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爺,我好想你!
楊勇有必要殺人嗎?
答案是,沒必要。
這種臟活完全可以找個白手套去干:比如前腳被召見,后腳回家路上偶遇山賊,不幸喪命。
楊勇再哀悼幾番,流出鱷魚的眼淚。
但這種方法適用于在外的文臣武將,而非皇子皇孫。
天下人不懂政治,卻懂人情,誰親自殺了楊素節(jié),誰惹得一身騷,還說不定被怎樣編排《宮廷秘史》。
之所以這么做,一來是廢太子身份敏感,需要做點臟活給楊廣當把柄,保全自己。
二來,按照“天人合一”封建王朝的老規(guī)矩,上不修德,才會天降大旱——這時候為了隋唐江山社稷,需要一個替罪羊,還必須身份高貴,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楊廣懂這個道理,于是找來楊勇背鍋。
楊勇懂這個道理,于是找來楊敦背鍋。
前世的楊敦不懂這個道理,于是死命為自己澄清。
今生的楊敦終于懂了,政治需要,不管怎樣辯白都無用,還不如以退為進,博取楊堅的同情。
至于楊敦的好父親楊堅呢?
“你們一個個嘴上不說,以為肚子里那點小心思,朕不懂嗎?”
宣政殿內(nèi),皇帝楊堅從御座上緩步走下來,環(huán)視眾人。
他一身粗布麻衣,無染色,無花紋,襯得身形削瘦,卻神若驚龍,叫人不敢直視。
眼神所經(jīng)之處,諸大臣忙從胡床上起身,低著腦袋,鴉雀無聲。
楊堅走到門口,負手轉(zhuǎn)動佛珠,轉(zhuǎn)過身來:“怎么?不敢說話了?朕給你們機會,說罷,這次江南大旱,諸位愛卿準備怎么辦呢?”
這一次,大臣們直接嘩啦啦地跪倒。
楊堅緊握住佛珠,骨節(jié)發(fā)白,青筋暴起,竭力壓制住聲音中的嘶?。骸敖洗蠛担瑸楹瓮涎佣嗳詹粓??”
“前腳蕭宰相帶多位大臣借口奔喪,辭官歸隱,后腳再命人把奏報呈上來?!?p> “好,好,好得很啊,關鍵時候果然都是聰明人?!?p> 楊堅腳步停頓,視線落在一人身上,突然說:“于文慶,那你先說吧?!?p> 于文慶身為尚書令,又是楊堅心腹,躬身行禮,主動給梯子說:“自古旱,荒,饑,疫一體,不趕快解決,怕到時候百姓易子而食,餓殍遍野,民不聊生。”
“如今還未到夏收,百姓手中存糧吃完,當務之急,便是命人救災,以免百姓走入絕境,生出禍端?!?p> “只是此次大旱輻射范圍甚廣,臣數(shù)理不佳,一時算不出,需要多少錢糧。”
楊堅冷笑一聲,手中佛珠碾成齏粉,狠狠地摔在地上:“錢糧?對,這世間之事說到頭不過錢糧二字!可朕登基十年來,天下初定,國庫空虛,世民又在宋國打仗,能有多少錢糧?”
天下境內(nèi)仍有宋國,明國的異姓諸侯王,外有匈奴、鮮卑、蒙古等胡人,豈是一個亂字了得?
“朕愁啊,是綾羅綢緞燒了,金銀玉器砸了。這幾日聽說江南大旱,更是連一口酒肉都吃不下?!?p> “估摸著,你們中,不少也和朕差不多……你們的忠心,朕都理解??墒清X呢?錢在哪?把這個難題拋給朕,是想讓朕怎么著?”
楊堅越說越痛苦,捂住胸口,搖搖欲墜。
“朕夜夜勤政,不敢懈怠,為的什么?為了這天下蒼生……”
“到頭來,竟要眼睜睜放著上百萬人置身于水火,卻只能守著能跑耗子的國庫,束手無策嗎……”
全場都慌了神,再也顧不得什么禮儀,亂成一團。
于文慶一馬當前,躥到楊堅跟前:“陛下……”
楊堅緊閉雙眼,擺了擺手。
楊廣親信段達站在人群后,飛快與戶部的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隨后,段達一步踏出,低頭說:“陛下,臣段達有話要說?!?p> 楊堅并未睜眼,任由于文慶幫他按摩額角:“準?!?p> 段達清了清嗓子:“前漢書曾記載,武帝四月,關東旱,郡國四十馀饑,人相食?!?p> “此乃上天不滿武帝之功?非也。武帝雄才大略,前承高祖基業(yè),后破匈奴,封狼居胥之壯舉,確有可稱道之處?!?p> “此乃上天不滿武帝之誠?非也。武帝時期雖有奢侈、黷武、方士之弊,卻有下罪己詔之魄,仍不失為鼎盛之世?!?p> 段達抬起頭,朗聲說:“陛下生性質(zhì)樸,四季常服不過八套,何人不知何人不曉?人心自有一桿秤,陛下實在不必因此自疚。在臣看來,此次大旱,實乃天降大任于我朝。只要君臣同心同德,便沒有什么辦不到的!”
