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家庭,我的人生又步入到一個新的階段。以前那些追求自由,釋放個性,追求情感的萬丈豪情,以及探討真理,剖析社會的一些陳谷子爛芝麻的想法等都被我拋到九霄云外。我脫離了單身,正式進入了普通家庭生活中。從此,我浮躁的情緒有所收斂,心思都放在了事業(yè)上。
在局里,我主要從事種植業(yè)管理工作。我雖然知識豐富,思想活躍,但在同事中,我是個初出茅廬之人。因此,要想事業(yè)上有所建樹,首先得老老實實地跟他們學習。老馬是我們科的科長,是一位有名的農藝師,比我大八九歲,他雖然是個推薦入學的工農兵大學生,但他有真才實學,實踐經驗豐富。他經常帶隊下鄉(xiāng)搞科研,指導農業(yè)生產。他很器重我,我也敬佩他,我們成了要好的朋友。
有天,老馬又要下鄉(xiāng)指導農戶生產,我拿著筆記本騎上自行車就跟他去了。我們來到城外的一片田壩里,農戶已開始春耕生產,田里非常熱鬧。有挖溝的,有犁田的,有抽水的,還有撒種的。見有人喊,老馬便停下車來,卷起褲腳就走到田里去。指導農戶掏溝、平土、引水、撒種,并告訴他們要注意的事項。
指導了一陣,我們又進入一個村莊,指導農戶修剪果枝。走到那里,早有幾個農戶帶著凳子等在地邊了。他們身后是一片長滿花枝的蘋果林,大概有八九畝。不想這里竟是黃松林他們那個村,黃松林也來了。我遇到了他,非常高興。
我問他:“前段時間你不是外出打工嗎?怎么又回來了?”他說:“現在正值春耕生產,回來忙幾天活路再去。”
我問:“這些果樹都是你種的嗎?”他說:“不是,是我們幾戶人家種的,現在開花發(fā)芽了,不知今年有沒有收成?”我說:“你們這里地勢開闊,土質好,陽光照射充足。只要管理得好,肯定會有收成的?!?p> 黃松林說:“你現在是農業(yè)專家了,你要多給點指導啊。”我說:“我哪里是專家?真正的專家在那里哩?!蔽矣檬种钢咐像R。
黃松林笑著說:“他呀,老馬!我們早就認識了,不用你介紹了,我們都喊他‘馬伯’哩?!?p> 此時,老馬正站在一根凳子上給幾個農戶講解修剪果枝的問題。他一手抓住枝頭,一手拿著長剪子,親自示范:如何判斷和剪掉殘枝、弱枝?如何鋸掉瘋長的胖枝?保留果枝?講得頭頭是道。然后讓兩個農戶上去剪,他在旁邊指導,其余人在旁邊觀看。直到他們會剪為止。黃松林也爬到樹上,也試著剪了幾根,也學得了。
以前,我在書本上學過給果樹剪枝的知識,但沒有很好地實踐過,經過老馬的講解和示范,我也懂了。
就這樣,老馬來回指導,幾個農戶認真地剪起來。指導了大半個早上,我們都有些口干舌燥了。黃松林便從樹上下來,領我和老馬到他家歇息。
黃松林家就住在村中小路邊,左右沒有住戶,前后都是農田。他家住三間瓦房,房山頭有個低矮的豬圈,養(yǎng)有兩頭小豬。房前有一大塊園地,園地里種著幾壟番茄和辣椒,幼苗長勢良好。
因為接近中午,黃松林便煮甜酒粑給我們吃。他的父母和妻子都上山種包谷去了,現在還沒有回來。他就自己燒火給我們煮。他從水缸里撈出一個耳塊耙,切成細絲。等水燒開后,放下一塊紅糖和半碗甜酒,再放下粑粑絲。很快煮好了,一人給我們舀了一大碗。看去雖然有些清湯寡水的,但紅白相間,粑粑絲沉浮在碗中,湯面漂著酒釀花,冒著熱氣。把粑粑吃在嘴里,軟綿綿的,還粘牙齒;把湯喝在口里,甜汪汪的,心里舒爽。既可口又解饞。我和老馬都“呼呼”地吃著,連湯都喝干凈了。
我說:“黃松林,這個時節(jié)了,你家過年打的粑粑還沒有吃完???你家生活不錯呀!”黃松林說:“別說了,這是我給別人做活路,別人送的。春天風大,怕開裂就把它泡在水缸里。我家哪有吃不完的東西啊?”
