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心向誰燒
蕭齊跪在地上:“奴才身份低賤,不配被主子這樣對待。即使主子和一般女子不同,也不應(yīng)該和一個閹人過度親近。請主子……把奴才當(dāng)成牛馬一樣使喚。”
他還是把這些話說了出口,用這種自輕自賤方式和那些碰觸和親吻告別。
蕭齊的脊背輕輕顫抖著,第一次徹底接受了自己身為卑微閹人的身份。
他身上的傲氣和不屈是他僅剩的支撐自我的火把,魏懷恩曾經(jīng)在它們即將被熄滅的時候拯救了他,又在他的靈魂之中留下了希望。
但是到了這一刻,在聽到魏懷恩從沒有看輕過閹人,甚至同情他們,也理解他們的時候,他根本不能再為自己滿心的癡妄和陰謀辯解什么,他不配得到她的任何垂憐。
蕭齊以為自己和其他閹人都不同,以為自己從不輕賤自己就天然比那些人高一等??墒撬灿辛碎幦瞬辉撚械耐睢?p> 即使只是在心里想想,都是對主子的大不敬。
他多希望自己是一個平凡內(nèi)侍,除了侍奉什么都不會想。這樣他就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自己不配,也不會被愧疚和自責(zé)按在泥里,再也沒有了仰視她的勇氣。
兩顆覺醒的心隔著重重肌肉筋骨,他不知道引自己的全部身心都向魏懷恩靠近的原因是同類相吸,還以為是污泥見不得皎潔明月,所以連她灑下的月光都要吞吃嘗盡。
主子不懂情愛,自然應(yīng)該讓水鏡或是其他女官來教。
他算什么?
他算什么。
“可你和其他人不一樣?。磕闶俏矣H手拉上來的人?!?p> 魏懷恩想摸摸他的耳垂,但蕭齊破天荒偏頭躲了開。
“請主子不要再污了手?!?p> 他跪伏在地,行了大禮,咬著牙重復(fù)著:“奴才,不配?!?p> 魏懷恩定定地看了他的脊背半晌,收回了想拉起他的手。
“起來吧,本宮還有很多事要交待給你去辦。”
罷了,還以為他有什么不同,看來也是個被禮法尊卑搞壞了腦子的家伙。
一起嘗試不該有的親昵而筑建的超出主仆以外的聯(lián)結(jié),此時脆弱得不堪一擊。
不過魏懷恩不會被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感情困擾,她有很多想法,很多計劃,在這空空蕩蕩的東宮之中,蕭齊總比其他人好用。
“主子要奴才調(diào)配大將軍的人?”
聽完魏懷恩整個計劃的蕭齊還是被她的大膽嚇到一時無法消化,不過他很快找回了自己的表情,把她的每一個字都記牢在心里后正色道:“奴才遵命?!?p> 魏懷恩毫不在乎自己剛剛說出了怎樣的計劃,甚至把皇帝也算計進(jìn)來也沒有讓她有任何慌亂。
頭發(fā)已經(jīng)干得差不多,她擺了擺手讓蕭齊退下。
“那你就去準(zhǔn)備一下吧,明日應(yīng)該就會有傳旨,今晚不用人守夜了?!?p> 蕭齊跪在地上目送魏懷恩的背影躺進(jìn)了帳幕之后,又不放心地把掩好的窗戶查了一遍。
燭火被他吹滅大半,但僅剩的幾盞也被他算計好了留下足夠燃燒至天明的燈油。
他看來是睡不成了,但是他的主子明日還有一場交鋒。
腳步輕輕,寢殿門甚至沒有發(fā)出多余的聲響,他像一陣微風(fēng)一樣離開。
這樣的關(guān)系也好,他可以跪伏在她背后,把暗處的事情處理得一干二凈,還能像今夜這樣,懷著不可告人的戀慕把她的生活打理得妥帖。
到此為止就剛剛好,不許也不能再進(jìn)一步。如果她還是要轉(zhuǎn)過身把手伸向他,他會被不該擁有的狂喜燒成一堆灰。
他要記得自己的身份。
皇帝,定遠(yuǎn)侯嚴(yán)維光,端王魏懷仁,樂公公,朝中從上到下每一位大臣,還有舅舅,鎮(zhèn)西大將軍江玦,再加上蕭齊,這些人的行事脈絡(luò)在魏懷恩的腦中過了無數(shù)遍。
即使在夢中,她也還在抓著這錯綜復(fù)雜的網(wǎng)嘗試著打撈沉在水中眉目安詳?shù)母绺纭?p>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殺了你?!?p> 宮室靜謐一片,卻能壓住她的夢囈不向外面泄露半分。
燭火明滅,把活人的不甘執(zhí)念燃成清煙。
有些話只有幽魂才能知曉。
定遠(yuǎn)侯府。
嚴(yán)維光坐在書案前,捏著宮中傳來的快信,一字一句來回看了好幾遍。
“小舅,那太子就真的不追究這事了?”
端王坐在茶桌旁邊,握著空茶杯懸在桌邊空點著,眼中滿是懷疑和煩躁。
已經(jīng)兩次了,一次是小舅信誓旦旦說太子定然會在春獵中“不幸”死于流箭,一次是前幾天大朝會太子發(fā)難之后,小舅傳信說太子是在自掘墳?zāi)埂?p> 可是每每他信以為真,按照小舅的安排鋪好了銀子和人脈,魏懷德卻像一只兔子一樣,明明已經(jīng)半只腳踏進(jìn)了陷阱,卻總在收網(wǎng)的前一刻逃離得無影無蹤。
不僅讓他們的一切準(zhǔn)備都付之東流,還要小心收尾結(jié)黨的痕跡。
“難道真就拿他沒辦法嗎?”
