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恩威難測
就算他們這些閹人沒有男子的能力,也不妨礙福公公這種人把這些花朵般年紀的少年少女納入后宅里。
蕭齊還知道定遠侯也是一樣,那位他搭上線的叫做厲空的男寵就頗受重視。
只要有了權力和地位,那些健全的男人不也一樣如同女人一般去對家主百般諂媚。
如果他們這些因為各種原因被迫去勢進宮的閹人是下賤,那身體健全的男寵是不是也是下賤,那些為了向上爬或是求活命而對擁有絕對權力的上位者卑躬屈膝的官員是不是也是下賤。
曾經(jīng)因為身體的殘缺被一并割掉的自尊和自珍,通過另一種方式重新從他血脈靈魂中滋長了出來。
全都是因為魏懷恩。只因為她。
“蕭副使,你怎么,怎么還坐著呢?”
坐在他旁邊位置的馮內(nèi)侍已經(jīng)躺在了侍女腰彎里,一只手捏著酒杯搭在她玉臂上對蕭齊一舉。
“這又不在宮里,也沒主子要咱們侍奉,不用再,嗝,繃著了?!?p> 跪在蕭齊身后的姑娘咬了咬牙,向前膝行了一步帶著討好的笑容扯了扯蕭齊的衣袖。
“大人,奴替您斟酒吧。”
她在這個魔窟里已經(jīng)活得如同行尸走肉,本以為這位內(nèi)侍官也會對她百般折辱。
可她沒想到……罷了,就算他真的沒那些變態(tài)的心思,她要是還跪在后面和他保持距離,也會被其他內(nèi)侍注意到的……
“不必?!?p> 蕭齊站起來抖了抖衣袍,提前離開了這場宴飲。
魏懷恩今日不在東宮。
確切來說,是“太子”身體抱恙,嘉柔公主自請出宮到城外三十里的皇恩寺中為兄長禮佛祈福。
再加上不到三月后就是先皇后冥誕,她會一直到中秋才會回宮。
今天她親自換回公主身份,去和永和帝拜別,再去了東宮探望了病中的“太子哥哥”,然后便來了皇恩寺。
作為嘉柔公主,她今年已經(jīng)十五歲,婚事被提上日程是理所當然。
在頂替太子身份的時候她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要怎么解決,但她沒想到定遠侯出手這么快。
在玄羽司揪出幾個尸位素餐的官員之后,他們就等不及,讓現(xiàn)在正幫大公主嘉?;I劃婚事的皇后把她也拉上。
以為把他們兄妹分開就能逐個擊破了嗎?做夢。
就算是魏懷德安然無恙坐在這個位置上,他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胞妹連婚事都要被端王一派算計進去。
本來計劃拖一拖婚事,或者先隨便和哪家把親訂了,再在之后徹底報了仇讓“魏懷恩”早逝,這樣她就可以再無牽掛地以魏懷德的身份走下去。
可惜計劃總趕不上變化,要是她不趕緊把嘉柔公主從皇宮里弄出來,就真成了網(wǎng)兜里的活魚了。
別的不說,就說皇后和嘉福三天兩頭就要她一起去參加什么詩會什么游湖,好幾次她和水鏡都差點露餡。
一想到自己躲躲藏藏的那好幾日,魏懷恩就憋屈得要死。
書案上有那么多密信折子,還有太傅交待的功課,并上皇帝讓她好好學習的公文,她恨不得自己有兩個腦子才夠用,居然還要費勁去應付那些爛事。
煩死了!
讓“太子”先病上幾天吧,她要在皇恩寺透透氣,再趁著出宮的機會見一見舅舅。
玄羽司有蕭齊,朝堂上她便能慢慢掌握,只要想辦法把訂婚的事情解決掉,就不用再受掣肘,一心查定遠侯。
皇恩寺的禪房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樹,每次她來禮佛的時候都會住在這一間。
夜靜無人,水鏡帶著宮人住在小院外的禪房中,她便獨自站在樹下,仰頭從茂盛枝葉之間望著破碎的月亮。
蕭齊在外圍和暗衛(wèi)們打了招呼,但不想經(jīng)過正門惹來無端的注視,便繞到圍墻外,輕盈地躍進了魏懷恩的小院里。
魏懷恩背對著他,聽見身后響動居然被嚇了一跳。
好在月光明亮,她看清了來者之后放下了捂住嘴巴的手,不太好意思地咳了咳。
“你怎么來了?是定遠侯那邊有什么動向了嗎?”
“是,奴才得知定遠侯的一位侍妾家中是南林府的府醫(yī)。”
蕭齊恭敬地報上今日探查到的情報。
公事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公事,但是心也是真的想要到這里見到她。
這種假公濟私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了,如今已經(jīng)愈發(fā)游刃有余,甚至連魏懷恩都看不出他是否還有以前的私心。
想騙別人,得先找好連自己都相信的借口才行。蕭齊深諳此道。
“南林府,果然。”
南林多瘴氣,向來出奇毒。
她要蕭齊查定遠侯不假,但要找到證據(jù)證明幕后主使到底是他還是端王一派別的誰,她需要真正的證據(jù)。
好在蕭齊沒有讓她失望,找到了真正有價值的暗線。
“那就繼續(xù)抓下去。對了,這個消息是從哪里來的,你上次說的那個男寵嗎?”
