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了餐館廚房,從后門跑出來的沐陽,立刻從口袋掏出小鏡子,對著自己的嘴巴邊,嘴巴里頭,里看外看,生怕落染的纖維留下了哪幾根在里頭,想想就讓人作嘔反胃。
來回反反復復檢查了30多遍后,沐陽才肯將小鏡子放下,安心地舒一口氣。
“抱歉,你也想欣賞美女的口腔吧,只可惜,你落到了一個臭男人身上?!便尻枌⑿$R子收起,微微一笑,這份承載了一定記憶的小東西,暫時還會留在沐陽口袋一段時間。
夜已深,沐陽已經(jīng)想找個地方歇腳,但他對于任務的責任心讓他佇立不前,前后為難。雖然他也曾以天為房檐,地為香舍,披星戴月在好奇之海打轉,但野炊生活,又名流浪生活,依舊讓他笑不出來,就連睡夢中都要警戒周圍,一刻神經(jīng)都不能松懈,那種微妙的感覺,沐陽可不愿意輕易嘗試,至少在睡覺的時候,他想盡情地打呼嚕。
“杰克那小子會不會還霸占著那吊床呢?真想把他一腳踢開...”想著一些毫無營養(yǎng)的歪點子,腳步開始向外移動——而這時,他卻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兩個人影,出于天生的謹慎與膽小,沐陽立刻躲到了陰暗的邊緣,探出頭來窺視。
只見一人身材瘦長,穿著大袍子,戴著可疑墨鏡的總管,他出現(xiàn)在這種偏僻的地方,可有一種犯罪的味道。
而另一個卻是娼館的前臺管理瑪爾,兩人看起來能有的交集那可是比大麻袋的編織還要密集,但沐陽總覺得兩人間的氛圍并不似日常的工作匯報,或者上下級的糾葛,又或者是禁斷的戀情,反而是拔劍弩張的緊迫,看似根本與拼命搏斗無緣的兩人,散發(fā)出了死亡陷阱一般的威脅。
從沐陽這個刁鉆的角度,并不能看清楚兩人手上的動作,但似乎在交換著什么東西,沐陽又怎能放棄滿足好奇與情報收集的機會,勇敢與膽怯相容地往前一步——而就在這剛邁出的第一步,沐陽可以自信地稱之為飛羽落地,踏地無痕,就算是野生的動物都警惕不著的步子,卻突然改變了那兩人的氛圍,驚動了總管,他那兇狠無光的眼神開始四處警戒。
而沐陽就像被踩了尾巴的野貓一般,一個哆嗦,慌張的躥進了角落。
沐陽也并非分不清危險與否,但那個看起來很硬漢,但總覺得差點氣勢的總管,竟然露出了令他反射性回避的兇惡目光,那就是在戰(zhàn)場上浴血焚身幸存下來后,才能定格的眼神。
在特樂依爾本地人高高至上的地方,位居上位,又有哪些火線能讓他變得如此呢?沐陽一邊想著,一邊后退,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躲著,但身體要求他這么做。
繞到了房子后方,沐陽才松下一口氣,撫慰著背汗水沾濕的胸口,咬了咬下唇。
“這里是...”
回過神來,周圍并不是熟悉的景色,但沐陽卻不知為何,認識這個地方,大腦很清楚地告訴了他,自己所處的地方最接近的名稱,而他沒有任何反駁的欲望。
總管的氣息至少穿不過這棟墻壁,但意外沒有完全消散,執(zhí)念之深,疑心之重,也令沐陽汗顏三分。
既然知道此地為何處,就不得久留,免得被說閑話。但沐陽卻好巧不巧,剛好回想起不久前與飛機頭姐妹的交流,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很有可能‘偶遇’宵語的重大情報。
“哼哼!?啦啦啦?...”
