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書畫的鑒定與作偽方法主要在臨、摹、仿、造四個字上,一般來講,仿的偽作并無藍本,因為古代缺乏古本臨摹,更容易露出作偽者的本相,被鑒賞之人分辨出。
所以,防照作偽者大多是其人的摯友、師門弟子或者子女親戚,像文徵明、董其昌、鄭燮這等人的偽作存世量很大,尤其是文徵明與鄭燮,若是鑒定者沒有見過真跡,對偽作先入為主,那么極有可能將偽作當成真跡。
最難辨認的也恰恰是此類作品,尤其二者是同時代之人!
像易云以前在燕大時,也見過和聽過大量的真跡偽作,并且上手參與過修復工作。
譬如《綠蔭清話圖軸》的偽作,光易云就見過兩次!
亦有各類清代和民國佚名畫作,如果按照新的定級標準來看,倒也算是一般文物級別了。
作偽的古書畫最大的特點是有地區(qū)性問題,“蘇州片”大多仿照仇英等專工青綠山水長畫,而“紹興片”與“揚州片”則多仿照地方名家,如徐渭、僧原濟等。
鄭燮的偽作在山東濰縣也流傳甚廣。
眼下。
易云與衛(wèi)雙凝二人面前所看到這幅畫,便是出自山東濰縣的譚云龍之手。
譚云龍其人技藝超群,尤其擅于模仿時任濰縣縣令鄭板橋的畫作,對治印、金石、書法也頗懂,習作幾乎近于以假亂真的地步,甚至曾得到鄭板橋本人的肯定!
因此即便剛剛在看到這幅畫的衛(wèi)雙凝,也并沒有第一眼認出來是幅偽作,而是在易云的步步指點下,才通過題跋看明白與真跡的出入。
在這方面,衛(wèi)雙凝不得不佩服易云邏輯的縝密。
一位古書畫修復者,不僅僅要有超人的天賦與技藝,尤其在修復高品質(zhì)的文物之前,有縝密細致的思維邏輯,能夠形成一套系統(tǒng)的修復方案,這才是最厲害的地方!
“拿兩小瓶草酸溶液?!?p> “麻煩幫忙打一盆50℃的溫水?!?p> “拿一塊干凈的白毛肚巾來!”
易云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洗畫方案,索性不再客氣,直接開始吩咐起來。
剛剛站在旁邊的劉柳柳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羞澀看著眼前男神的背影。
她早已被易云的博大精深所折服。
聽到易云需要幫助,立馬就拿起水盆,歡快的去了……
既然易云確定了清洗法,意味著不能像灌洗那么順手,而且這幅立軸《竹石》畫也并不適宜那樣,因此他預計此畫會比所想象要花費的時間更久。
但這并沒有關系,他需要這樣級別的字畫來錘煉技藝。
首先是對于表面的黑褐色附著物的清洗。
易云的側(cè)臉呈45度角,手持膠頭滴管,吸納了2%的草酸溶液,小心翼翼地貼近字畫表面。
清洗和漂白,用這樣少量的有機溶液進行除塵,是古書畫修復者常做的。
在草酸溶液的中和下,奇怪的黑褐色霉斑開始發(fā)生反應,逐漸分解。
這點衛(wèi)雙凝不覺得奇怪。
“小排筆!”
“干毛肚巾!”
……
易云伸手要什么工具,旁邊的衛(wèi)雙凝就準備什么工具。
這些步驟,她都可以看得懂,甚至能夠想到易云下一步要做什么。
“將畫面殘破的缺口、對折處用排筆慢慢理順?!?p> “對粉碎性的劣化處適當用溫水濕潤?!?p> “用干毛肚巾將臟物一點點排擠出去。”
衛(wèi)雙凝心生疑惑:“這手法分明是清洗法。”
“小排的狼毫潤濕在表面輕輕擦拭,可以測試字畫是否已經(jīng)掉色或脫膠,掉色到何種程度……那么他的下一步該是清洗畫芯了!”
果然,和猜測一樣。
易云下一步是清洗畫芯。
劉柳柳看到也有這般感覺,雖然不能說像昨天初次見到灌洗法那么驚艷,但是這一步步操作也絕對在她之上,每一步都進行的很穩(wěn)。
她心想著:“男神就是男神,做起來是真滴穩(wěn)啊……”
“小剪刀!”