“是?!?p> “這個人為什么要出賣定遠侯?”
難得閑暇,魏懷恩坐在了樹下的石凳上,招招手讓蕭齊過去,和他閑聊起來。
“……主子感興趣?”
蕭齊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抿了抿嘴唇垂手站在她身前,神色有些猶豫。
“說啊,有什么我聽不得的?”
魏懷恩仰臉看他,月光被樹葉遮去不少,細碎的光落在她眉眼間,倒是沒了平日深不可測的模樣,難得有些天真的純粹疑惑。
“他……雖然是定遠侯嚴維光的男寵,但是卻愛慕御史中丞家的三小姐,孟可舒?!?p> “真的?”
那位孟可舒可是魏懷恩的老熟人了,前幾天的游湖才見過。
御史中丞孟大人是個老古板,在朝會上不是彈劾這個,就是彈劾那個,每次下了朝,胡子都被他慷慨陳詞的口水噴濕了。
但孟三小姐卻是個音癡,性子也柔柔的,雖然魏懷恩沒什么機會和她多交談,但確確實實記得這位一望便能讓人目光駐留的姑娘。
但是習慣了明謀暗算的腦筋只為孟三小姐的溫柔面孔駐留了一瞬間,就拐到了她那個不成器的胞兄身上。
孟大人是魏懷恩一向敬重的對象,雖然她自打成為了太子之后,沒少被他扯著袖子說設立玄羽司的不是,卻也知道這國朝全靠這樣的忠直之人才能太平。
可惜孟大人一心為國,兒子卻流連煙花巷,是個陷進脂粉堆里的十足十渾人。
要是沒有森嚴家教在,孟公子說不定早就滑落到牢獄之中,而不是現(xiàn)在滿京皆知的浪蕩子。
所以是不是孟公子被定遠侯收買了去,想利用他搭上孟大人的線,才讓那個男寵有了見到孟三小姐的契機?
但是說不通,一來定遠侯和孟公子見面宴飲絕對不會需要孟三小姐出席,二來若是有女眷在,也不會讓男寵這種不方便的人出現(xiàn)。
難得有魏懷恩想不清楚的事情,她也沒什么顧慮,直接問了蕭齊。
“那個男寵是怎么能見到孟三小姐的?”
“春獵那幾日,京中隨行的各位大臣也帶上了家人。定遠侯帶上了那個叫厲空的男寵?!?p> “啊,那還真是緣分了。”
提起春獵,魏懷恩的情緒淡了下去。
蕭齊就是因為怕惹她想起傷心事才沒有在一開始和她說明。
見她別開了頭去看桂花樹,蕭齊半跪在她身前,把一個狐貍臉的面具放在她膝上。
“奴才出城的時候,見這個小攤的面具很是精致。”
這次換蕭齊仰望她,他把面具又往她身前推了推,想把她的思緒從那些慘烈中拉回來。
“你專門給我買的?”
魏懷恩在他期待的目光里拿起了面具細細端詳,然后扣在了他臉上。
“主子?”
蕭齊沒想到魏懷恩會把面具戴在他臉上,向后縮了縮脖子,眼珠子驚疑不定地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像極了被驚擾到的小狐貍。
魏懷恩見狀嘴角上揚,笑彎了眼睛瞧著他。
遮住上半張臉的描金面具把消瘦的下巴強調(diào)出來,她又忘了不應該和他過分親近的勸誡,一只手輕輕抬著他的下巴用拇指在他下唇上撫了撫。
“蕭齊你也太瘦了,玄羽司的差事很多來不及好好吃飯嗎?”
蕭齊不適應這樣的關心。
他不知道是應該像在別處做事時一樣,把五分辛苦說成八分去向她邀賞。
亦或是騙魏懷恩說,自己一點都不覺得她給的差事累,這樣她就會覺得自己十分有用。
但在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的時候,魏懷恩已經(jīng)從他不自覺躲閃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猶豫。
“別撒謊。”
只是一瞬間,月下嬌憨如曇花般動人的公主打碎了裹在身上無害的殼子,上位者的威壓向他釋放,甚至讓他想要塌下脊梁匍匐在她腳邊。
即使魏懷恩并不懷疑他的忠誠,只是出于關心,但習慣了權力帶來的掌控感,她不喜歡蕭齊在這種小事上都要隱瞞真相。
他以為他能瞞得過誰?她能允許手中的鳥兒飛去更高遠的天空,但鳥兒不該在外面學會欺瞞與隱藏。
如果連小事都要撒謊,她會很懷疑他的忠誠度。
蒙面派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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