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猶如晴天霹靂,讓正在上課的所有孩子都清清楚楚的聽到了,包括家寶。
家寶飛也似地奔出了教室,我撂下粉筆也跟著跑了出去……
到家寶家里時,家寶媽披頭散發(fā)的攤在地上,神情呆滯,家寶跪在母親身旁,摟著她,眼中的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往下掉。
村長和鄉(xiāng)親們都過來了,站在院子里只是嘆息。
我問村長:“聽誰說的?”
“礦上來人了,親自通知的?!贝彘L叼著眼袋管,嘬了一大口煙,吐出一團煙霧。
“那人現(xiàn)在哪里?”我問。
“已經(jīng)走了,捎完口信就走了?!毙⊙艐寢屨f。
“捎口信?”我不可置信的說:“就捎個口信?家寶爹呢?”
“唉,死于礦難,連人都沒找到?!毙⊙艐寢屝÷曊f,生怕刺激到家寶媽。
“給什么補償了嗎?”
“呸,你想啥呢,能把人給你拉回來都燒高香了,還要補償?你把他們想的太好了。”虎子爺爺忍不住憤憤不平。
我一把扯下外套,將家寶媽抱進屋,叮囑家寶好好照料,就大步跨出門,問小雅媽媽:“來人從哪兒走的?”
“就你們村部那條道?!?p> 我啐了一口,將外套挽在手臂上,就奔出了院子,一路狂奔,終于在快要出村口時截住了那報信人,竟有兩個。
那兩個報信人并不認識我,我說:“我是家寶哥,聽你說我爹死了,死亡證明給我看看?”
那兩個報信人滿臉疑惑,面面相覷,齊聲道:“死亡證明?那是什么東西?”
我咆哮:“你不說我爹死了嗎?總得有礦上開具的死亡證明啊,否則我憑什么相信你?”
“你個瘋子……老子的身份就是最好的證明,老子說的話就是最好的證明,你還要啥證明?”其中一個報信人惡言惡語。
“我呸,你身份算個屁,沒死亡證明,老子啥都不認?!?p> “你愛認不認。”那兩個報信人扭頭就要走。
我三步并作兩步,大踏步上前將他們攔在身前:“不行,既然你們說了,就要開具死亡證明,今天要么開死亡證明,要么把活人給我送回來,否則,你們就是別有用心,就是造謠傷人,你們倆別想回去,跟我去村長那理論?!?p> 那倆人覺得我很可笑,不懷好意的勾起嘴角,兩人使了個眼色,突然上去就對我拳打腳踢。
我死死抱著頭,憑著在學校里學了點拳腳功夫來反擊,可惜,我身子骨弱,終不及他們。
很快,我被打的鼻口鮮血直流,摔倒在地上,渾身沾滿塵土,可我還是倔強的站起身,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沙:“今天就算死,我也要跟你們這些草菅人命的劊子手、視他人生命如糞土的惡人誓死周旋?!?p> 我再次被打的摔倒在地,那兩人對著我的腹部、頭部、胸部猛踢……我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痛到極限,可即便這樣,也不能使我有絲毫動搖與之周旋的決心。
就在這時,躺在地上的我看到一群飛奔而來的“腳”。
那兩個報信人見來人,便要跑,可我哪里能容許呢,我死死抱住其中一人的腿,用兩只疼到分裂的腿死死夾住他的身子,令他跑不得。
終于,那些腳步離我越來越近,最后就站在我的面前。
我看見,我那些英勇的小勇士們紛紛上前來圍住那兩個報信人。
賀伊天看到我時,她被嚇的花容失色,我聽見她大聲喊我的名字,將我的頭抱在她懷里。
溫熱的鮮血從我的口鼻中噴出,我頭昏眼花,漸漸看不清眼前的任何東西。
可我能清晰的聽到,村長說:“秋同,你這是做啥嘞?咋還跟人家報信人打起來了?這像什么話嘛!”
