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婦人之仁……”從村落里出來,二丫冷哼。
大抵是看到了林淮安留下銀子的舉動,對于一個慣于掠劫的山賊而言,無謂又可笑。
同情心什么的,在這樣的亂世,何等廉價。
林淮安笑了笑,并不與她爭辯,他沒有什么天下大同,矢志改變這個亂世的雄圖大志,所見所聽,大抵就是眼前身邊的一個小圈子,就像他前世,看到哪里戰(zhàn)亂,哪里遭災,哪里窮得吃不上飯,他會佩服那些敢于投身其中,無論是救災還是支教什么,對他而言都是值得欽佩的事,但讓他去做便是敬謝不敏。
多數(shù)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太過功利,無論是讀書,談戀愛,找工作,有極強的目的和規(guī)劃,如同準備一臺精密的手術,不允許有意外,為了目的,偶爾用的手段便談不上光明磊落??扇羰侵塾谏磉?,若是哪個同學吃不上飯了,或者誰家生了大病,乃至于看到路邊一些流浪貓流浪狗啥的,他也會停下來,給予一定的援手。
人是復雜的個體。
所能改變的始終有限。
他不會和一個十六歲,從匪寨中出來的少女聊什么人性之類……結果便是在接下來的兩天里,兩個人果然再也沒有找到吃的,盡管林淮安身上還有兩錠銀子,可因為不敢去人多的鄉(xiāng)里,便也換不了吃食,荒郊野外,連野菜都被附近的山民挖禿嚕了。
餓得眼冒金星的同時,林淮安在后悔,至少那兩把黍米應該帶走的,他留下的銀子買那點黍米綽綽有余了……
兩天后,兩人終于抵達東白山。
到了這里,二丫的腳步明顯輕快起來。
東白山,位于浙省中部,此世為江南道,迤邐巍峨,綿延聳峙,乃是會稽山脈主峰,古有:登其絕頂,錢塘大江茫然在目圍,信乎為浙江群山之雄。
在另一個時空,林淮安到過這里數(shù)次,曾在東白山巔露營,目睹凌晨第一縷日光穿破云霞,遍灑金頂?shù)膲延^景象。
在這個時空,他第一次來,見到的東白山更加險峻崎嶇,莽蒼叢林,遮天蔽日,一條幾乎稱不上路的羊腸小道掩映在草木深處。
七拐八彎,穿溝過水,從凌晨到得晌午,終于遠遠看到了一個木角樓,從一個峽谷中探出。
兩人靠近過去。
忽聽到一聲鷓鴣哨。
嗖——
木角樓中射出一支長箭,釘在林淮安身旁的樹干上,尾羽顫動。
二丫走上幾步,拿出一根細小的管子,放在嘴邊吹響起來,三長一短,三短兩長……
頃刻,角樓里探出一個腦袋。
“是二丫,自己人!”
確認過身份后,二丫領著林淮安走到角樓下方,前方橫著的粗木捆扎的大門,緩緩打開來,露出其后綿延至峽谷山腰的木樓群落。
林淮安吸了口氣,帶著幾分忐忑和好奇,踏進了這座江南綠林道上有不小聲名的東白匪寨……
峽谷呈現(xiàn)一個葫蘆口狀,高高矮矮的木樓錯落分部,地勢不斷拔高,兩旁嬉戲追逐的兒童,拿著木棍在井邊捶打衣服的農(nóng)婦,雙手架著大石碾子,舞得虎虎生風的漢子……
炊煙從幾家木樓煙囪上裊裊升空,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若非清楚自己來到了什么地方,林淮安還以為誤入了什么桃源村落。
比起一路上所見的荒郊古村,這個所謂的匪寨無疑更具人間氣象,更像是給人住的地方。
“二丫!”
“譚阿伯?!?p> “二丫頭啊,你還活著,老天保佑?!?p> “任姨!”
一路上,二丫偶爾和寨內(nèi)相熟之人招呼。
也有人拿目光不斷掃著跟在二丫身后的林淮安,眼神中帶著疑惑和審視,山寨畢竟不同于其他地方,對陌生人的警惕性很高。
沒多久,聽到一聲大吼:“二丫!”
只見寨子里頭,一個熟悉魁梧的身影大步奔來,此人雄壯如山,不是雷皋又是誰?
“大哥。”二丫遠遠朝著雷皋招呼一聲。
“你這死丫頭,活著怎么不快點回來,都五天了,我以為你死在外頭了,頭兩天拿你的衣服給你立了個冢?!崩赘蘼曇纛H有幾分惱怒,自家妹妹活著,他心里是高興的,可是立冢那天,多少流了幾滴馬尿,現(xiàn)在便感覺這馬尿白流,感情錯付,惱羞成怒起來。
“受了傷,在山里將養(yǎng)了幾天,所以回來遲了,大哥見諒?!倍镜吐暯忉寧拙?。
雷皋冷哼一聲,不再多說,他自己也帶了傷,一只手現(xiàn)在難以動彈,那天的情況,委實是危險到了極點,這次營救,折了寨子里幾十個好手,對整個寨子打擊很大,現(xiàn)在都沒緩過來。
“你后面跟著誰……喝?怎么是你這個小兔崽子!”雷皋看到在二丫身后探頭探腦的少年,目光一瞪,一只大手便朝著林淮安脖子抓來。
“雷哥,慢動手!”林淮安連忙往后躲閃:“大家一個牢里出來的兄弟……”
“賊廝鳥,誰他媽跟你是兄弟?!崩赘抻浀眠@小子在牢里牙尖嘴利。
林淮安左躲右閃,要不是雷皋受了傷,估計已經(jīng)被拿下了。
看到雷皋動手,旁邊便有寨子里的年輕人過來,從后面按住了林淮安。
“住手!”
二丫揪住一個年輕人,將他推開來去。
論武力值,即使受傷的二丫,在寨子里也屬于頂尖行列。
“二丫,你怎么幫外人?!?p> “二丫,莫不是你相好的,怎么找了這么根豆芽菜。”
幾個年輕人怪聲怪氣。
“大哥,他是我救命恩人!”
二丫一句話,讓雷皋揚在空中砂缽大的拳頭停下來,回頭瞧著二丫:“咋回事?”
二丫將自己在山里差點死在官兵手里,被林淮安救下之事,大略的講了講,雷皋皺著眉頭,哼哼道:“就這毛沒長齊的廝鳥,能殺得了武毅營的官兵?!?p> “他當時假扮的官兵……大哥,他救了我,你要是動他就是動我?!倍颈砬閲烂C。
雷皋嘶了嘶牙,他清楚自家這個妹子性格執(zhí)拗,小時候仗著人高馬大,還能壓著她,大不了就揍一頓,不過到得近幾年,二丫的武功越發(fā)高強,脾氣真上來,自己也弄不住她。
“行,救了我妹,咱兩的賬,一筆勾銷了?!?p> 雷皋在林淮安膀子上拍了下。
林淮安齜牙咧嘴,懷疑自己肩胛骨裂了,狗東西,我記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