我說:“你別裝窮了,我聽說你初中畢業(yè)外出打工,找得了不少錢,是真的嗎?”他說:“你聽哪個說的?你以為出門打工就能掙到錢嗎?告訴你,外出打工艱難得很!工作不好找,老板又黑心,做完工也不一定得到錢。而且在外面生活開支很大,除了吃的住的和車費,基本上不剩錢了。我和周有貴到過浙江、江蘇等很多地方打工。雖然打了幾年,但實際上并沒有掙到多少錢。”
這時,老馬也插話道:“黃松林說得對?,F在外出打工已成一種趨勢,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掙到錢。有的人出去打了幾年工,回來時連娃兒的學費都交不起。不過,黃松林倒是一個很能吃苦的人。我剛到他們這里蹲點的時候,那時還是生產隊,他家里只有他父母參加勞動。因為姊妹多,又都在讀書,所以他家生活比較困難。黃松林初中畢業(yè)后就回村里參加生產勞動,由于父母漸漸老了,他成了家里的主要勞動力。后來土地承包到戶,他做完莊稼,就到外面找工做。他家原來住的是兩間土坯茅草房,現在你看看,他找得錢了,已把它翻成三間瓦房了。與其他人家相比,他家的生活還算好的。”
黃松林聽老馬這樣說他,臉上有了喜色,但心里并不高興。他眼下負擔仍然很重。父母跟他住,另外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需要撫養(yǎng),家里生活主要靠他外出做工和種莊稼來維持。好在他一家人生活節(jié)儉,日子勉強過得去。
我們一邊說話,一邊抬頭往外看,心里都有些郁悶。忽然,我們發(fā)現路上有架拉磚的小馬車一歪一簸地走過來,發(fā)出“嘰嘰嘎嘎”的聲音。黃松林一下來了精神,指著說道:“你看,羅朝陽過來了?!?p> 我問:“哪個羅朝陽?”黃松林說:“我們的老同學??!上次他沒有去參加同學聚會,也許你已把他忘掉了?!?p> 羅朝陽這名字我很熟悉,但他的相貌我?guī)缀跸氩黄饋砹恕?p> 黃松林見我不信,便捂著嘴筒子喊:“喂,羅朝陽,累了沒有?來我家息一息,我有好事告訴你?!蹦侨藗茸谲嚢焉希e著根細桿子,戴著草帽,聽到喊聲,果然朝我們望了望。他好像認出我們來了,便真的停住車走了過來。
我很興奮,忙說:“喲,羅朝陽,幾年不見,你變成這副模樣了。找得不少錢了吧?”他愣了一下,仔細看了看我說:“哦,原來是班長呀,我說怎么這樣眼熟哩?好久沒看見你了,你來這里做什么?”
黃松林說:“來做什么?他現在在農業(yè)局工作,當干部了。他來看我們,指導我們搞生產呀!”他說:“歡迎,歡迎。”
羅朝陽摘下草帽坐下。他的身體單薄而又消瘦,臉黑黑的,衣服褲子破舊而又沾滿灰塵,眼圈發(fā)紅,頭發(fā)散亂,穿雙舊膠鞋,看上去有些顯老。
黃松林看他很口渴的樣子,趕緊沖碗甜酒水給他喝。他接過水就“咕咕”喝了下去。
我問他:“你給誰拉磚?”他說:“給城里的工地?!秉S松林補充說:“他勤快得很,趕小馬車已十多年了,活路不斷:拉磚、拉沙、拉石頭,什么都拉。雖然很辛苦,但找的錢也不少啊。”羅朝陽說:“我找得什么錢???一大家人等著要吃飯哩?!?p> 我記起來了,以前讀書的時候,羅朝陽坐在最后一排,學習雖然不好,但性情活躍。那時,我們在課間愛做一種駕車的游戲。我們常常把他當馬,駕著他滿院壩里跑。結果他越跑越快,我們追也追不上了。他年齡比我們稍大點,他還會趕表,唱山歌,當我們聚在一起無話可說的時候,他會突然“哥呀妹呀”來上兩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但此時的羅朝陽有些木訥,不愿多說話了。休息了一會,他說道:“我忙,拉了這車磚,我還要去拉兩車沙。班長,有空到我家玩哈?!?p> 我問:“你家住在哪里?”他指著前方說:“就住在對門的那個寨子里?!闭f完,他戴上草帽就走了。
黃松林說:“他和我們是同村,但他家住另外一個村民組。他家經濟條件不太好,人口多,因超生還被罰了款,全家主要靠他趕車維持生活。說來你可能不信,他可能是我們班里結婚最早的同學。”
我問:“他是哪年結婚的?”黃松林說:“哪年?他是初中畢業(yè)的第二年就結的婚,現在已有三個娃兒了。老大今年已讀小學二年級了。”我感到驚訝,不想他結婚這么早,竟然有這么多孩子了。我說:“哪天有時間去他家看望一下。”
黃松林說:“他白天一般不在家,往往天黑了才回來,他經常趕車從我家門口過。”我解釋說:“我們今天不去他家了,等會兒我和老馬還要到別的寨子里去。”
老馬說:“你的同學很多???”
我說:“很多的,僅住這個方向的就有好幾個,他們都真誠樸實,勤勞肯干。生活雖然有點苦,但是都很努力。”
老馬說:“努力肯定是要有的了,這個年稱,不努力咋行?不努力,你就沒有飯吃。不努力,你沒有錢用。你看看我們周圍的人家,凡是努力的,勤勞的,家家都過得好。那些不努力的幾乎過得很差。不說別人,就說我們吧。我們雖然有份工作,但如果坐享其成,不思進取,今后我們非但一事無成,可能早晚還被淘汰?,F在的形勢逼人啊?!?p> 老馬是位老知青,閱歷十分豐富,他對形勢發(fā)展的判斷和理解非常準確深刻。的確,現在不是以前了?,F在改革開放了,人們的能力被釋放出來了,各行各業(yè)都在謀發(fā)展、搞創(chuàng)新,面貌日新月異。人們彼此間的競爭異常激烈,距離在拉大。因此,不思進取,不追求進步,肯定要落后了。
老馬說這話,好像是故意敲打我的。但他說得很有道理,我和黃松林都向他點頭了點頭。
從黃松林家里出來,我們又到了一個村子里,指導幾位農戶移栽煙苗。回到家已五點多鐘了。晚上靜下來,我把今天下鄉(xiāng)的觀察和感受都寫了下來,作為以后工作和研究的參考。
·文順·
下鄉(xiāng)遇到老同學,我發(fā)現他們都是勤勞樸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