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雷二丫……你姓雷,那雷皋……?”林淮安想到那個人熊般的蠻漢。
“他是我哥?!?p> “你哥?”林淮安舔了舔嘴唇,繼續(xù)包扎傷口:“你倆長得倒不像?!?p> “他是我大娘生的,我娘是胡姬……后來,北方起了戰(zhàn)事,家里人都死了,我就被大哥帶著南下……”
雷二丫昨晚劫獄時強橫,此時摘下蒙面黑巾,方露出少女單純心性,又或者羞澀導致,沒說幾句,把底都露給了林淮安,隨后似乎覺得不妥,止住了聲音,再不吭聲了。
不多久,林淮安換好藥,他拍拍手,站起身。
“咕——咕咕——”
一陣陣異響傳來,林淮安低頭看去,雷二丫不好意思的捂住自己肚子,轉過身。
林淮安撓了撓鬢角,將幾顆剩下的野果扔給雷二丫:“你在這躲著,不要亂動,傷口再裂開就麻煩了,反復撕裂,會留疤的,我去弄點吃的?!?p> 說著,不等雷二丫說什么,便起身離去。
雷二丫坐在那里,抓起一個野果放到嘴里,酸澀酸澀的,實在難以入口,她本想起身,以她的性子,在這種情況下是坐不住的,畢竟和那個古怪的少年不熟,誰知道他會不會引來敵人,又或者偷偷溜了。
在匪寨中生活,沒有警惕心的人早就死光了。
她動了動身子,遲疑了一下,卻又緩緩坐了回去。
“傷口再裂開就麻煩了……會留疤的……”
少年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雷二丫握緊手中的簪子,用力鼓起兩腮,將氣吹出來,再次鼓起,吹出……反復了幾次,她緩緩躺倒,將茅草蓋住身體。
時間悄悄溜走。
日頭偏斜的時候,雷二丫聽到了腳步聲,她迅速的睜開眼睛,將簪子橫在胸口,淡藍色的眸子好像貓科動物潛伏在草叢中,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林淮安從河灘的一側走出來,右手中握著什么。
他快步走回到河灘邊。
窸窸窣窣……雷二丫從茅草中探出頭來,林淮安笑著揚了揚手:“我找到了好東西?!?p> 雷二丫坐直身體,看著林淮安在他面前蹲下,然后將手中黑布緩緩打開……
啊——
山林中傳來一聲尖叫。
短促而激烈,隨后雷二丫瞪大眼睛,捂住自己嘴巴,身子拼命后仰。
“你躲什么?”
林淮安表情無辜的將手舉起來,黑布之上,是一條條肥白的蟲子,在那里蠕動。
“這是斗米蟲,不是蛆,營養(yǎng)價值很高的,富含蛋白質(zhì),你現(xiàn)在重傷,最缺的就是營養(yǎng)物質(zhì),快吃了它……”
“不要!不要!滾啊!”
雷二丫拼命的后退,手中的簪子在空中亂舞,差點將林淮安的手割破。
林淮安低喝:“你想引來官兵嗎?”
“你離我遠點!”
“行,行行?!绷只窗驳雇藘刹?。
雷二丫臉上余悸微消,不過終于不再激烈動作了。
“二丫,這是肉蛋白,你失血過多,傷勢嚴重,若無足夠營養(yǎng),遲早完蛋?!?p> “我死也不會吃它!”
“不就是一條蟲子,眼睛一閉,一吞就完事了,死都不怕,還怕它!”
“那你吃啊?!?p> “我吃就我吃?!?p> 林淮安抓起一條斗米蟲,扔到嘴里,啪!一股濃漿在口中爆開,林淮安整個人炸毛了,腳趾頭瘋狂摳地……雖然以前也吃過這個,蠶蛹蝎子什么的他都試過。
但那是烤熟的,生吃還是第一次。
貝爺果然不是常人。
林淮安面無表情,直到將這顆蟲子完全咽下。
雷二丫看著林淮安,像看怪物!
“好了,現(xiàn)在輪到你了!”林淮安把手一攤。
“你殺了我吧?!?p> “你真不吃?!?p> “你殺了我吧?!?p> “要是不吃,你就會沒力氣,沒力氣就走不出這座山,走不出就可能被官兵追上,被官兵抓住什么后果,你肯定清楚……”
“那我就自殺!”
“……”
林淮安看著執(zhí)拗的少女,豎起大拇指。
他起身離開。
二丫坐在那里,抱著雙腿,肚子里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強烈的饑餓感,讓本就身體虛弱的她頭暈眼花,她心里明白林淮安說的大抵都是對的。
她的身體不吃東西是撐不下去了。
可是看著林淮安留在地上的那一條條肥白大蟲子,她真是寧可死掉也吃不下去的。戰(zhàn)事起來的時候,從北方逃過來,餓極了什么都吃,樹皮草根乃至觀音土,然而對這種軟體蟲子她是先天的恐懼,就跟有人恐高,有人幽閉恐懼,克服不了。
林淮安沒有再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生氣了。
開始還能聽到遠處隱約水花激蕩的聲音,后來便沒有了。
天色漸漸黑下來,深秋的夜晚,溫度降得很快,太陽一落山,山風吹過來,便像一根根細針,穿過毛孔,滲入骨髓。
黑暗,寒冷,饑餓,孤獨。
二丫蜷曲雙腿,躺在地上,身軀輕輕顫抖,她的臉色白得嚇人,意識時有時無,她想她大抵是要死了,對于林淮安的離開,她沒有什么委屈的感覺,從親眼看著父母被突厥鐵騎踐踏,年幼的她跟著十幾歲的大哥一路逃亡,從北地到江南,數(shù)千里路,什么苦難都經(jīng)歷了,眼淚也早已經(jīng)干涸。
自憐,委屈什么的,從來不屬于她們這種塵世里掙扎求活的螻蟻。
死亡……并非難以接受的事情。
只是臨死的時候,腦海中閃過這一生,諸多的片段,竟沒有多少聊以回味的……妾室所生,娘親是胡姬,自己生下來便不討人喜歡,父親視若無物,周圍的孩童嘲笑她的膚色和眼睛,白皮豬,藍眼怪,這樣的嘲弄伴隨了她的童年,后來父母身死,一路的逃亡,自家那個大哥,雖然還算擔責任,沒有扔下她,但脾氣暴躁的大哥,遇上不順心拿她撒氣毆打,也是常有的事。所謂的親情,大抵也只是一點血緣上的,后來瘋狂的習武,近乎自虐的修煉,為的便是不受欺辱,漸漸的,便連大哥也只能靠著身體優(yōu)勢勉強和她打個平手了。
入了山寨,憑借高強的武藝站穩(wěn)腳跟,四周也沒人欺得了她,可年歲漸長的她,遇到的男人粗魯不堪便罷,對于她這種人高馬大的異族,視為異類,大哥幾次托寨主給她說親,都沒有成,一些怪言怪語傳到她耳朵里,大抵是高頭大馬,娶過去是男人騎她還是她騎男人,眼珠子像鬼一樣藍,上輩子是妖鬼投胎啥的,當面不說,背后議論便沒斷絕過。導致她性格越來越孤僻,不愿與人接觸……
這樣的人生,似乎也沒什么值得留戀的,呵……
二丫閉上雙眼,意識模糊消失前,啪嗒,似乎有一雙腳出現(xiàn)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