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里燃燒著溫暖的篝火。
顏鳶的意識還在冰涼的水中浮沉,也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身體才終于恢復(fù)了一絲知覺,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了一點點。
“再添一些炭火,窗戶稍微開一些?!?p> 望舒宮里,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
那是一個身穿青色御醫(yī)官服的年輕男子,他手里一根細(xì)針,正全神貫注地把針戳進顏鳶手腕上的穴位。幾針落定,年輕男子才輕輕舒了口氣,替顏鳶重新蓋好了錦被,他轉(zhuǎn)身吩咐小魚:
“我會重開藥方,你們需要即刻去煎藥,兩個時辰內(nèi)務(wù)必喂給皇后娘娘?!?p> 小魚早已經(jīng)被嚇得恍了神,忽然聽見年輕男子的囑托更是無措:“可是、可是……娘娘每日的用藥都是御醫(yī)院的穆大人調(diào)配的……”
她雖然不懂醫(yī)術(shù),但她不傻。
且不說那個穆御醫(yī)是御醫(yī)院的掌事,是整個御醫(yī)院的一把手,就單單從年紀(jì)來看,穆御醫(yī)白發(fā)蒼蒼滿臉皺紋,而眼前這個青衣男子面容清俊,看起來也就三十上下,怎么看都不是很靠譜啊……
年輕御醫(yī)大約也能猜到小魚的心思,他嘆息道:“穆御醫(yī)說了不算,聽我的。”
小魚攥緊了拳頭:“可是……”
年輕御醫(yī)淡道:“去晚了,你家娘娘可就真的醒不過來了。”
他似乎生來就有一種讓人信服的能力,明明語調(diào)溫柔,卻透著說不出的篤定。
小魚如夢初醒:“……是……好……我馬上去!”
她再也顧不得多想,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皇后寢宮,一面跑一面指揮著望舒宮里僅剩的幾個人手一起著手安排抓藥煎藥的事宜。
寢宮之中,燭光閃動,映襯著年輕御醫(yī)從容的臉。
洛子裘嘆了口氣,目光重新落到床榻上的身影身上,儒雅的臉上眉頭微鎖。
他早就聽說過這位新后的身體不是十分康健,但是眼下不過是九月,即便是夜晚的湖水也并沒有那么寒涼,她的身體狀況遠(yuǎn)比他料想中要差得多。
……
“她還能醒來么?”
一道溫涼的聲音在他的背后響起。
望舒宮中剛才一陣混亂,以至于沒有人注意到寢宮的暗影里還有一個人安靜地站著,直到人都走光了,那人才走到了洛子裘的身后。
洛子裘認(rèn)得那個聲音,頭也不回道:“陛下想要讓醒來么?”
楚凌沉勾了勾嘴角:“她可以醒?!?p> 這下輪到洛子裘詫異了,他回過頭望了一眼楚凌沉,想從他的臉上看到方才的話有幾分真假,卻發(fā)現(xiàn)楚凌沉竟是認(rèn)真的。
“你不是……”
你不是本就想要殺了她么?
洛子裘欲言又止。
這位新后是顏宙之女,更是太后的棋子。
楚凌沉與顏宙的私仇不淺,又從不按常理出牌,暗殺新后這種事情……他絕對做得出來。
他也確實做了。
他邀請她上了船,在火災(zāi)來臨時把她獨自留在船艙內(nèi)。要不是這位皇后水性不錯,自己游到了岸邊,她眼下早就已經(jīng)沉入湖底,變成了魚糧了。
楚凌沉淡道:“船艙的火油不是孤安排的?!?p> 洛子裘:“那……”
楚凌沉:“大概是有人想要那幾個人……或者孤的性命。”
洛子裘訝異道:“所以那幾個令史……”
楚凌沉悠悠道:“獨活一個。”
那看來便是那些人背后助力計劃失敗,想要殺人滅口,最終沒有完全得逞了。
所以這一場夜晚的大火,損失最慘重的人……
只有一個倒霉蛋。
洛子裘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顏鳶的身上,一時間都有些同情她了。
他拔出她腦門上的針,變換了不同的穴位刺入,又把顏鳶的手從錦被里面掏了出來,在她的穴位上抹上了一點自制的香——既然楚凌沉改變了主意,要留下她的性命,那他方才的處理便不是那么合適了。
寂靜中,楚凌沉靜靜看著他這一番操作。
“如何?”他問。
“病得不輕。”洛子裘回答。
“今日落水得的病么?”
