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宮中的流言,在短短幾日之內(nèi)已經(jīng)蔓延到了前朝。
傳聞碧熙宮的那位貴妃一人寵冠六宮,定北侯的獨女顏鳶雖是圣上與太后欽點的中宮之主,入宮之后卻多被苛待,原本就體弱多病的身體更是每況愈下,眼看著就要病入膏肓。
晏國的前朝原本是三足鼎立,分別是太后代表的舊外戚,定北侯府舊部組成的狼派,以及以丞相為首的看戲清流,原本這三股勢力三足鼎立,卻不想皇帝娶了貴妃,殺出了第四股勢力:貴妃母族的新外戚。
這些人來自邊疆,大多都是平步青云的小官,和朝中的官員沒有任何沾親帶故,仗著皇帝對貴妃的盛寵,只用了三年時間就在朝中橫行成了螃蟹。朝中局面雖然看上去還是一潭死水,實則已經(jīng)暗潮洶涌了許久。而如今,她在宮中的境遇,就像一枚石子投入湖中,激起了層層漣漪。
顏鳶在后宮里擺爛,流言卻在前朝悄無聲息地發(fā)酵。
漸漸的,就連望舒宮里的宮人都對顏鳶這位將死的皇后有了些許輕慢之意。
畢竟一個將死都未曾獲得圣寵的皇后,又能翻出多少水花呢?
那些輕慢最初只是不易覺察的一丁點,到后來便越來越明顯,直到有一日,晨起侍奉的茶也比往常涼了一些。
小魚氣得咬牙切齒:“娘娘,我們寫信給侯爺去,讓侯爺給圣上上折子!”
顏鳶看著茶杯里,看著零星的茶葉可憐兮兮地蜷縮在杯中,想了想道:“不用,給每個人賞一些錢吧?!?p> 小魚:“娘娘!他們分明是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你還……”
顏鳶笑道:“不花一些銀子,我怕爹爹不放心?!?p> 銀子下去,后來的茶水果然是暖了一陣子,但是并沒有維持多久,庭院中的落葉又慢慢積多了。顏鳶于是又給了打掃庭院的太監(jiān)一些賞賜,換來了一個干干凈凈的庭院。
于是人人都知道了,那位多病的皇后是一個軟弱膽怯的人,只需要稍稍使一些伎倆就能得到豐厚的賞賜,簡直是這宮里面頭一號的冤大頭。
這一切,顏鳶都視若無睹。
藥已經(jīng)到手,她才不在乎這宮里的是是非非,只想在宮里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體,只要東家不召見,她就是望舒宮里一條躺平的咸魚。
當然了,面上的模樣還是需得裝一裝。
她會在每一個天氣舒適的日子里出門,踏著陽光去乾政殿的門口站一會兒樁,在越來越赤裸的目光中,耐心地數(shù)一數(shù)殿門口的梧桐樹葉,權(quán)當是午膳后的消食活動。
時間久了,就連小魚都看出了一些端倪。
她問顏鳶:“娘娘……您是不是壓根沒想過陛下會召見?”
顏鳶好奇問:“你怎么知道?”
小魚面癱道:“因為我看到出門前您偷偷往口袋里塞了一把糖糕。”
顏鳶:“……”
顏鳶悻悻地收回了手。
天漏草的效果著實不錯,而這后宮里的娘娘們的伙食份量實在是太少太少了。她好像總是容易餓,尤其是在活動開腿腳之后更是饑腸轆轆,所以只能常常在口袋里塞一點甜點。
今日的糖糕有點甜,嗓子有些癢。
無奈乾政殿已經(jīng)近在眼前。門口的侍衛(wèi)早已經(jīng)看見了她,他雖沒有盯著她看,卻很明顯臉上的眉頭已經(jīng)皺了起來,很顯然是在等著她上去問候。
顏鳶拽著裙子上前,軟聲開口問:“請問圣上今日……”
侍衛(wèi)道:“娘娘請恕罪,圣……”
顏鳶了然點頭:“好的?!?p> 她當著侍衛(wèi)的面,把邁上臺階的腳縮了回來,轉(zhuǎn)身對小魚道:“回去吧?!?p> 說完便干干脆脆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侍衛(wèi)看得目瞪口呆,詫異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顏鳶,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視野盡頭。
就這么……走了??
