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 雷雨生柔腸
殿內(nèi)。
“不孝女魏懷恩,欺瞞君父,假扮太子,請父皇責(zé)罰?!?p> 魏懷恩看也不看永和帝的臉色,直接跪伏在地。
“砰!”
玉石的筆筒摔碎在魏懷恩右邊不遠,碎片打在了她的身上,她面色不變,重復(fù)道:
“請父皇責(zé)罰?!?p> 眼前忽然出現(xiàn)一雙龍靴,永和帝的疲憊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你哥哥,被你葬在哪里?”
“行宮,后山。”
魏懷恩停頓了一下,才沒有帶上哭腔,但眼中還是積起一層水霧,要落不落。
“為什么不告訴朕呢?”
永和帝未見責(zé)怪,倒是讓魏懷恩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看向他。
兩雙含淚的相似眼睛眼神交匯,悲傷讓魏懷恩壓抑的怨懟一下子釋放了出來。
“告訴您?告訴您就能讓哥哥回來嗎!我早就同您和哥哥說過萬事小心,可是哥哥還是中了暗算!
哥哥死了,您只有端王一個成年兒子了,難道您會為了我們立別人做太子嗎?難道您不會為了給他做面子留定遠侯一條狗命嗎?
母后去世,您叫我們兩個不要多想,可我現(xiàn)在長大了!我要親自給哥哥報仇!”
“啪!”
魏懷恩被抽倒在碎玉上,手心被割破眼看著見了血。
永和帝見狀趕緊把她扶起來,想拉過她的手看傷得多重。但魏懷恩把手收回袖子,膝行向后再次拜倒。
“請,父皇責(zé)罰!”
“你!你真要如此傷父皇的心嗎?”
永和帝已經(jīng)得知了今日變故的前因后果,對魏懷恩的疏遠他無法再說出任何一句敲打的話。
“父皇何時說過要罰你?”
他好像忽然蒼老了許多,連站起來的動作都格外緩慢。
“嚴維光對懷德做的事,朕也是剛知道,他該殺??赡銥槭裁床恍鸥富蕰o懷德一個公道呢?”
魏懷恩伏地不起,雙手卻緊攥成拳,傷口被扯得更深,她卻完全感覺不到痛。
因為那不會比她此時的心更痛了。
“如果我沒有讓蕭齊去查呢?如果從一開始您就知道哥哥不治身亡了呢?
我沒有權(quán)力,沒有力量,哥哥被殺的真相就永遠不會被揭曉!”
永和帝久久無言,好像第一天認識這個女兒一樣凝視著她。
良久,魏懷恩聽見他的腳步走遠回到了御案后。
“說到底,你不過是不忿自己是個公主,沒有資格和你的哥哥一樣出入朝堂。
你看不起端王,朕知道。
你的其他弟弟太小,你哥哥走了,你怕沒有依靠,朕也知道。
這兩個多月,你做得很好,甚至比你哥哥還要好,朕甚至以為,懷德從行宮回來成長了不少……”
魏懷恩抬起頭跪坐在地上,在永和帝的欲言又止的時候同他對視一眼,有些話便不必再說。
“你母后若是知道你這樣優(yōu)秀,一定會欣慰的。
回宮去吧,朕不會要蕭齊的命,但是他也不能再留在玄羽司了?!?p> “父皇……”
魏懷恩沒想到自己的事就這樣被輕輕放下,還想再說什么,但永和帝擦了擦眼淚,重新提起了御筆。
“兒臣告退?!?p> 她垂下眼簾,無聲地退了出去。
樂公公隨后進來,才想叫人進來收拾地上的狼藉,就聽見永和帝開口。
“你覺得,懷恩比起懷德,做得如何?”