聽到這,衛(wèi)雙凝動作略微停頓。
一般來說,清洗畫芯用小剪刀裁剪周邊舊的綾絹紋飾,就是為方便后續(xù)的作業(yè)。
可清洗個畫芯倒不必如此謹慎吧?
衛(wèi)雙凝有所顧忌,相反,今天在她看來,易云的確穩(wěn)多了,水平卻比起昨天來看,確實下降了不少!
她有些奇怪。
難道對方僅僅在灌洗術式領域精通,而在清洗法領域卻相形見絀?
易云的動作,比起之前明顯是遲緩了許多。
再看時間,直到現(xiàn)在,尚且已經(jīng)過了四十多分鐘。
“比上次慢了很多!”
衛(wèi)雙凝心里得出了結(jié)論:“看來天才是有缺陷滴!”
不過她想想也能解釋通,能在一個術式領域有所成就的修復師已然不容易,要是都能夠什么都會,那還不上天了。
當然也并非所有字畫都適用于灌洗法,比如面前這幅,最好的辦法就是清洗。
“他要單憑灌洗法在洗畫這一環(huán)做精,在故宮也是能混口飯吃,可那樣一來……”衛(wèi)雙凝不由得搖搖頭。
思緒拉回現(xiàn)實。
易云倒是不知道對方心中所想,只是明白,自己的清洗法的確還在入門階段,所展現(xiàn)的能力有限,只能期望系統(tǒng)能開拓下別的技能欄。
用文物級別字畫與普通贗品、仿品來練手,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不僅方式很奢侈,感覺也很奇妙。
就像開車時把一只手伸出窗外,車速在30邁時,手里就有個B的大小,車速在60邁時,手里就有個C,車速在90邁時,手里至少是個F!
普通字畫在易云看來就是B,甚至是A。
而自己現(xiàn)在手里的東西,感覺怎么也在D以上!
“上排筆,擠壓?!?p> “毛刷、棉花,吸附畫芯污染物。”
衛(wèi)雙凝確信易云沒有用清洗法的任何術式,是一筆一畫在做。
這是很普通的實習生水平,但是堅持到現(xiàn)在也殊為不易,即便是她,額頭都已經(jīng)泌出一層細細的汗珠。
她幫易云用濕毛巾擦拭額頭,避免形成汗珠滴落下來損傷字畫。
“謝謝!”易云仍繼續(xù)工作。
雙手不停交換使用。
紙面在沙沙作響。
下一步,易云開始將干毛肚巾蘸水,準備一點點水洗畫芯。
“水油紙兩張!”
這是水洗之前的準備。
兩張水油紙鋪墊畫芯上下,能夠保障接下來易云漂洗的成功。
旁邊的劉柳柳將濕毛肚巾遞給易云后,也看到了桌面裁剪后積滿灰塵、色氣暗沉的畫芯,明顯已經(jīng)遭受水泡,漬痕斷斷續(xù)續(xù)。
在易云的知識體系里,清洗法主要針對就是此種情況。干洗后接水洗,是最普遍的程序,使用50°左右溫水進行水浸或白毛肚巾漂去污漬,水溫越高清洗效果越好,但是這里要絕對掌控水溫,一旦超過80°就會破壞紙張的纖維,損傷字畫原本的顏料。
“該撤水了。”衛(wèi)雙凝不待易云開口,主動將一個空盆放置下方,將桌角的兩端墊高。
“水不夠!”
“再打一盆溫水吧,要40°的?!?p> 衛(wèi)雙凝張了張嘴,終究是沒有說話。
撤水是洗畫的最后一道工序,別小看這最后一道工序。
怎么撤,如何撤?
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
很明顯,易云還不夠熟練,也沒有考慮周全,所以導致水不夠的情況出現(xiàn)。
屆時贓物和污漬如果除不盡,又會留下新的水漬,那么洗畫的質(zhì)量便會大打折扣。
清水漫動,從畫芯拂過,最終流淌進了空盆……
啪。
啪。
啪。
水流越來越快,黑褐色的污漬撤盡,《竹石》圖終于露出了字畫原有的真面目。
衛(wèi)雙凝也跟著長舒了一口氣,“還好,沒有太大問題!”
“《綠蔭清話圖軸》的送檢結(jié)果出來了……”
門口脆生生的蘿莉音響起,杜小竹拿著檢驗報告單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