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門也算二流門派了,怎么來咱們這旮旯找教書的?”
“聽李夫子說,他年輕時候,外出游歷,跟金刀門的老掌門同行過一段時間,路上教其兒子讀過書。現(xiàn)在新掌門就是當年李夫子教過的那個,他前兩個生的都是兒子,主要學功夫,后來終于生了個女兒,今年十二歲,換了幾個夫子都不滿意,所以想到李夫子了。”
“這一聽就是個難伺候的富貴小姐,小野啊,這活接得不漂亮?!?p> “去了教不好是一回事,但不去又是一回事。李夫子于我有恩,我得代他走一遭?!?p> “別整這虛的,你是不是也想出去看看?去大門派見識見識?”
“知我者小狼也?!?p> “狼爺就狼爺,什么小狼爺,酸不酸?!?p> “哈哈——”
“那我替你照顧阿爺,肯定餓不著。”
“不用,阿爺跟我一起去,聽說大門派都有些靈丹妙藥,我想給他討一些,養(yǎng)養(yǎng)身子?!?p> 狼爺停住腳步,看著輕快的唐野,鄭重地問了句:“小野,你是不是不打算回來了?”
“小狼,你知道我的,這五年我很快樂,但我想要的不止這些?!碧埔耙侧嵵鼗卮鹚?。
“所以你就是要走?!?p> “對,我要學更厲害的武功,我要找靈丹妙藥讓爺爺多活幾年?!?p> 唐野說得熱血激昂,狼爺卻變了臉色。
“人總是要死的,多活幾年又怎樣!阿爺住在這里挺好的,為什么要跟著你去外面受苦受罪!”
“你——”唐野沖狼爺搗了一拳。
“怎么,要動手是不是,君子動口不動手,老子要說服你!
你留下來,吃的喝的我包了,我吃肉就不會讓你喝湯!至于女人,村里哪個姑娘不想給你做老婆!你就算娶十個八個,誰又能說個‘不’字!呸,他們只能干眼紅!是,你是沒有龍魂,可現(xiàn)在誰敢說你是個廢人!哪個不尊敬你!你聰明,學得快,這么年輕的教書先生,四鄰八鄉(xiāng)還搶著把娃娃送來讓你帶!
是不是村里人給你臉了,你就上天了!在這舒舒服服過日子不好嗎,非得去扒拉人家大門派的屁股兜!”
“我還有別的事情做!”
“自私!李夫子病了,村里那么多娃娃讀書寫字,誰來教!你學會了,拍拍屁股走了,你讓大家怎么想!就算是狼心狗肺,也知道給家里做事!”
“我總不能教他們一輩子吧!自己要對自己負責,小雪不是能教書嗎?”
“別跟我提小雪!現(xiàn)在說的是你!看不出來呀,你為了自己,就要拋下我們大家!”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放狗屁,你要真是不想走,誰能帶的走你!”
“小狼,你冷靜一下,別這么激動,我又不是不會回來!”
“你想走就走,想回來就回來,你當我們柳樹村是什么啦!逛窯子嗎!”
“小狼——”
“別叫我小狼,老子沒你這個兄弟,多少次叫你去打獵,就是不去。得,人家大門派一叫,你就屁顛屁顛往上貼!這么多書念狗肚子里去啦!”
“小狼,我再跟你說一遍,我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柳樹村,我不要做一個只會讀書寫字的廢人!我要去外面,我要學更厲害的功法,我要找回我的龍魂!我要變強!”
“你——”
“我要給我爹娘報仇!”唐野將心底話說了出來,雙眼變紅,“狼娃,你生下來有爹有媽,有親人有家,我呢!我是個廢人!我一重龍魂都沒有!我只有阿爺!爹娘被誰殺了我都不知道,阿爺不敢跟我說,為什么!我太弱!仇人太強!你說,我要不要給爹娘報仇!我要不要變強!我要不要離開這里!你說??!你要我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待在這里舒舒服服過日子嗎!”
狼爺聽完,頓時沉默了。說一千道一萬,他只是不想失去這個好弟兄,只要他們兩個聯(lián)起手來,十里八鄉(xiāng),又有哪個敢來柳樹村找不自在!他打獵的經(jīng)驗,加上唐野的戰(zhàn)力和智慧,只要進山,就不可能空手而歸!
什么鋸齒虎、銀點豹子頭,什么黑山老熊、南溝臭蟒,哪個能在他們兄弟聯(lián)手下活命!他們可以成立一只獵隊,成立柳樹村自己的幫派,誰也不用依附,誰也不敢小覷!可是,小野卻要離開,使得這些宏達的計劃還沒冒個煙就沒了。
他想留住這個兄弟,然而父母之仇,焉能不報!
