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樹下論道
次日,張躍民有課,沒陪高書記去,梁隊長接人去了村里,陪他到處轉(zhuǎn)轉(zhuǎn),下田頭地間,走訪社員家中。
他不是走過場的領導,他是真懂這些農(nóng)活的,不比一些老農(nóng)差??吹接行┠贻p人干的不對,還挽起褲腳親自下田糾正。
中午飯是在隊長家吃的,吃完繼續(xù)到處走訪調(diào)查。一直到下午放學,張躍民急忙跑到芳子家,飯菜已經(jīng)準備的差不多了,高書記是一個人來的,騎著一輛破自行車。
先進廚房,張躍民愧疚的給芳子娘說道:
“嬸,又麻煩你了”
“你這孩子,說的啥話,不說這是你的事,就是招待高書記一頓,我們也樂意啊,這是個好官啊”說完把他推出廚房,一個大男人不去堂屋領導陪著說話,進廚房像個啥,平白讓人笑話去了。
芳子偷偷拿了塊去了骨頭的肉給他,“哥,快吃口,娘做的可好吃了”
張躍民一口叼住,一點也不嫌棄她那蔥蔥油手,笑呵呵的吞下去,進了里屋,心想:這妮子是不是真把我當大黃的大哥了。
堂屋內(nèi),一群人正在熱火朝天的拉著閑話,看他進來,隊長問道:
“躍民,把式哥說昨天你的事是不是真的呀”
“嗯,京城那邊也是沒辦法,到時可能就要麻煩郵電的投遞員同志了”
“呵呵,這種麻煩,我巴不得多來點”高書記笑道。
說說笑笑,芳子和她嫂子把菜端上了桌,把式叔張羅著坐客人坐席,這個是有大講究的,不能瞎坐,主位,客位,上席,末席,陪客,敬酒。農(nóng)村往年為這個,沒少吵架鬧事。
見眾人落座,梁青山和張躍民才開酒倒?jié)M,沒辦法,他倆最小,老爺子年齡最大坐上席,高書記一席主客位,隊長和會計叔把式叔陪客。
張躍民舉杯,道:
“第一杯,歡迎高書記來咱們大隊調(diào)研,咱家沒啥拿的出手的,但心意全在酒里,請”
“不,不,躍民說的不對”高書記擺擺手,說道:
“第一杯,應該慶賀躍民的文章被看重,作家名頭名副其實”
“…………”
酒酣耳熱,高書記又問了張躍民,創(chuàng)作的事,得知這段時間他沒寫一個字時,差點失態(tài)把酒潑到他臉上,多好的事啊,怎么就不趁熱打鐵了。
“主席老人家教導我們說:宜將剩勇追窮寇啊”高書記勸道,這么好的機會,可不敢就這樣浪費了。
“嗯嗯,曉得咯,我還在構思中,會寫的”張躍民點頭答應道,當然會寫了,這錢不賺,張躍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么來錢比這快的,再說也答應了京城的催稿,答應會在近期寫完寄過去。
兩小時后酒席散場,歪的歪倒的倒,酒精考驗的干部還慢條斯理的喝著茶,除除油膩,后又偷偷從口袋里拿出幾張糧票放在茶杯下。
看了看張躍民,使了個眼色,秒懂,兩人告辭,出門就著月色,往學校走去,芳子端著吃剩的骨頭,她知道書記有話要和自己男人單獨說,就沒上前,又擔心他喝多了,就這樣跟在后頭。
幾句閑話過后,到了學校,張躍民讓書記進屋,芳子喊過大黃,去了廚房喂它。
打量了一眼屋里,簡陋逼仄,難以想象這小子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創(chuàng)造出這么出類拔萃的作品。
自己拿了一把椅子說道:“樹下吧,散散酒氣”
兩人坐下,芳子又燒水給沏了兩杯茶,然后自顧自的進屋看五線譜去了,這是張躍民教她的,想讓她學會后再去教學生們。
“這姑娘不錯,你可千萬別負了人家”高書記揶揄道。
“嗯,不會的”這是第二個人給他說這個了,難道自己就長的這么讓人不放心嗎?
“你覺得該怎么做?”高書記問道。
沒頭沒尾的,但張躍民知道他說的啥,也知道他今天一定會問。
“今天在村里調(diào)研的怎么樣?”
張躍民沒回答反而問道。
“兩個字,怠,苦”
怠是怠工的怠,苦是苦難的苦。
現(xiàn)在人心浮動,上工不積極,做多做少都一個樣,小廟大隊還好點,梁隊長在社員里還是很有威信的,但是架不住時間長了,偷懶怠工也慢慢多了起來。
越是這樣,再加上這幾年天時不穩(wěn),旱一陣澇一陣,糧食產(chǎn)量年年歉收,基本都是交完公糧后,大家手里剩下的都不夠吃。
今天在大隊走訪觀察,社員大都面有菜色,難以為繼,都說不知道能不能維持到明年開春,作為一方父母官,他著急上火也沒法子,昨天張躍民的話打動了他,他這是來問計的。
大致給張躍民講了下,不光小廟大隊的,其他生產(chǎn)隊里的現(xiàn)狀也給介紹了下,基本差不多,靠近公社的要好點,越是偏遠的越是艱苦。
張躍民沉吟道:“改變其實不難,就看有沒有膽量去試試”
說完直視他的眼睛說道:
“你有沒有膽?”
不待他回答又說道:“舍不舍得這頂帽子?”
高書記笑了,笑的很恣意,被一個青頭小子問有沒有膽,他很憤怒,怒極而笑道: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社員們吃不飽飯,這帽子我戴著難受,你說我敢不敢?”
“好,那讓你放棄現(xiàn)在的集體經(jīng)濟,把土地分給個人,讓社員自主種植,自產(chǎn)自收,你敢嗎?”
“放開計劃體制,讓人們自由買賣,你敢嗎?”
“打破國企壟斷,讓私人辦企業(yè)辦工廠,你敢嗎?”
張躍民一連串的質(zhì)問,高書記徹底嚇懵了,這是敢不敢的問題嗎?這是在挑戰(zhàn)現(xiàn)有規(guī)則,這是在向體制宣戰(zhàn)啊。
張躍民噴完了,也爽完了,再看高書記青白相間糾結萬分的臉,格外有趣,遞了根煙給他,又換了口氣說道:
“當然,不是讓你現(xiàn)在就改,事情有輕重緩急,先易后難嘛,改革從來都不是一步到位的”
點上火,深吸了一口煙,朦朦朧朧中,透過煙霧再看這個妖孽,風淡云輕的抿著茶水,好像剛才那沖擊力十足的話,不是從他口里說出來的一樣。
嘆了口氣,接著說道:
“你說的我都不敢,一件我都不敢,我只是想讓我治下的農(nóng)民吃口飽飯,怎么就這么難”
“不難,還是一步步來,沒讓你全面鋪開,而且我也不敢保證我說的就對,這樣吧,選個試點,先試試,看看效果再決定,你說呢”
高書記陡然來了興趣,試點嘛,那肯定范圍不大,只要能在自己控制范圍之類不出亂子,他就敢嘗試。
“就咱們隊吧,先從土地開始”
“怎么開始?”
張躍民深深看了他一眼,重重說道:
“分田分地,包產(chǎn)到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