村長身旁的其他村民也都怔怔的看著我,沒有一絲表情,仿佛在看一個從來不相干的人,一個陌生的、將死之人……
我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上完課后,一個不相干的人與孩子們一起去他們父母家里,幫他們干活的景象。
可這清晰的一切,在此刻,一點一點漸漸模糊……
冰冷的淚珠從眼尾滑落,恍惚中,我仿佛看見那些村民只剩僵硬的軀體,麻木的靈魂,任由劊子手舉起大刀肆無忌憚的砍向他們,卻無動于衷。
放縱者從來比行兇者更可怕。
我張開嘴,想要說什么,卻說不出來,只是一股股的鮮血從嘴里冒出來。
賀伊天摟著我,大顆大顆的眼淚掉在我的臉上。
我聽到我的那些小英雄們,在看到有人欺負他們的老師,而一同與敵人作戰(zhàn)的聲音。
賀伊天哭著喊:“你們都是死人嗎?你們的丈夫也都在礦上賣力干活,保不齊有一天,這樣的事也會輪到你們,你們就心甘情愿當待宰的羔羊?他們是誰?他們不也就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我們怕他什么?”
大概有人被觸動了,我聽見是虎子爺爺?shù)穆曇?,他說:“你們喪天良的,竟敢打我孫子,看老子不劈了你們。”
其他人見自己的孩子跟那兩個報信人打在一起,也都紛紛上前拉扯,扯來扯去,眾人混打在了一起,最后竟演變成村民一致對外。
兩個報信人被打的站不起身,有人問村長這件事怎么處理。
村長沉思,一時拿不定注。
這時賀伊天將我放下,站起身來到村長面前,振振有詞說:“礦上來村里招工,有責任有義務保證工人人身安全,如確因工喪命,就應該出具正式的死亡證明,同時給予一定的撫恤金和喪葬慰問金及賠償款,否則,我們普通老百姓的生命如何得以保障?我們不拿起武器為自己爭取權(quán)益,指望何人?”
村長看著賀伊天,久久沒說話。
賀伊天急了,對這些村民喊道:“你們呢?難道你們也不說話?你們的丈夫在外舍生忘死拼命賺錢,難道你們只管享受,不管他們生死?你們也是有丈夫有兒女的人,難道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你們的丈夫死了無動于衷,然后再把兒子送過去任人宰割?你們是吃人的惡魔,還是溫順的綿羊?覺醒吧,村民們,喚醒你們的良知和血性,起來打倒這些萬惡的、吃人不吐骨頭的人吧?!?p> 人群之中,虎子爺爺最先響應:“我老頭子雖沒幾天活頭了,可我也不能讓我的孫兒再重蹈他父親的老路,死的不明不白,鄉(xiāng)親們,醒醒吧,為我們死去的親人討回公道吧。”
賀伊天一聲高喊:“全體鄉(xiāng)親們聯(lián)合起來,要求礦廠保障工人生命安全?!?p> 英勇的孩子們?nèi)杭憫?,一同振臂高呼:“保障工人生命安全?!?p> 一時人聲鼎沸,村民們的靈魂似乎被喚醒,紛紛有人示威高呼。
最后,在村長的帶領(lǐng)下,村民們的脊梁骨終于直了起來。
就連地主小張也被群情激昂的威勢觸動,跟著村民們一同高呼。
賀伊天走到其中一個報信人面前,說:“你老娘終于站起身來了,我現(xiàn)在放你回去,告訴你們領(lǐng)頭羊,明天太陽落山前把家寶爹的死亡證明、撫恤金、慰問金和賠償款一樣不落的給老娘拿來,否則,你們這礦廠也他媽別想開了,滾……”
那報信人被嚇得屁滾尿流,另一個報信人喊:“放了我,我們一起來的,就一起走?!?p> “放屁,誰規(guī)定的?”賀伊天一腳踹在那人肩膀上,那人便暈了過去。
賀伊天安排幾個有力氣的少年將暈過去的報信人給拖回去,好好看管,然后又讓人回去推了一輛手推車過來,把我抬上車。
回去的路上,村長有些擔心:“這下我們?nèi)橇诉@么大的簍子,會不會遭人報復?”
賀伊天胸有成竹地說:“放心吧,他們要是報復,這些女人的漢子們還不得把礦給他炸了?!?p> “那會不會告我們非法拘禁報信人?”村長還是擔心的問。
“他他媽把我丈夫打成這樣,我能輕易放過他嗎?他告?他也得有理才行?!?p> 我從來都不知道,外表甜美斯文的賀伊天,厲害起來竟不比爺們差。
……
第二日,太陽快落山時,礦上終于來人了。
我讓家寶扶著我出來。
可惜,來人并非是為了解決家寶爹一事而來,而是……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