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 城隍布令，陰吏出行
聞聽郭巖的話，伶舟越略作思量，認可地點了點頭。
他看向王志說道：“王先生今夜來此一趟，對死符之事想必有了眉目。”
王志揉了揉隱顯郁結(jié)的眉心，作以回憶：“那日里，芝兒食欲不振，我打算做她最愛吃的洞湖鯽魚，可當天集市里的魚價比平常高了不少，我便想著早些下課，前去洞湖抓一條回來。”
“當時正值黃昏，他在洞湖邊垂釣，見我半天抓不上來，還擾了周邊魚群，他問清緣由后，便從魚簍里抓了條鯽魚送我。”
“是個看起來五十出頭的男人，身材矮瘦，頭發(fā)半花白，左臉上有塊顏色不深的紅疤?！?p> 郭巖皺眉道：“他只抓了條鯽魚給你，別的沒做什么？”
按理來說，給人種下符箓，大抵要將符紙拿出，或貼合人之體魄，或煉化氣機種入其中。
王志搖了搖頭：“別的沒做什么了，興許我離開的時候，他從背后做了什么，而我沒察覺?！?p> “正是當天晚上，我做了個百鬼纏身的夢，隔天便察覺身種死符。必然是他的，除此之外，我那幾日都未與生人接觸?！?p> 郭巖回首仰望城隍塑像，沉吟道：“城里有城隍爺看管，如果有邪魔歪道生事必然會察覺，我們也是一直推斷，倘若真有行兇者，恐怕是在城外做的手段?！?p> 伶舟越微微俯身，看向郭巖道：“五十出頭的男人，頭發(fā)半花白，臉上還有塊斑，特征已經(jīng)足夠明顯，地點也有了，總領(lǐng)，我們這便動身？”
郭巖擺了擺手，提醒道：“外貌特征越明顯，就越有可能是刻意偽裝。我們之前也未嘗沒有外出查勘，也不曾發(fā)現(xiàn)可疑人跡?！?p> “如果近幾個月城里死的人真的都與這人有關(guān)，他必然另有藏身地點，不會時常出現(xiàn)在同一個地方?！?p> 王志放下輕揉眉心的手，同意道：“確實如此，我曾接連幾日前去洞湖，未再發(fā)現(xiàn)那人蹤影。”
他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只是繼續(xù)緩緩說道：“我遭此死劫，本想再熬一熬，待撐不下去了，再陪芝兒一同離開?！?p> 說著，他平靜地閉上了眼睛，渾身衣衫便是無風自動，半晌之后，又見他微微張開干裂的嘴唇，并出雙指從中引出一口氣機。
烏黑似泥，渾濁不堪。
教書先生看著掌上一口已經(jīng)渾濁的浩然氣，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可此人作惡多端，我既然有此契機，與其再茍活一年，倒不如將他徹底除掉?！?p> “總歸是要死的，也好死得更有價值。”
郭巖一個箭步上前，攙住險些倒下的王志，臉色已是難看起來。
儒門修士養(yǎng)一口浩然氣，王志憑此氣機與那離奇死符對抗，總歸還能再活一年。
可他自將這口氣機抽離，已經(jīng)遭受死符侵蝕的身體則再無抵抗的能力，且看他此時瘦骨嶙峋的臉上，已是迅速流失生機，恐怕?lián)尾贿^今晚。
郭巖本想勸說兩句，可見王志意已決然，也知此時多說無益，便抬手接過王志遞來的渾濁氣機，承諾道：“我必盡力而為?！?p> 他看向手上氣機，渾濁部分顯然就是死符氣意，或可憑法器追蹤，找到那人蹤跡。
王志推開郭巖的攙扶，緩慢轉(zhuǎn)過搖搖欲墜的身子，面向巨大的城隍爺塑像施了一禮，有氣無力道：“學生別無他求，只望大人首肯，容我與小女一同前往酆都，共赴最后的路程。”
半晌靜謐。
忽的，廟外風起，吹得廟門顫動。
廟內(nèi)隱有玄妙氣意，巨大的城隍爺塑像更有氣機溢出，落在王志面前，化為人身。