哼著小曲,緊繃的內(nèi)心緩解下來,靠著墻,貼著耳朵,閉上眼,試圖從虛空中抓住一根亮眼的藤蔓——
然而,還沒等沐陽完全沉浸下來,突然一股巖漿一般殺傷力的目光面對面襲來,嚇得他立馬睜開雙眼——只見矮小而黝黑,交叉著雙臂于胸前,沉默無言的女性:宵語不知何時,竟然閃身出現(xiàn)在了面前不遠處,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一丁點腳步聲,身為獵人的沐陽竟然落敗為獵物,為當時渾然不知的自己感到了羞愧。
那如同剛從墓地挖出來的尸骸那般空洞的眼神,以及隨時都可能痛下殺手的殺意,讓沐陽猶豫該不該搶先解釋,解釋自己只不過是迷路到了這里,這名為廚房背面的,啥都沒有的地方。
沐陽意外還有余力認真觀察,深入她驚悚而空洞的眼眸之中,從她那迷失的瞳孔深處,竟然還探出一絲焰火,那到底是憤怒的煙火,還是希望的煙火,沐陽就不得而知了。
沉默不該由沐陽打破,而宵語也僅僅是嗔目凝視著沐陽,一動不動,自然也包括她的嘴。短短數(shù)秒的時間,在沐陽地腦中無限膨脹,就像度過了幾十年的光陰。
剛才還在打雜的時候,沐陽特意關注了廚房內(nèi)部的情況,雖然確實沒看到宵語的身影,但溫熱的香氣還在廚房周邊漂泊。當時沐陽就認定廚師長還留在廚房里頭,除非這有一條更為地底的通道,不然怎么可能突然出現(xiàn)在沐陽面前,還不帶一點聲響,硬是裝點成了鬧鬼的情節(jié)來。
事到如今,沐陽突然對關于廚師長另一種猜測感到好奇,如果她并非來自水夜歌鳴的斥候與信使,那她到底在警戒什么東西,作為新人的沐陽,又為什么非得被她照顧,還是說她有多不想別人知道她所謂的‘癖好’是什么。
多么樂觀的猜想,只是面前的這個可怕的女人,倒不像童話那般美好,更像從鬼故事中走出來的。
窒息的沉默持續(xù)了不久,宵語的眼神慢慢從沐陽身上移開,轉移到了沐陽背后。而那死氣沉沉的眼瞳,一瞬間燃燒起了炙熱的怒火。
是總管!總管也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沐陽背后,不躲也不藏,光明正大地,配得上他職務的磊落。
這個場面沐陽似乎已經(jīng)在早會上目睹過,而這次他更像是一個戰(zhàn)地記者,腹背受敵,那足以燒穿鋼板的灼熱目光,貫通沐陽的大腦,擅自在他的海馬體內(nèi)摩擦激烈火花。
那濃烈的仇恨,沐陽總算體會到了自己在宵語眼中也不過是個小麻煩,而她真正的恨意,竟能至此,沐陽低估了她的執(zhí)念,也更加肯定,她不會跟水夜歌鳴毫無瓜葛,這種比硫酸更具侵蝕性的憎惡,又怎么會是個平凡的大好娘們散發(fā)出得來的呢。
兩人的交鋒,由宵語的離開暫時畫上了句號。自己還不必那么早與宵語撕破臉皮,沐陽便松了口氣,頭便一陣眩暈,差點沒站穩(wěn)。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總管那如巨蟒一般長條狀的影子覆蓋在了沐陽身上。
“你小子真閑,還有空到處溜達,落花村不收閑人,我可是有權力把心懷詭意的家伙送出去,而且那個女人也不會護著你,你可謂是四面楚歌。”總管有些不耐煩地說道,說的話有一股嘲諷的滋味,但口氣依舊沉穩(wěn)。
與宵語不同的是,總管史密斯是早就知道從沐陽那知道來此地的目的,與他基本沒有周旋的余地,過于顯眼的隱瞞,反而會引起對方的突然暴怒,一旦情緒不受控制,就可能瞬間崩盤。
撓撓腦袋,沐陽轉過身,無奈回答道:“其實是出于好奇啦,從歐米茄那兒偶然聽到關于廚師長的傳聞,總得找點討厭上司的怪事跡來當開心果的嘛?!?p> 沐陽也算實話實說,但總管似乎別有話說,不管從沐陽嘴里爆出什么話來,他都不會有任何表情變動,
“然后呢?你知道了些什么沒有?”
