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蒂從坐暖的地面上毫不猶豫地爬起,從滑輪窗的兩窗葉之間暗藏的夾縫中,通過錯位,取出了一本紙質(zhì)的小冊子,遞給了沐陽。
那是兩手掌大小,一本陳舊的黃皮小冊子,且不論里頭寫著些什么,紙制品依舊是平民難以一求的稀物,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一介毫無作為的青年手中。
想也不用想,這就是他父親或者母親留下來的線索,如此可見,溫蒂的父母絕不是一介平民,不說站在金字塔的頂端,低下兩層都有他們的位置。
但是這等人物失蹤,搜找的人卻只有穿著女裝浪步的兒子,實屬令人寒心,沐陽心中禱告,不要被卷入過于復雜的事件中去。
打開冊子,里頭夾著一張紙質(zhì)照片,朦朧的濾鏡之下,在床上妖嬈地躺著一個女人,身材出眾,沒有一絲贅肉,結實收緊。
而照片上一道平整的切口,恰好將那名女子的樣貌抹去,是有意隱藏,還是意外導致,背后原因令人遐想。
冊子里歪歪扭扭的字,就如同雜亂的荊棘園一般潦草,但奇跡般,沐陽能看得懂這些怪異文字,隱約感覺得出來,持有者熟練的手寫功底,卻都是在沒法平靜書寫的狀態(tài)下完成的筆墨,心急如焚的情感,在字面上就能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而冊子里的情報,大多數(shù)都是圍繞著‘犯罪隱患’而大做文章,比如哪個區(qū)的哪條街,哪兒的住戶某某與某個案件有聯(lián)系,附加了詳細的體貌特征,可以明顯看得出來,溫蒂的父親要不是個私家偵探,就是警察人員。
“所以你想告訴我什么呢?”沐陽合上冊子,再次看向照片背面,上頭寫著拍攝日期,正是十年前的某一天。
溫蒂無言地望著窗外的燈火闌珊,再望了望那本小冊子,臉上浮現(xiàn)出了悲傷的神情,是溫蒂頭一次在沐陽面前露出的罕見神色。
“我爸曾是東區(qū)警察,他不信任電子媒體的傳輸安全,才花重金給自己買了這本小冊子,上面的情報,都是警察情報部門所未持有的絕密信息,小到盜竊,大到貪污,一筆一劃,這本小冊子上的百來頁,每一頁都記載著足以撼動這些法外狂徒的信息,對,這些都不是關鍵證據(jù),很多不過是父親臆想的出來的情報——他曾經(jīng)的同事,如此對我說的,以一副似笑非笑的臉色...”
想必溫蒂十分敬仰自己的父親,代著別人,說著貶低父親業(yè)績的話,扎心的痛,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在面部上。
說著,溫蒂從桌子上拿起冊子,輕易一翻,將其中一頁展示給沐陽看。
“看看這個?!?p> 頁面上粗糙地寫著一個人名:‘關候缺’,以及詳細的五官特征,甚至連屁股溝上的斑,都被當成了重要的識別因素,留在了小冊子上,說不定這世間,也只有他倆知道這個秘密。
“這個人名咋看看不出端倪來,但這個人可跟咱們有著大關系——用你的話說,就是另一條世界線上,有大關系。”
“那就別賣關子了,快快與我道來?!?p> 沐陽拿出5分干勁5分好奇,聲情并茂,催促溫蒂。
“這個名叫關候缺的男人,其實就是7年前,落花村的最高責任人,也就是史密斯總管現(xiàn)在坐著的位置,他被史密斯總管揭露了罪行,被迫自殺,是被幕后的邪惡玩死的可憐人?!?p> “唔,讓我猜猜,你的父親為了追查這嫌疑犯,結果在落花村失蹤了,而你覺得人被囚禁在了水夜歌鳴里頭。”
“不?!睖氐贁蒯斀罔F地搖搖頭,強烈地否定,不似一路以來順從的作風?!?年前,我永遠忘不記那個夜晚,一個穿著厚實鬼鬼祟祟的人,敲開了我家的大門?!?p> 看來除了這間寒磣的租屋,他還有另一個棲所。
“直到他出示了警察徽章,我才認得出他是個警察。而他并沒有帶來來自警察的安心感,而是怎樣都無法讓人接受的壞消息,當時明明沒有下雪,我卻能在庭院里,聽見暴風雪的肆虐聲,刮了一整晚?!?p> 欲哭無淚,便是溫蒂現(xiàn)在的神情,他能模擬出當年幼小心靈受到創(chuàng)傷有多深,眼睛里卻已經(jīng)沒法再產(chǎn)生眼淚,沒有雨露滋潤的水潭,終究會枯竭。
沐陽腦中大概猜了猜故事的走向。
“那警察送回了這本手冊?”沐陽茫然直截了當?shù)貑柕馈?p> 多虧了沐陽適當?shù)牟逶?,溫蒂的心情才得以保持在崩潰線的邊緣,溫柔的聲線,如包裹著他脆弱手掌的手套,以至于觸碰到記憶中那烏黑渾濁的黑泥塊時,不會被悲傷反噬。
“不,他給我?guī)淼氖墙^望,是...”溫蒂猶豫萬分,抬起頭盯著沐陽看,想用他空虛且麻木的眼眸,妄圖從沐陽的靈魂深處,剝下一層體現(xiàn)沐陽本性的角質(zhì)。
他在猶豫,這份猶豫從認識沐陽開始,從未停下過,但這份躊躇,也在不至于悲觀的思考中,走完了它的一生。
“那個警察說,我的父親在一項‘擅自’的行動中,壯烈犧牲了?!?p> 不是失蹤,也不是重傷,而是沒有任何救贖余地的喪生。
“失蹤不過是我能向你表達更輕松、更委婉的近義詞,如果你覺得自己被騙了,我會道歉,磕頭還是下跪,我都會做的?!?p> 沐陽沒有流露出驚訝的神情,對手邊沒有買來酒精感到了遺憾,不然他能進一步抿一口酒,來體現(xiàn)自己內(nèi)心的平靜。
“但你似乎并沒有放棄相信他還活著的可能性,難不成沒有遺體?”