“回皇上,老奴哪知道這些,只是那個蕭齊,老奴聽說是嘉柔殿下一手提拔出來的?!?p> “既然如此,那就留他一命吧?!?p> 樂公公覷著永和帝的神色,見他不欲再言,便對外面打了個手勢。
宮人靜悄悄地將碎片和血跡清掃干凈,新的一模一樣的筆筒被擺上了御案,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蕭齊,走了?!?p> 魏懷恩臉上又腫起了一個巴掌印,蕭齊擔(dān)憂地看著她,但魏懷恩擺了擺手,往她的青鸞宮走去。
水鏡還在皇恩寺沒有回來,蕭齊看到寥落的青鸞宮,詢問魏懷恩要不要傳信給水鏡。
“不用了,今晚在這里待一夜,明日我們就去皇恩寺。”
魏懷恩很累很累,一句話也沒有再說過。蕭齊卻格外擔(dān)心,甚至盼望她能把心中的郁氣哭出來。
她沒用晚膳,沐浴之后便躺在了床上,蕭齊知道勸不動,便獨自留在她的寢殿中為她守夜。
魏懷恩安靜得不正常。
蕭齊一直守著她,在她上床就寢后,只有去沐浴的時候才稍稍離開過她身邊。
他不知道魏懷恩在上書房中和皇帝談了怎樣的條件,更不知道自己的這條命到底是如何被魏懷恩拉回來的。
樂公公踹他的那一腳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奴才最能揣測主子的心意,他知道永和帝一定對他動過殺心。
因為作為奴才,可以做錯事,可以不聰明,卻絕對不能夠不忠誠。
在皇宮之中的所有人,都不能對皇帝不忠誠。
但是他蕭齊,只忠誠于魏懷恩。
她又救了他一命,可現(xiàn)在,他卻連幫她排遣痛苦都做不到。
唯一的一點能讓他稍微安慰的是,他雖然不能再去玄羽司中當(dāng)差,卻能夠名正言順地長久陪在她身邊。
這樣也好,沒有了權(quán)力,他也就不會再成為誰的眼中釘肉中刺,也不會因為玄羽司中的復(fù)雜關(guān)系不知哪一天會被剝?nèi)ス俜P(guān)進獄中。
她說過不許他離開她身邊,那么這是不是就說明,自己已經(jīng)在她心里有了一個堅固的位置?
胸前仿佛還能想起被她的淚水洇濕的感覺,蕭齊悄聲走到魏懷恩的床尾,隔著層層疊疊的帳??聪虼采弦粋€小小的圓包。
他知道魏懷恩的睡相一直很好,和大多數(shù)心中沒有陰霾的人一樣,喜歡坦蕩躺平,四肢都是舒展的。
可是今天是他第一次見她睡得這樣不安穩(wěn)且防備,好像在這絕對安全的宮室之中,她仍有不安。
他明白她為何會如此。
殺掉嚴維光,或者把所有牽連進太子刺殺一案中的所有人統(tǒng)統(tǒng)都殺掉,也無法抹去嚴維光那條毒蛇在魏懷恩心中刻下的血淋淋的話。
沒有什么比愧疚和自責(zé)更能讓人永遠銘記,魏懷恩不可能將嚴維光的話拋之腦后。因為那是一條無法證實的痛苦。
魏懷德不可能活過來告訴安慰她,告訴她其實他走得一點都不痛苦,一點都沒有不甘心。
因為沒有人能在經(jīng)歷息止之毒之后再從鬼門關(guān)前回來告訴世人,到底有沒有那樣一種似死非死,似生非生的感覺存在。
但越是親人,就越無法把這種奇詭的事情當(dāng)成笑談一聽了之。
息止,毒的是活人死人兩顆心。
魏懷恩并沒有馬上睡著。
她只是因為不想見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再看見自己的痛苦,才蒙住自己無聲垂淚。
和永和帝的這番談話,她已經(jīng)不想再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急著復(fù)盤,急著去回憶永和帝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眼神意味著什么。
不重要了。
她太累了。
她無法不去構(gòu)想這樣的一個如果:如果她沒有想要扮成哥哥成為太子,或許哥哥就不會未曾停靈,就被匆匆埋進行宮后山。
他該對她有多失望,又有多怨恨。
甚至在她不知是夢還是幻覺的感知里,她看見臉色蒼白,胸前插箭的哥哥,口吐黑血質(zhì)問她:
“為什么?魏懷恩,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轟隆?。 ?p> 一聲驚雷震破夜幕,閃電將室中照得慘白。
魏懷恩從噩夢中被拉回現(xiàn)實,可黑暗的室內(nèi)并不能夠讓她從余悸中回神。
“蕭齊?”
她只露出臉,隨便沖著一個方向喊那個唯一能讓她信任的名字。
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不可聞,好像在懼怕黑暗中的夢魘之魔,卻又不能不向他呼救:
“你在哪?”
“主子,奴才在這?!?p> 他來了,他的聲音就在離她最近的床邊。
魏懷恩伸出一只手,在被黑暗中不知名的恐怖發(fā)現(xiàn)之前,靠著又一道閃電的幫助,抓住了他的指尖。
“蕭齊,我害怕,你陪我睡好不好?”
她今日的眼淚似乎要將一輩子的份量都流盡,昔日光華流轉(zhuǎn)睥睨萬物的鳳凰,在風(fēng)吹雨打中頹喪得連一個電閃雷鳴的黑夜都不能一個人熬過。
蕭齊嘆了口氣,握住了她微微顫抖的指尖,矮下身坐在腳踏上。
“主子做噩夢了么?別怕,蕭齊就在這里,哪里都不去,主子放心睡吧?!?p> 他想把魏懷恩的手塞回薄被,但魏懷恩卻向他的方向拱了拱,擠到床邊隔著被子貼著他的肩膀,他甚至只要一低頭,就能倚在她的身上。
“你拉著我的手好不好?”