“小野,俺明白了,你要報仇,俺只有一句話,用得著兄弟的時候,就回來,俺跟你一起去!俺也要給干爹干媽報仇!”
“好!”
兩名六尺高的漢子緊緊抱在一起,這五年來,打架打出的感情如同鋼鐵一般堅不可摧,若是可以,他們也想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
然而,單純質(zhì)樸的少年情懷,終將要在成年之際,撞上那迎面而來的世道。各自尋找各自的道路,擔負各自的使命,一路向前。
當夜,唐野、狼娃在雙方家人以及眾多鄉(xiāng)親、伙伴的見證下,結(jié)為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兩人劃破手掌,將鮮血滴進酒里,歃血為盟。狼娃虛長兩歲,迫得唐野不得不在此項上認輸,恭恭敬敬喊了聲“大哥”。
最有本事的兩個小伙義結(jié)兄弟,在這不大的村子里自然而然成了一件值得慶祝的大事。眾人徹底放開,酒壇子擺成一圈,中間架起柴火,烤了一頭黑熊。此夜,舉村同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連規(guī)規(guī)矩矩的姑娘們也紅著臉來湊熱鬧,圍著兩名少年英才載歌載舞,好不熱鬧。
酒酣之際,小雪也來到場上,拉著狼爺過來向唐野敬酒,說道:“唐夫子,五年前謝過救命之恩,小雪先干為敬?!?p> 唐野看看狼爺,后者得意笑道:“二弟,俺把你大嫂拿下了,刺不刺激!一晚上,多了一個大哥,一大嫂,買一送一,你賺大發(fā)了!”
唐野明白過來,當即灌了一碗,道:“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二弟,這倆字咋這么順口呢,二弟,二弟,”狼爺嘚瑟不停,道,“二弟啊,美死了是不是,俺今后有了老婆,再不能瞎比鬼混,村里其他姑娘,還不都是你的!”
小雪揪住狼爺?shù)亩洌骸昂撸思姨品蜃右?guī)矩著呢,以為都跟你一樣!”
眾人見狀,鬧得更厲害了,有不少大媽大娘趁機過來給唐野說親事,被他裝醉糊弄過去了。
終于回到自家床上,唐野蒙住被子,心里想道:“還好小雪沒喜歡我,要不然,都對不住狼娃了。誒,我怎么這般自戀啊,啊,哈哈哈。”
酒醉的時候,某些一直壓抑的心思便像孫猴子蹦出五指山一樣逃了出來,小雪是村里最俏最美的姑娘,這樣的年紀,這樣正常的少年,在朝夕相處中,若沒有動心思,是不可能的。然而與狼娃成了兄弟,他只得努力克制,努力再努力地克制。
離開的理由無數(shù)條,這或許也是其中一條。
不是最重要的那條,卻也不是最不重要的一條。
夏忙時候,學堂的課便到了尾聲。唐野站在講臺上,看著學生眼里求知的神采,心中也是萬層波濤,來回翻涌。
若是一個普通人,這樣的日子便是極好極好的了。
但他不能留戀此處,這是他第一次如此不舍地離開一個地方,離開一些人。唐野已經(jīng)料到,這次離開只是開始,金刀門不會是終點,將來還會有無數(shù)次的分別等待著他。
越是堅定,越是殘忍。
數(shù)指算日,再有三天便要離開這個地方。唐野選擇偷偷走,他不敢面對鄉(xiāng)親、學生的挽留,他不會拒絕,但也不能留下。
心軟,只會讓苦痛加重。
這三日,他與狼爺約好,要去西山打獵。
五年來,這還是他們頭一次聯(lián)手。
“二弟——”狼爺叫得起勁。
“得,大哥,這是最后一次了哈,癮不小啊你。”唐野無可奈何,自那日結(jié)拜之后,他每天最怕聽到的就是“二弟”倆字。
狼爺不一樣,最愛喊的話就是“二弟”,起床了,到院子里吼一下,“二弟,起!”那時候唐野正在上課,引得哄堂大笑。
出去打獵,狼爺也要來一句:“二弟,等俺回來!”
等回來了,又是一句:“二弟,來拿肉!”
閑著沒事,就會喊:“二弟,北山坡,走!”
