腦子的老頭兒聽聞了小皇帝要邀他來的時候很是高興了幾天……
也是白日里,任絡(luò)那婊氣沖天的小無辜也來了,帶著往日里見不到的明艷的笑,甚至還戴上了鑲有東珠的鳳釵。
葉傾和就那么看著她,她不是很在意眼前這人究竟有什么樣的快意人生,也不在乎自己的地位有什么改變,只要能吃好喝好睡好,無論發(fā)生了什么她都能和沒事人一樣。可是任絡(luò)說,葉丞相必定會死在今夜。
除夕夜。
葉丞相會獨身前來。
他是個文官。
嚴格意義上來說,她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也并不是葉丞相的親生女兒。她是在十三歲在另一個世界閉了眼的,睜開眼便躺在了葉府的廂房里,額頭傳來隱約的痛意。也許是她恰好穿越到了葉府的池塘里,也或許她實在很對葉丞相的眼緣,半生無子的葉丞相在她穿過來的這五年里待她如待親子,不曾過問她的身份,只摸著自己留的山羊胡道“既然你無處可去,又這么巧落在了我家院子里,老夫無子,剛想要頤養(yǎng)天年你便出現(xiàn),豈不剛剛好做老夫的便宜女兒?”
葉傾和底氣不足,看著頭發(fā)花白的葉丞相弱弱辯駁:“可是你的年紀可以做我爺爺了誒……”
葉丞相:“……”
就這樣,葉傾和在葉府的庇佑下平安長到十八歲。
她在另一個世界里是個孤兒,又是比較大的孩子,便從沒受到過很特別的關(guān)照,不過院長待她的好是毋庸置疑的,小一些的孩子們也很依賴她,她也很早便已習(xí)慣照顧其他孩子們。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又遇到了葉丞相這個可以說仁慈無比的“慈父”,葉傾和自然而然地認為人心本善,只要自己不制造麻煩,麻煩就永遠沒有理由來找她。
只是葉傾和還是想不明白,為什么只是簡單的喜歡上一個人,也是那么麻煩的一件事。
入宮又是五年,她原本以為,是年少的情深走到了相看兩厭,直到今日任絡(luò)的那一番話,才讓她明白,哪有什么情深,不過都是做出來的,都是些假象罷了。
愛是能做出來的嗎?
葉傾和閉眼,想起了她與皇帝初見的時候。
那時他不過是個剛從鄰國回來的皇子,皇帝都不一定記得他。
她的處境也算不上太好。
來歷不明幾乎是她上一次街就會聽到幾百遍的詞。盡管葉丞相盡力壓制,可嘴長在別人身上,除非殺掉那些人,否則永遠都會有閑言碎語流出。每當(dāng)葉丞相與人爭辯到臉紅脖子粗的時候,葉傾和便將他拉回府,十三歲的小姑娘開導(dǎo)起五十多歲的老頭來十分得心應(yīng)手——
“他們不過是些酸言酸語罷了,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再說,那些話也就聽聽當(dāng)一樂子罷了,別往心里去啊,否則我都來不及給您養(yǎng)老,您就先自己氣死了。”
老頭兒脾氣暴躁:“你才被氣死!”
葉傾和:“……對對對,您才不會被氣死,您一定長命百歲!”
老頭兒被成功安撫:“這還差不多?!?p> 糖人攤前,一個兔子模樣的糖人已然成型,葉傾和正要從小販手里拿過糖人,便有一只手突兀地伸過來,將糖人打落到地上,糖人四分五裂。
葉傾和有些不高興,她剛才可是整整在攤位前等了五分鐘呢!
“來歷不明的小野種,你居然還敢大搖大擺出現(xiàn)在街市上,是怕眾人的唾沫星子淹不死你么?”
來人戴著面紗,一身嬌俏的嫩粉色衣裙,說出的話卻惡毒無比:“聽說你是在水池子里被撿到的?怎么沒淹死你呢?”
小野種……
孤兒……有時候,就連她自己也覺得有人會這么叫她本就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吘钩嗽洪L和葉丞相,她沒有任何長輩,她不清楚她的生父生母是為何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葉傾和不想惹事,扯出來一個不算好看的笑來:“那自然是本人福大命大了,若是換了旁人可就不一定了?!?p> 女子聽出她的話外之音,氣急敗壞道:“你說誰命不好!”