她纖細的手指有些汗?jié)瘢瑘?zhí)拗地插進他的指間和他十指相扣,然后拉著他的手縮回被子里,像抱著什么能夠讓她心安的東西一樣。
“好。”
蕭齊的左手不敢再動,便用右手把貼在她側(cè)臉的發(fā)絲撥到一邊。
他的眼睛很習(xí)慣黑暗,所以他無法拒絕魏懷恩眼中的驚慌與依戀。
“蕭齊……”
魏懷恩今夜格外脆弱,讓蕭齊心中軟成一片,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
“嗯?”
蕭齊把她遮到臉的被子拉下來,讓她呼吸通暢,也讓自己更能看清楚她。
“我以前都不怕打雷的,母后說,我是全天下最勇敢的姑娘?!?p> 也許是白日里的睡眠補足了她的精神,雖然心傷,卻難得讓她放下平日的戒備,和蕭齊喋喋不休起來。
“但是今天晚上我好害怕,我夢見,我夢見哥哥吐著血問我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她又哭了起來,蕭齊也顧不上什么規(guī)矩,輕輕揉著她的發(fā)頂溫聲說:
“那是假的,太子殿下一定不會怪你,該下去贖罪的是嚴維光,主子不要自責(zé)了,好嗎?”
“不不不,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魏懷恩用力搖了搖頭。
“是我太想證明我比哥哥還要強,即使哥哥走了,我也能做得比他更好。
但是我錯了,我為什么要和他比,我為什么不多和他說說他喜歡看的書,他喜歡做的事。
我一直都知道,他是為了做一個讓父皇和母后都驕傲的太子,才逼自己活得那么壓抑不開心。
可是我明明知道這一切,卻還是嫌他做得不夠好。
誰都能不在乎這些,可我不能,我……我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p> 說到動情處,魏懷恩的聲音愈發(fā)凄厲。
“為什么我在他活著的時候沒有好好對他?我把他當(dāng)成目標,當(dāng)成對手,可沒有一刻把他當(dāng)成過哥哥。
蕭齊,我不能原諒自己,我永遠都不能原諒自己!”
蕭齊伸出手把她抱進懷里,壓抑的哭聲悶在他的胸前,不用看,他也知道前襟又像下午時一樣,浸滿淚水皺巴得不成樣子。
可他還能做什么,他看向窗外的暴雨傾盆,心中也下起了一場大雨。
“主子,蕭齊會陪著你的,不管你要做什么,不管你是誰,蕭齊都會陪著你……”
不知道是他的擁抱還是哪句話起了作用,魏懷恩的哭聲漸漸收斂,然后躺回床里,放松四肢不再縮成瑟瑟發(fā)抖的一團。
“你能抱著我睡嗎,蕭齊?”
她用被淚水洗過的晶亮眼眸看著他,怕被他拒絕似的,握緊了他的左手。
“我想你抱抱我,就像我母后還在的時候一樣,好不好?”
“主子,這不合適……”
蕭齊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她的要求,這已經(jīng)是他不能觸碰的底線。
“為什么?為什么不合適?”
這種事上魏懷恩格外天真,因為她的成長之中幾乎只有女官圍繞著她,她不明白水鏡會答應(yīng)陪她睡,但蕭齊不行。
蕭齊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么話。
他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說才能讓他的主子放棄這個荒唐的想法,因為他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不合適”。
所以他把左手從魏懷恩手中抽了出來,隔著被子環(huán)住她的身體。
“奴才今晚就坐在這里陪主子,放心睡吧,奴才不會走?!?p> 這也算是抱著她睡,魏懷恩摸了摸他的臉,同意了這個折中的辦法。
“那,你困了的話,可以趴在床邊睡?!?p> “好,睡吧,主子?!?p> 身上感受到的一條手臂的重量讓魏懷恩即使在睡夢之中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蕭齊的陪伴,后半夜她再也沒有被噩夢驚醒,而是一直安心睡到了天色大亮。
蒙面派星星
把蕭齊留給魏懷恩,算是皇帝最后一點縱容(不縱容以后也會縱容多回的哈哈哈) 還是魏懷恩:我要殺的人耶穌都救不了他(指嚴維光)!我說的!誰都別想搶我的蕭齊! 還是蕭齊:今天的軟飯格外好吃呢…… 求求親親們收藏投票票,這對正在試水的我來說很重要!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