……
顏鳶回到望舒宮,卻最終也沒能及時喝上口水,徐婉與塵娘早已經(jīng)在門口等候。
一見顏鳶,她們神情焦躁:“娘娘……您可回來了!”
顏鳶不明所以:“怎么了?”
顏鳶帶著一頭霧水走進了庭院,很快就眼前的局面嚇了一跳:宮里里外外所有宮女太監(jiān)在跪了一地,太后手下的掌事良玉姑姑就站在他們身前,她橫眉豎目,冷笑道:“大膽奴婢,自己掌嘴!”
一時間,滿屋子都是掌摑之聲此起彼伏。
片刻之后啜泣聲夾雜在其中,隱隱約約響了起來,地面上暈染開斑駁血跡。
良玉姑姑大約是早就已經(jīng)見慣了這樣的場面,臉上的表情紋絲不動,只是冷眼看著他們,始終沒有喊停的意思。
顏鳶看得目瞪口。
她在軍中見過不少血肉模糊的刑罰,卻還未見過這種只是單單自己扇自己巴掌,卻扇到這副境地的場面,頓時只覺得一陣說不出的雞皮疙瘩涌上身體。
塵娘悄悄拽了拽顏鳶的袖子:“娘娘,太后還在等著……”
顏鳶繞開了那些血腥,走進廳堂。
廳堂里點著淡淡的熏香,慈德太后正端坐在正座之上。
她見了顏鳶笑得和藹可親:“鳶兒,身體可好些了?”
顏鳶點點頭,遲疑了片刻站起了身,也跪在了太后的膝前:“臣妾愚鈍,未能完成母后囑托,還請母后責罰?!?p> 她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慈德太后是來關(guān)心她的身體的,她的這個東家很顯然是來監(jiān)工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碧蠓鲋氖滞?,引她在自己的身旁坐下,“鳶兒不必介懷,原也是哀家考慮不周?!?p> 太后的眼底閃動著盈盈之光,伸出手捋了捋她鬢邊的發(fā)絲:“倒是鳶兒應(yīng)當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怎么看起來如此憔悴?”
顏鳶輕聲道:“不要緊,兒臣只是舊疾難愈,向來如此的。”
她本就中氣不足,眼下壓低著聲音和肩膀,越發(fā)顯得一副身體羸弱無法長命的模樣。
慈德太后的臉上果然露出了滿意的神態(tài),嘴上卻還是柔聲安撫她:“宮中御醫(yī)醫(yī)術(shù)不淺,身子只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總能見好的。”
顏鳶低著頭道:“是。”
慈德太后道:“這些日子來朝中清流對北邊來的那些人多有指摘,聽聞太傅已經(jīng)向陛下上了請言書,你雖未得見圣顏,但此事終究辦得不錯?!?p> 顏鳶溫馴道:“是?!?p> 慈德太后道:“不過要想坐穩(wěn)這中宮位置,單單只憑朝堂言官之筆是不夠的,既已入宮為后,貴為國母,這馭下之術(shù)也需學一學才是。”
顏鳶一怔,抬起頭來。
只見話鋒一轉(zhuǎn),眼角流淌過意味深長的目光:“奴才妄為,貪了取暖的炭火,這等事情早些與哀家說了,或許就免了這一場病痛了?!?p> 好一個奴才妄為。
顏鳶低著頭,眼底閃過一絲譏誚。
這幾日她染了風寒病重難愈的消息傳遍前朝,前朝清流對那位貴妃的外戚憤憤不平,朝堂之下更是暗潮洶涌,太后此時出面一舉數(shù)得,既向清流示了好,又給了定北侯府幾分顏面,平了言官的口誅筆伐。
而這一場病的根源無外乎兩個:乾政殿門口的風,望舒宮里缺失的碳。
今日慈德太后親自上門,用意已經(jīng)昭然若揭了:
——她是專程來扣黑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