哦,此人前些日子去寺里祈福的途中滾下山崖,一個不算陡的坡她滾了十幾圈愣是沒停下來,向來會修整的官道那幾日正好沒人打理,雜草叢生,尖石遍布,她那張臉沒個幾年是恢復(fù)不了了。
自己都這幅樣子了還有時間找別人的晦氣……葉傾和也是有些佩服這位的。
毫無預(yù)兆的,那女子抬起手來就要推搡葉傾和,目標是剛剛?cè)圻^糖漿的,還滾燙的小鐵鍋。
葉傾和沒注意到,等到她反應(yīng)過來,距離那鐵鍋不過幾丈的距離,附近沒有任何可以著力的點。
葉傾和條件反射性的閉眼,心道自己今日難道真要毀容了?
好在,有個人及時出現(xiàn),讓她的臉沒有和鐵鍋親密接觸。
那人便是剛回京的五殿下趙凌,如今的皇帝陛下。
葉傾和想,這么喜歡上他可真的一點都不怪她自己,畢竟誰年幼無知的時候沒有做過一個英雄來救自己的夢,更何況趙凌模樣還生的好,她可是記得,當(dāng)時那推人的女子還看呆了呢。
還是那句話,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果然,還是要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如若自己當(dāng)時不是葉丞相的養(yǎng)女,想必那狗東西多看一眼都不見得。
葉丞相必死。
這句話魔咒一樣盤旋在她心頭,冷風(fēng)也吹不散。她索性走到窗邊,深冬的風(fēng)刀子似的刮在她臉上,也扎進她心里。她不是沒想過沖出去告訴葉丞相不要入宮來,甚至想讓自己瞬間加個天下無敵的BUFF……可這是不可能的。
她的便宜老爹不可能長命百歲了。
說到底,還是她的錯。
如果沒有她,葉丞相雖說無兒無女,但也算清閑自在。自從有了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養(yǎng)女,他便日日被人指摘,年過六旬還要被猜忌被刺殺,連他最想的安享晚年都做不到。
最是無情還得要是帝王家。
葉丞相那么盡心盡力幫了他五年,任何事情都身先士卒,卻還是逃不過一句勢大震主。
就這么四個字,便將他所有的忠義付之一炬。
也是,兩個字怎么比得過四個字,人心又怎么可能猜的透呢。
或許死了就清凈了……
她剛冒出這么一個想法,耳邊便傳來一個聲音——
“你死都不怕了,還怕活著?”
葉傾和被嚇了一大跳,但還是梗著脖子回答道:“不是啊,我還是怕死的……”
“……”
那道聲音的主人似乎很是無語,連著兩分鐘都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就在葉傾和以為是自己幻聽了的時候,那聲音的主人再度開口:“我能幫你?!?p> 葉傾和愣了一下,隨即道:“別開玩笑了,一點都不好笑?!?p> 那道聲音急了,搶答道:“別不信啊,我真的可以幫你的!”
“那你說說,怎么個幫法?!比~傾和還是不信,但為了維護……那個看不見的人的自尊心,還是問出了這一句。
那道聲音堅定道:“我可以幫你扭轉(zhuǎn)時間。”
葉傾和滿不在乎地夸獎:“嚯,那可真厲害?!?p> 那道聲音道:“你可以相信我?!?p> 葉傾和還想滿不在乎地笑,卻實在笑不出來。她也希望她可以相信這人說的話。
“好,我信你,但是,你是誰呢?是神仙嗎?”
“不是,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罷了?!?p> 很普通的人會沒有身體還能和她說話?她可是覺得那道聲音就在自己耳邊。絕不會是有人在屋頂和她對話。
意識漸漸消失,她覺得額頭有些痛。
過了好久,她才慢慢掀開和自己斗爭許久的眼皮。
光線有些刺眼,有些影響她視物。她控制不住的想要皺眉。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快去稟報老爺,說小姐醒了!”
晦氣。
葉傾和聽到這道聲音就只有這兩個字做評價。
這不就是背主求榮的那小丫頭么……
小丫鬟伸手想要給她掖一掖被子,被葉傾和眼疾手快抓著被子地躲開了。
她實在不能忍受背叛過自己的人再觸碰自己。
這讓她感到惡心。
葉傾和在心里叫囂著“不要過來?。 碧ь^就看到了小丫鬟無比受傷的表情。但葉傾和雖然與人為善,卻不是個輕易心軟的家伙,冷靜道:“你還是離我遠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