溫蒂搖了搖頭。
“遺體...那只能算是遺骸,殘留著一丁點深紅色肉殘渣的脛骨,一半指骨暴露在外,一半還完好無損的手掌殘肢,還有僅剩一顆完整眼珠子,鑲嵌在眼孔,還在虛無憎恨凝視著世界的頭骨。為了火葬的便捷,甚至連殘肢數(shù)量都沒有清點,直接就送進了火葬場...把那殘骸稱作父親,我可沒那么不孝?!?p> 心中敬仰的遺體被萬分糟蹋,溫蒂的心靈早就失去了人性的溫度,他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信仰免受糟蹋,只得用‘父親還活著’的幻想,稀釋心中的痛。
“不必再去回想細節(jié)了”沐陽拍了拍溫蒂的肩膀,輕柔安撫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如有余力,不妨回答回答?!?p> “什么?”溫蒂揪著自己的衣服,都快將衣服撕扯開裂來。
“你和總管史密斯,有沒有更深的關系?”
“總管?”
突然提到一個題外人,溫蒂半只身子還陷在悲傷的泥潭,就遞上來救贖的枝條。
“除了每周早會會遠遠見上一面,或者半夜做噩夢時可能偶遇外,壓根就沒有機會見他,而且他的辦公室可是嚴加把守的,要說關系,我可沒有攀上他的機會,更何況他就是個傀儡,攀他對我沒有好處。”
聽到溫蒂否定的發(fā)言,沐陽反而更加堅信,這兩人之間有著不可磨滅的關系,畢竟總管對溫蒂那極端的態(tài)度,可配不上一個傀儡皇帝對著無用雜工用的語氣。
但沐陽也沒有拿得出手的證據(jù),證明他倆樞紐為何顏色。
溫蒂合上小冊子,眼中流露出了悲哀,還有少許的難以掩蓋的憤怒之情。
“在我爸在被確認死亡前一個月,他將冊子親手交給了我。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卻還是不理解為什么要交付給我,要是他沒有這個舉動,我說不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受了他死亡的事實?!睖氐倨届o地述說道。
“這么做,一定有他的意義,這冊子里一定暗藏著我還沒發(fā)現(xiàn)的秘密,指向著我父親執(zhí)行的所謂‘擅自’的行動,背后的黑幕。”
“...”沐陽一邊聽著,一邊擅自從墻壁的吊鉤上拿下抹布,著手清理宵夜殘骸。
“父親他經(jīng)常教導我,說這座城有一只隱形的大手,遮蓋著天,阻隔著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而他總是在想著攀過這道看不見的障壁,說不定就是被這貪婪的好奇心,才讓他落入此田地。”
“而你打算走他的老路?”
溫蒂攥緊拳頭,濃縮進失望與憤怒,繼續(xù)嘆道:“既然國家機關,警察不肯徹查死因,那就只能由做兒子的我來做,這是做兒子的該走的軌跡。”
軌跡。沐陽被這一詞撓到了神經(jīng),不禁眉頭一皺。
“如果你的父親真的已經(jīng)逝去,你怎么辦?”
“...”溫蒂抿嘴不答。
“接下來就是復仇嗎?按照不知哪的人制定的準則,走兒子該走,必須走的路,去手刃掉兇手嗎?而且是作為警察的子嗣?!?p> 聽到這,溫蒂的表情更加黯淡,但沒有責怪沐陽的念頭,而是靜靜地將拿起照片,端詳著上面的無臉女性。
“我的母親曾教導我,讓我學會隨波逐流,懂得察言觀色,做‘正確’的事情,蘇恩,你直說,你為什么要露出斥責我的口氣?是我做錯了嗎?”
“——”
沐陽頓時啞火,眼前這位青年,確實遵循了他母親所謂的教導,而且十分極端,這讓沐陽感到了棘手,他母親為他親手戴上的手銬,就憑沐陽,又該如何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