是位看起來已有甲子年歲的老翁，臉上雖有皺紋層疊，卻難掩充沛的精氣神，眉宇間竟與那周胡有些神似。
他頂戴禮冠，著一身底色為天青色的大袍，玉腰鍛纏身，補子繡以山河，便是本地現(xiàn)任城隍，亦是周胡的爺爺，周瑾。
城隍受皇帝敕封，受百姓香火供奉，在當?shù)毓茌爟?nèi)，如洞天山主在鎮(zhèn)印后的洞天福地一般，分有一國之氣運，享盡百姓之香火，身懷顯赫之神通，尋常修士、妖物根本無力招架，可謂威震一方，敢壓諸邪。
他神色平和，仿若對王志的遭遇并無共情之心，只是提點道：“王芝并未來此渡魂。”
聞聽此言，始終從容不迫的教書先生不由微微愕然，旋即身子更是踉蹌倒去，幸虧郭巖眼疾手快，從后托住。
王志一口氣沒喘上來，接連咳了幾聲，方才皺緊眉頭問道：“怎會沒有？大人，你再查查，再查查?！?p> 郭巖亦是上前兩步，向城隍行禮問道：“大人，會否仍在城中游蕩？”
城隍緩緩搖頭，肯定道：“昨夜拘魂陰吏歸位之前，已確保城內(nèi)沒有陰魂?！?p> 一旁伶舟越正掏著尖長的耳朵，插話道：“又一只失蹤陰魂？”
城隍略作沉吟，開口道：“郭巖，伶舟越。”
倆位陰府司官吏齊齊躬身施禮，同聲道：“在?！?p> 城隍面不改色道：“今夜既有此線索，已基本可以斷定近來「死亡人數(shù)劇增案」、「陰魂失蹤案」乃有賊人暗施手段，陰府司速速加急調(diào)查，盡早將其抓拿。”
兩位官吏應(yīng)聲道：“下職領(lǐng)命?！?p> 城隍回首看向頹然失色的教書先生，說道：“王志，念你意志堅強，雖有弒親之過，卻無禍心包藏，前有教書育人，為本朝輸出文脈，存有功德，今舍命助陰府司破此陰案，我準你死后在此逗留三日?！?p> “三日過后，不管王芝陰魂是否找到，你須接受點化，離開陽間?！?p> 王志顫顫然施禮，無力道：“學生，遵命?！?p> 罷了，那一襲天青色便化為玄妙，融入城隍爺塑像之中。
郭巖行近門前，遙望朦朧月色，再看那個坐倒在地全無了精氣神的教書先生，遲疑道：“王先生放心，我們也會嘗試找找王芝?！?p> 伶舟越往座椅坐下，翹起二郎腿道：“恐怕已是兇多吉少，照此看來，那賊人或許是需要以陰魂修煉，這才奪去許多人命?！?p> “而最近除了死人劇增以外，也常有陰魂失蹤的事情，基本都是找不回來的?！?p> 郭巖猛地瞪了他一眼，示意別再說下去。他作為陰府司總領(lǐng)，又如何不知道這些事情，只是不想透露出來讓王志更傷心而已。
伶舟越抿了抿嘴，卻是站起身來，朝后堂喊了一聲，便見兩名同僚走出。交待他們照看王志后，則行至門前，跨過門檻。
“那動身吧，盡力找找唄。”
郭巖無可奈何地跟上前去，這位下屬哪里都好，修為天賦均是不差，就是嘴巴太沒遮攔。還有一點，有怪癖，讓人匪夷所思的怪癖。
與大院的衙役們交待過后，便算徹底將王志這樁案子轉(zhuǎn)為陰案，由城隍廟接管了，幾名衙役接過文牘，則告辭離開。
院外的裴順臉色有些緊張，實在不清楚那位城隍爺有否注意到自己。
在桃源洞天，他能夠借天地靈氣遮掩自身，蒙蔽山主靈犀也不在話下，可在這外面，他只能借助小白修為氣機作以遮掩。
城隍爺分擔一國氣運，在當?shù)貞殉稚裢?，這與他在桃源洞天時的處境無所差別，可從現(xiàn)狀來看，城隍爺似乎沒注意到他。
只是，眼下糾結(jié)于此也無甚益處。他拋下雜念，朝兩位陰府司官吏離開的方向跟了過去。
不管怎么說，挽救李小玉神魂的事情，應(yīng)該有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