“并不是,她的身體寒涼入骨,應(yīng)是多年之前就落下的病根?!?p> 楚凌沉問:“能治好么?”
洛子裘又是搖頭:“能活,難治?!?p> 在今夜之前,他就曾聽人提起過這位新后。聽說她數(shù)年之前,曾經(jīng)在冬日里落了水,自那以后就寒疾纏身,因而入宮之后,太后特地請了穆御醫(yī)為她調(diào)養(yǎng)身體。
但現(xiàn)在看來,事情似乎沒有那么簡單。
洛子裘在顏鳶的手腕上摸索,為她仔細(xì)把脈,臉上的疑惑越來越濃重。
楚凌沉問:“怎么,有什么問題?”
洛子裘遲疑道:“如此程度的寒疾,不像是傳聞中的落水所致?!?p> 即便是隆冬臘月落水,沾染上的寒氣也只需要個把月就能根除,要到她這地步,除非在冷水里面泡上三五日??扇羰锹溆诒薪先逄欤衷趺纯赡苓€留有性命?
所以,不是落水么?
洛子裘還想再仔細(xì)查看一下顏鳶的脈搏,忽然間,他的目光落在了顏鳶的掌心,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沒有猶豫,抓起顏鳶的手,張開她的五指。
果然,她的掌心是與旁人不同的。
她沒有掌紋。
原本應(yīng)該是掌紋的地方空白一片。
看得出那里本來是有傷口,但是早已經(jīng)痊愈了,只留下了一些凹凸不平的皮膚。
這是……
意外受傷,還是受過什么刑罰?
堂堂顏侯之女,有誰能讓她受這樣的傷?
洛子裘瞪大了眼睛,回頭望向楚凌沉。
楚凌沉的視線越過洛子裘的肩膀,落在顏鳶的手掌上,有那么一瞬間,一股難以明說的異樣直覺劃過他的身體。
顏侯之女……顏鳶么?
只是他還來不及探究,就聽見門外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乾政殿的掌事于公公走進寢宮里,低聲稟報:“陛下,浮白它……”
楚凌沉頓時收回了目光,轉(zhuǎn)身向于公公:“浮白怎么了?”
于公公臉色發(fā)白:“今日宮女們帶浮白去了御花園,原是想讓它吃些新鮮的蒲公英,它許是被赴宴的人嚇著了,回殿后就怎么都不肯吃食,眼下精神頭都不太好了……”
浮白是皇帝的愛寵。
一只白毛兔子。
是乾政殿的第二個主子。
平日里掉根毛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近來秋燥,奴婢們也是怕浮白上火,哪知弄巧成拙……”
于公公的聲音越來越輕,他抬起頭瞥見楚凌沉低沉下來的臉色,頓時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滑落下來。
“子裘。”楚凌沉低道,“你先去乾政殿?!?p> 洛子裘:“……”
他回頭看了顏鳶一眼,遲疑道:“可是皇后她還需……”
楚凌沉淡道:“不重要,先去看浮白。”
洛子裘:“……”
總歸皇命不可違,洛子裘別無他法,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拎起了隨身的藥包離開皇后寢宮。
唉,到底是命有貴賤啊。
臨出門的洛子裘嘆了口氣,輕輕闔上房門。
房間里,楚凌沉居高臨下,慢條斯理地看著床上安眠的人。
他俯下身,伸出蒼白細(xì)長的指尖,挑起一縷烏黑的發(fā)絲。
……顏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