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的盡頭,我家開了一家包子鋪,只做上午的生意。
肉包一塊錢一個,菜包、糖角、蛋黃包、豆沙包、五毛一個,兼顧賣豆?jié){、冷飲。
小鎮(zhèn)不大,每天的客人不多,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我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但都能給他們準確的稱謂,他們不開口,我也知道他們要什么,這么多年,幾乎很少改變過。
“七七,高考結(jié)束了哦,考的咋樣?”三嫂一邊吃包子,一邊問。
“我也不知道?!?p> 七七是我,因為出生的時候是七月初七,所以我叫七七。
三天前,高考結(jié)束,我從縣上的高中回到小鎮(zhèn),開始替家里照看包子鋪。
八點半,日上三竿,我開始收攤。
“給我兩個蛋黃包,一杯豆?jié){!”是一個女孩。
我一邊埋頭收拾東西,一邊回答:“你來晚了,蛋黃包賣完了?!?p> 女孩長長的嘆息一聲說:“唉,我叫姍姍,總是來遲?!?p> 好像,我在哪里聽過這句話。
我抬起頭,看到一副很是熟悉的面孔,與我年齡相仿,出乎意料,我一時還記不得她是誰。
我想,她應(yīng)該不是小鎮(zhèn)上的人。
“肉包還有,要嗎?”
“行!”
我裝了兩個肉包,拿了一杯豆?jié){,她遞過兩塊錢來。
“欠你一塊,明天再來?!迸⑻鹛鹨恍?,有些抱歉。
“嗯。”
……
女孩走后,我終于記得她是誰,小學(xué)同學(xué),一年級到五年級都同班,那時候是班里的尖子生,字寫的好,畫畫也不錯,每次出黑板報的都是她。
在我印象中,那時的她總是扎著短短的馬尾辮,穿著齊膝的牛仔裙,很喜歡笑,笑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她與別人交朋友時通常會這樣介紹自己——
“你好,我叫莫姍姍,姍姍來遲的姍姍?!?p> 后來,上了初中,我們同校不同班,偶爾見過幾面,越來越生疏。
再后來,聽說她輟學(xué)了,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現(xiàn)在,我?guī)缀跽J不出她來,她染了頭發(fā),打了耳洞,紋了滿手臂紋身,涂了很紅的口紅。
……
第二天,例行出攤,收攤,她又來遲了。
“蛋黃包又賣完了是吧?!彼龁?。
“給你留了兩個?!?p> 她驚喜的笑了起來:“啊,你真好,謝謝你!”
我裝好蛋黃包和遞給她,她卻又抱歉的笑著說:“啊,抱歉,今天我忘了帶錢,明天來給你好嗎?”
“嗯?!?p> ……
第三天,她還是來遲了。
她說:“我猜你給我留了蛋黃包。”
“嗯”
“可是,我又沒帶錢?!?p> “送你了?!?p> “真的嗎?”
“幾塊錢,不算啥?!?p> “那我怎么報答你呢?”
“不用報答?!?p> “黃七七,你變了,變大方了。”
“你記得我啊!”
“我當然記得你,小學(xué)咱倆同過桌,那時候你連一塊橡皮都不肯借給我?!?p> 她咯咯的笑了起來,濃妝遮住了她原本的眉眼,酒窩卻還同以前一樣。
我也尷尬的笑了,想起來小時候的確很小氣。
“那我不客氣了,拜拜!”
“嗯?!?p> ……
第四天,她沒來。
留了兩個蛋黃包,最后是自己吃了。
第五天,我看到她來,半路被一輛摩托車攔住,然后她上了那輛摩托車。
第六天,她來了,背著手,神秘兮兮。
“沒給你留蛋黃包?!?p> “今天不吃包子,特意來請你喝奶茶,報答你送包子之恩?!?p> 她從背后拿了兩杯奶茶,遞給我一杯。
“紅豆的,可甜?!?p> 我接過來,插了吸管,喝了一口。
“嗯,很甜?!?p> “你經(jīng)常來買包子嗎?”
“嗯,經(jīng)常來?!?p> “老客戶。”
“嘿嘿,阿姨也總是送我包子吃,我本來想蹭吃蹭喝,沒想到這幾天換了你賣包子?!?p> “呵呵,不好意思,要不明天我讓我媽來?!?p> “算了吧,總是白吃,我也不好意思。”
“聽說,你輟學(xué)了,這幾年都在干啥?”
“我媽跟野男人跑了,我爸沒錢,我下學(xué)打工。”
“你那時候?qū)W習(xí)那么好。”
“好了,不說了,明天見?!?p> “明天你還來嗎?”
“來?!?p> “我給你留蛋黃包?!?p> “好?!?p> ……
第七天,她如約而至,跟著她一起來的,還有前天那個騎摩托的男孩,滿頭的黃毛。
“我要兩個蛋黃包,一杯豆?jié){。”
我把蛋黃包和豆?jié){裝好,遞給她,她沉默的接過去,拿出兩塊錢給我,又沉默的轉(zhuǎn)身離開。
此后,好幾天,她都沒有再來。
“媽,你知道莫姍姍嗎?”
“哦,不是你小學(xué)同學(xué)嗎?”
“嗯?!?p> “怎么問起她?”
“這幾天賣包子,遇到了?!?p> “挺可惜的,多聰明水靈的姑娘,讓她爸媽給毀了。”
“她爸媽離婚了。”
“嗯,他媽找了個有錢人,他爸喝酒賭博。”
“你總是送她包子吃呀?!?p> “唉,都是街坊鄰居,瞧她可憐,咱也沒啥給的。”
“哦?!?p> “你咋了,好像不高興。”
“沒事?!?p> “你莫要招惹她哦,她身邊都是鎮(zhèn)上的小混混兒,成天打架斗毆的?!?p> “知道了?!?p> “今個買了烤鴨,我切了半只,晚飯前得空給你爺送過去?!?p> “嗯?!?p> 我家在小鎮(zhèn)中心,我爺家在小鎮(zhèn)邊緣,不遠,一二里路,不過要繞許多彎,穿過許多狹窄的巷子,中間要經(jīng)過莫姍姍家,我依稀記得,那是三間平房,帶院兒和過道。
我拿了烤鴨,騎了電動車,經(jīng)過莫姍姍家的時候,我看到大門緊鎖,與記憶里的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回來的時候,莫姍姍家的大門開了。
天黑了,過道里亮著一盞白熾燈,應(yīng)該是二十瓦的,發(fā)出的光不是很亮。
莫姍姍正在洗頭,臉盆坐在一張矮凳上,她躬身蹲著,短褲短背心,因為拉扯的太緊,幾乎露出半個脊背。
“嗨!”我停了車,跟她打招呼。
她有些驚訝,拿毛巾草草擦了頭,有些慌張的笑著說:“是你呀,去哪了?”
“去我爺家?!?p> “玩會兒不?”
“不了,我還要回家吃飯?!?p> “哦,好?!?p> “這幾天早晨都給你留了蛋黃包,你都沒來?!?p> “哦!謝謝,這幾天在網(wǎng)吧包宿打游戲,早晨懶得動,以后不用給我留。”
“少熬夜吧?!?p> “哦,嗯!”
“你不化妝好看些。”
她微微低頭,有些不好意思。
“我化妝丑嗎?”
“反正不好看?!?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