“殿下何必焦心?!?p> 嚴(yán)維光走到茶桌邊親自為他斟了杯茶。
“從前是我們一心關(guān)注太子,以為您那位二妹妹不過是小打小鬧。但現(xiàn)今看來,太子不在京城中的這三個月,她可一點都沒閑著?!?p> “嘉柔?她不是一直都在皇寺禮佛祈福嗎?”
端王皺著眉頭抿了口茶。
“她能翻出什么浪?”
“非也?!?p> 嚴(yán)維光在桌子另一側(cè)坐下。
“太子回京之后就一改往日懷柔手段,先是直接把刺客送給陸重去查,又捏著和我來往宴飲的大臣名單敲打了各府。
到今天居然敢提議今上增設(shè)玄羽司,行督查宗親百官之權(quán),還用了江玦的虎衛(wèi)和那起子閹人。我可不信這步步都踩在心坎上的花招是那位太子能想出來的。
果然,我聽說朝會之后于太傅和太子大吵一架,還提到了那位嘉柔公主。”
“那又如何,就算這些計策是嘉柔想出來的,咱們不也是要一心對付太子嗎?”
端王很是不理解嚴(yán)維光為什么專門把魏懷恩說了又說。
“從前太子和殿下都沒了生母,后宮中我們能靠現(xiàn)在的皇后娘娘周旋,已經(jīng)比太子勝了不少。
但是嘉柔公主向來受寵,她現(xiàn)在也參與到太子的智囊中,可比很久才能見今上一面的皇后有用多了。”
“可是……嘉柔現(xiàn)在回了宮中,我們沒什么機(jī)會下手……”
“殿下又想左了?!?p> 嚴(yán)維光打斷了他的話。
“公主而已,何必臟手?嘉柔公主已然及笄,婚事還不是要操控在皇后手上?
投效在我們這一邊的幾位朝臣家中可是有不少適齡兒孫,等到她出嫁之后,有的是辦法把她留在后宅里。
再說太子不是一向疼這位胞妹嗎?”
眼神交接,未盡之語便心知肚明。端王站起身來拂了拂衣袍。
“今日多謝小舅提點?!?p> “不敢當(dāng)。殿下,您現(xiàn)在不便有動作,不如就趁這段時間韜光養(yǎng)晦。日子還長,臣定會為殿下掃清道路。”
送走端王之后,嚴(yán)維光臉上的和煦驟然散盡。一絲不茍的衣襟被他狠狠扯松,整個人斜坐在太師椅上,煩躁地喊人。
“人呢?滾進(jìn)來!”
因為主子密談而躲到院子外面的仆人馬上靜默地各歸各位,生怕哪里出了紕漏礙了主子眼。
嚴(yán)維光皺眉思索著對策,但玄羽司被皇帝交到了樂公公手中,里面的人又都是江玦從西北戰(zhàn)場上帶回來的親兵,一時之間根本想不出能從哪一處插手進(jìn)去。
他倒是真希望太子是那位早亡的大姐姐親生的孩子,端王又蠢又毒,除了殺人什么忙都幫不上。
連帶著他都每天心情煩躁,“殺”字聽多了,看見這些沒用的人就覺得礙事。
“你,去把厲空叫來?!?p> 滿桌的信件要處理,看多了密密麻麻的字,在眼前都糊成了一團(tuán)。嚴(yán)維光隨便指了個下人去后院找人,便撐著太陽穴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小憩。
“公子,主子找您去書房?!?p> 下人一路跑到后院一處空空蕩蕩不似有人住的院落中,那位曾在太子回京的清晨被嚴(yán)維光扯爛衣服的少年正在樹影里調(diào)整琴弦。
“我知道了,這就過去?!?p> 厲空抱著琴放回屋中,想要把身上已經(jīng)洗到發(fā)白的綠袍換下的時候,不知想起什么,先找出了一件棉布衣服把琴蓋住,才安心轉(zhuǎn)過身換上了一件走針考究,繡著栩栩如生的青竹的錦衣。
他又要見他了。
厲空心中苦澀難言,換好衣服后每一個動作都是麻木的。隨著下人出月亮門的時候,他回頭望了一眼已經(jīng)掩上的房門,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看到那張琴。
“公子琴聲中似有竹浪千山,能再彈一曲嗎?”
“對不住對不住,我一時激動才離您這樣近。但是您的琴聲實在是太冷清了,您……為何自厭呢?”
“哎,我還不知道公子叫什么呢?”
空山中,小亭下,那位聽懂他琴聲,還觸碰過他琴弦的小姐,不需要知道他是怎樣低賤的人。
“主子?!?p> 厲空把心中的哀傷在進(jìn)門之前就收攏了回去:“您找我?!?p> 嚴(yán)維光還是閉著眼睛,隨手點了點書案。厲空走上前去,身后最后一位離開的下人關(guān)緊了書房門。
蒙面派星星
厲空一點都不愛嚴(yán)維光哈,嚴(yán)維光十幾章就會死,不是B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