楊堅睜開眼,神色舒緩,點點頭。
他雖不喜武帝奢侈的毛病,但段達把他比作武帝,明顯是在拍他馬屁,倒也不至于反駁。
出現(xiàn)問題,干著急是沒用的——楊堅剛剛這番作態(tài),不過是給大臣們壓力,他最關心的,還是誰能提出一個靠譜的解決方案。
一時間,空氣里緊張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
不少人甚至拍頭懊惱,多么好的表忠心機會,居然沒抓住。
就在有人眼珠狂轉(zhuǎn),琢磨措辭的時候,段達卻不愿給他們機會。
“只是陛下——”
眾人一怔,只見段達從懷中拿出一個賬冊,高高舉過頭頂。
“臣昨日已經(jīng)和戶部清查了國庫錢糧,其中有些許蹊蹺?!?p> 此言一出,場中不少人臉色驟變。
幾個楊勇親信倒地欲絕,忍不住開口:“段達并非戶部之人,此乃越權,不妥!”
楊堅不置可否:“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事。你們中哪個愿意捐出全部家當,幫朕救濟災民,別說跨越一個戶部,就是跨在朕頭上,也未嘗不可啊。”
隨后,他接過貼身太監(jiān)劉安手中的賬冊,一頁頁地翻著,臉上看不出悲喜。
段達從容起身,目不斜視:“這幾年,戶部多次虧空,錢糧被無故挪移,卻并未注明所用之途?!?p> “臣和戶部同僚們徹查一夜,這才發(fā)現(xiàn),竟是被皇長子楊勇拿去,貪圖享樂!”
此時,楊堅正好翻看到最后一頁,瞬間氣血上涌,呼吸不暢。
他早就看不慣這個長子了,生性奢侈,喜好淫樂,多次違反禮制,種種劣跡說出來就犯惡心。
段達火上澆油:“就連今年工部準備建海船的木頭,都被搶走修了王府。要不然,光靠和海外通商,還能讓戶部多出不少錢糧!”
眾人面面相覷,他們可不相信這種皇家私事戶部一夜就能打聽到,但是——段達本來是楊勇派的人!
當初背叛舊主,現(xiàn)在楊勇已經(jīng)被廢,再次痛下殺手,只為跟新主子表功,實在可怖!
“如此罪行,死不足惜!”楊堅猛地撕掉賬冊,一聲厲喝,“勇非我子,誰再言他,便猶如此冊!”
楊堅表面震怒,暗自皺眉,只抄了楊勇一派的家,這救災的錢糧,只怕也不夠。
所有人和楊勇派劃清界限,喏喏不敢言。
楊堅打破寂靜:“這事,你跟太子匯報了嗎?”
段達剛要說話,殿外響起腳步聲,太子侍衛(wèi)前腳一軟,癱倒在門框上。
“不好了,東宮出大事了!”侍衛(wèi)掙扎著起身,“十四皇子失手殺了五皇子!”
什么?楊敦殺了楊素節(jié)!
東宮這邊,楊敦和楊素節(jié)一坐一躺,默默圍觀表演。
“楊勇演技終究差了點火候?!?p> 如今楊敦心態(tài)不同,心中指指點點,和看戲似的。
“楊將軍一會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還需要孤教嗎?”
楊廣彎腰,扶楊疆起來,握著他的手一陣長吁短嘆,“周禮曾言,一赦曰幼弱,二赦曰老旄,三赦曰愚蠢。十四弟天生癡愚,雖一時間干出些天理難容之事——但人情可容?!?p> 楊廣話鋒一轉(zhuǎn):“孤作為太子,當為萬民做表率,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十四弟誤傷五弟,又不加舍命相護呢?只是沒想到孤來晚了,沒能救下五弟。”
三言兩語,楊廣就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撇清了自己的關系。
“年初欽天監(jiān)便傳出熒惑守心的預警?!币慌缘臈钣陆拥桨凳荆麛嚅_口,“可是父親愛民如子,堪比堯舜,怎會招致上天懲罰?所以定是妖星作祟!”
皇帝定然是不可能有錯的,只是偶爾遭奸臣蒙蔽了。
皇帝永遠是好皇帝,好就好在官員貪腐四處橫征暴斂,好就好在土地兼并百姓流離失所,好就好在天災人禍屢屢不絕……錯?那也一定是天下的錯!
如此政治正確,自然無人敢反駁。
楊廣長嘆一聲:“江南大旱,恰巧又正逢十四弟誕辰,八字相沖,或許十四弟真是被妖星附身了,才犯下如此罪孽——”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一陣騷動。
隋唐皇帝楊堅大步流星走來,威嚴又冷冽的聲音如驚雷般在偏房炸開:“妖星?好啊,我倒要看看哪個妖星,膽敢在皇宮中作祟!”
聽到楊堅熟悉的腳步聲,等候多時的楊敦貓起腰,找準時機,直接撲到在楊堅腳下。
他死死攥住,不愿松手,雙手在楊堅身上留下點點梅花印。
一時間,驚呼聲四起,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楊敦身上。
楊敦一把鼻涕一把淚,全部抹在長袍上,自顧自地說:“阿爺,我好想你!”
茶道我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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