“...沒有,被突然出現(xiàn)的廚師長嚇了一跳,就愣住了,多虧總管解救?!?p> 總管從墨鏡中折射出來的目光,蔑視地瞄了一眼廚房的墻壁,說道:
“走,換個地方?!?p> 于是兩人走到了落花的另一方向的角落,一個頭頂?shù)拇鬅粽詹坏降牡胤?,站在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的臉。
“總管的辦公室不挺好的?”
“總管房?你給它起這種名字,是在羞辱我嗎?”
“...不,是我失言了,對不起?!?p> 堂堂總管,器量雖小,但也是困境所迫,任誰沒有余裕之時,能笑得出來呢。
“哼,對我而言,哪兒都一樣,用不著你擔憂。”
“...是。”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但在這之前,我還想問你件事?!?p> 史密斯點起一根煙,火星在黑暗中渲染在他污濁的墨鏡上,顯得無比寂寥。猛吸一口煙氣,深深隨著嘆息噴出鼻口。
“您問?!?p> “布爾小姐她還好嗎?”
試圖從情感中猜測緣由,但沐陽大概也知道,這不過是開場白,稍微帶點感情的開場白而已。
“我跟布爾小姐不過一面之緣,總管若與她交好,請親自拜訪她便是,任我輕浮的感受添磚加瓦,也不會是您想知道的信息?!?p> “我想問的就是你,別廢話?!?p> 沐陽迅速思考,突然想下個小套。
“我不敢多嘴,布爾小姐的親兒子可為您排憂解難,您也可以去問他?!?p> 總管一聽,頓了一頓,氛圍變得險惡起來,可聽見他大口大口吸入煙氣,漆黑之中,一抹修羅面容在黑煙中飄渺不定。
凝重如靜止般的時間在兩人之間匯聚,殺意不落成話語,更有一股窒息的壓迫感??磥砜偣苁侵啦紶柕膬鹤蝇F(xiàn)狀的,而且充滿了依戀與不甘,總管的原貌也逐漸完善。
“實在抱歉,我也是經(jīng)布爾小姐所托,不敢隨便透露,而總管確實與布爾小姐有緣,這番試探無禮,還請消消氣?!?p> 總管朝邊上吐出煙圈,但氣焰絲毫沒有減退,看來拿布爾兒子做材料,并不明智,總管的對此的怒火太不尋常。
“我是受布爾小姐委托,到下面去尋找她失蹤兒子的,但途中因為某個女人,出了意外,結果沒成功下到下面去,才會在此地舉步維艱?!?p> “下面...女人...”總管似乎并沒有搞清楚,沐陽口中的女人是誰
沐陽毫不猶豫地點下了頭。
總管哀怨地嘆了口氣,原本的火氣也消退了不少。
“那他——溫蒂呢?”
一轉話題,總管的態(tài)度突然就冷淡起來了,而這才是這段對話的核心。
“您的意思是?”
“別給我裝,那家伙也是布爾小姐的委托對象——不可能,不對,可能嗎...確實,不然他不可能在幾年前出現(xiàn)在這里...但是...”
擅自自言自語起來,煩惱之余還不忘吸一口污濁的煙氣。
“...他與布爾小姐是另外一碼事?!?p> 總管輕蔑地厚重一哼。
“那就好辦,給我遠離溫蒂,立刻的?!?p> “就如前不久討論的那般,請給我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以及交換條件。”沐陽沉著冷靜地回答道,這不過是一個老舊的議題,沒有能讓沐陽改變心跳旋律的變化。
史密斯將煙頭直接丟在地上,一腳將周圍唯一的火星踩滅,這下徹底看不清史密斯不悅的臉色。
“這么說吧,別讓溫蒂跟你鬧,那家伙可不是賣命的料,他百分百會礙著你,這可是天大的真心話,別讓陌生欺騙你的認知?!?p> 威逼的氣魄壓力,一步一步朝沐陽壓去,而沐陽自然一步一步后退,保持足夠的兩米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