相對于狼爺?shù)亩?,唐野的“大哥”倆字實在叫得沒有精神,不知道的還以為大哥咋了呢。
“二弟,沒幾天叫頭了,你就讓俺過足了癮,以后遇見有本事的,俺收個三弟,讓你也當當二哥?!?p> “得了吧,先說正事,這次的目標是什么,兇狠程度怎么樣,喜歡什么害怕什么,說清楚,咱們商量商量對策。”
“嘿,沒有目標,撞見啥算啥。太兇的,黑山老熊啊,南溝臭莽,俺跟著二叔都不敢去,那些東西不是咱想什么辦法就能搞定的,根本就不是咱們這個層次可以碰的。隨便玩玩,打個吃草虎和呆呆鹿,就行?!?p> “吃草的老虎,呆呆的鹿?什么東西,怎么都沒聽過?”
“見了你就知道啦,書本上才多少東西,山里的東西,多少紙都寫不完?!?p> 唐野半信半疑。
兩人進入西山,山里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
這里的樹比外面看起來還要稠密,且異常高大,是村子里的兩倍三倍都不止。光是地上的草叢,也足足將人淹沒。山間常常聽到溪流聲,狼爺說,有水的地方,危險程度增加十倍。不管吃素的還是吃肉的兇獸,都得喝水。好在西山地勢高,水流的快,不然早被血水染紅。
“二弟,一會看見野獸,別沖動,不像咱倆打架,會留著手,那些畜生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力氣又大,傷著哪里——”狼爺往唐野褲襠瞟一眼,繼續(xù)道,“不劃算,不劃算。”
“去你的!”臨別之際,唐野很受用這樣的玩笑話。
在西山打獵,可不能一邊走一邊尋找獵物,而是選擇一個隱蔽的角落,靜靜地守候,說白了就是守株待兔。道理一樣,如果你四處走動,一不留神,就成了別人的獵物。
山里的兇獸精明且狡猾,比起人來,不遑多讓。
這是它們的本能。
狼爺叫唐野躲在一處,自己輕輕探身出去,做了幾個陷阱,其身后的背包簡直就是個百寶箱,匕首,長劍,鎖扣,鐵鏈,龍筋繩,穿心刺,一一從背包滑到他的手上,最后在草葉上不知涂抹了什么藥液,聞著還挺香。
布置好一切,狼爺回到唐野身邊,抹得黑乎乎的臉露出一口白牙:“二弟,你看著點,俺先睡一覺?!?p> “行,你睡吧,有情況我叫你?!碧埔耙膊粻帲@是他第一次打獵,心里緊張且興奮。
兩人披草而臥,伏在地上,周遭小小一圈已經(jīng)撒上了龍草液,以防蛇蟲襲來。單論個體的伏擊能力和耐性,人是比不過野獸的。
狼爺不知是故意拖大還是一向如此,呼呼大睡,兩臂護住胸口,左右手握著一長一短兩把利刃。唐野的興奮仍在高漲,一點都不困。他視力極好,堪得上明察秋毫,方圓一里的動靜都躲不過他的眼睛。
表面上的山林除了樹就是草,沒有活物。其實不然,若細細觀察,光匍匐不動的蛇就有百十來條,花的紅的綠的青的,紫的黑的土的藍的,還有不少叫不出顏色來的,當真是賞心悅目。
唐野瞧著它們呆呆的樣子,真想出去快活兩把。
有蛇的地方就有老鼠,山里的老鼠真大呀,村里的最兇的貓見了怕也不敢放肆。然而,就是這么大的老鼠,小眼張望著四周,戰(zhàn)戰(zhàn)兢兢出來找食,一不留神,便被憑空射出來的青蛇咬住脖子,小腿兒只蹬了兩下,便一命嗚呼。
青蛇換個姿勢,原本只藏得下舌頭的嘴巴陡然爆裂,上下頜張開,將山鼠生生吞了進去,如同一顆肉球滑到體內(nèi)。然后邁著優(yōu)哉游哉的步伐,沒入草間。
忽然之間,只聽一聲尖厲的痛音,草里站起一個巨大的黑影,如人一般,有手有腳,渾身披著草色的毛發(fā),兩只手掌探出深灰色的爪子,將剛剛心滿意足的青蛇生生拔成兩截。痛苦的蛇頭瘋狂搖擺,黑猿不以為意,丟進嘴里。
咀嚼的聲音嚇得蟲蛇四散,飛鳥震林。
不知何時醒來的狼爺將唐野的身子按得更低了些,悄聲道:“這是獸人猿,在這一帶算是硬茬子,你運氣不錯。”
唐野說不出話來,什么叫運氣不錯?他雖有膽子,身子抗揍,也有不俗的恢復能力,但他可不認為被這樣撕成兩半兒后,神龍老祖還能將他接起來。
“二弟,這你就不懂了吧,這片地方,還有一猛貨,跟這獸人猿爭地盤呢,你瞧仔細些,不一會就會有場大戰(zhàn)?!?p> 唐野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繼續(xù)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