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粵在老吳的酒吧的包了場。
章翾和朱小顏一起從醫(yī)院過去,在酒吧路口遇到蕭致。
蕭致背靠著車門,難得穿了一身正派的西裝,頭發(fā)上了厚厚的一層發(fā)膠,十級大風(fēng)都刮不亂。他把鼻梁上那副蛤蟆鏡稍稍往下拉了拉,故意調(diào)侃章翾和朱小顏:“二位美女,賞不賞臉讓我?guī)銈兌碉L(fēng)去???”
朱小顏笑話他:“這位帥哥,天都黑了,你可以把墨鏡摘了。”
蕭致嘿嘿一笑,將墨鏡摘下扔到車?yán)?,然后跟上兩人的步伐,十分好興致的詢問:“你倆沒覺得我今天特別的帥嗎?”
章翾掃了他一眼,胡亂說:“穿的這么正式,是去拍婚紗照了?”
蕭致說:“你這成雙成對的都還沒拍婚紗照,我一單身人士最多能拍個單人藝術(shù)照。”說罷看向章翾:“要不你把王媛果介紹給我?”
章翾堅決的搖頭:“沒門?!?p> 蕭致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可還刻意對朱小顏表示出失望的神情并說:“她就是不相信我?!?p> 朱小顏很快笑說:“不相信你是對的?!?p> 蕭致說不過兩人,只好拿康明崢說事,問章翾:“你男朋友怎么又不來?”
章翾編理由:“家里有親戚過生日。”
三人一邊聊,一邊走進(jìn)酒吧。
蒙東羽他們早都到了,四個人正在打牌,三男一女,萬嘉麗的手氣特別好,桌前堆了不少錢。魏遼因為抬眼看了看朱小顏,出牌速度不夠,還被她批評:“打牌的時候要認(rèn)真一點。不要被美色誘惑!”
魏遼一下子就臉紅了,急急忙忙打了一對九。
蕭致竄過去,手賤的要拿萬嘉麗贏的錢,被萬嘉麗一巴掌拍回去,她罵道:“這可是我開動腦筋賺來的。”
蕭致狠狠說:“我要舉報你們聚眾賭博,除非你們讓出一個位子給我打?!?p> 蒙東羽立馬將手里的牌塞給蕭致,他說:“打了一個多小時,一把都沒和。這哪是打牌,分明是鍛煉我的脾氣?!?p> 魏遼再次被夾在萬嘉麗和蕭致之間,他心有余悸,問:“該吃飯了吧,是不是就別打了?”
萬嘉麗不同意,問姜粵:“你還有客人沒來吧?”
姜粵說:“都來齊了呀?!?p> 萬嘉麗大失所望:“你說你有喜事要宣布,我還以為你是要介紹誰給我們認(rèn)識呢?!?p> 姜粵怔了一下,而后反應(yīng)過來,他笑著否認(rèn):“跟那個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p> 朱小顏接著問:“提職了?”
姜粵還是搖頭:“沒有提職,但確實跟工作有關(guān)?!?p> 大家不約而同的看向姜粵,都在等他揭曉答案。
姜粵被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忽然間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笑了笑,又不自覺的停頓了一陣子,才說:“本來是想吃的差不多的時候再告訴大家,不過現(xiàn)在說也沒關(guān)系。前兩個月我們單位有個援藏的指標(biāo),有不少人想去,我也報了名。開始以為希望不大,就沒跟你們說,前天通知下來,說組織同意我進(jìn)藏了,下周四出發(fā)?!?p> 大家都在安靜的等待姜粵的答案,他這話一說出口,瞬間就更沉靜了,像是被這個消息給炸懵了,半晌吱不出聲。
萬嘉麗腦子簡單,嘴也快,從她的角度看這可不是件好事。她小心翼翼蹙眉問姜粵:“你是真的想援藏,還是被單位的人陷害的???”
蕭致怕萬嘉麗問到的是姜粵的傷心處,立馬使勁拍了萬嘉麗胳膊一下,又瞅了蒙東羽一眼,笑嘻嘻說:“怎么可能能被陷害呢!呵呵呵,肯定是沒搞清楚關(guān)系。等明天,哦,不,一會兒就讓阿羽找人把這事給解決了?!?p> 姜粵見自己被萬嘉麗和蕭致曲解了,哭笑不得,他只好強(qiáng)調(diào):“是我自愿援藏的。”
本來是高高興興吃頓飯,結(jié)果氣氛從一開始就成了離別曲,老吳還特別帶感的讓那首《長亭外》來回播放,凄涼的感覺占領(lǐng)了酒吧一大半。
姜粵好幾次想調(diào)節(jié)大家的情緒都沒成功,最后是蒙東羽滿杯敬姜粵,說佩服他的勇氣,也祝他能收獲心靈上的滿足感,接著章翾滿杯與他喝。帶好了這個頭,喝酒的氣氛一上來,酒吧里重新熱鬧起來。先都是敬姜粵,而后相互喝起來。
蕭致一直對結(jié)伴旅游的事很上心,這下有了姜粵入藏打前陣,他興致高漲的表示一定要組織大家去看望慰問姜粵。姜粵連聲說好,又說:“不去的是小狗?!?p> 老吳適時把凄凄涼涼的古曲換成了熱力四射的流行歌曲,萬嘉麗一高興,又跑去臺上唱歌。她一個人拿著話筒扭還不夠,非要拉上姜粵和蕭致,接著又喊朱小顏和魏遼,然后臺上的人越來越多,簡直像是群魔亂舞。
瘋過一陣之后,大家都有些疲倦了,但萬嘉麗的精神好,要找人合唱《廣島之戀》。蕭致自告奮勇,她不同意,說:“你五音不全,會影響我的水平?!彪S后點蒙東羽的名:“阿羽快來,反正咱倆不是情侶,唱完這歌不用怕分手。”
蒙東羽拿了話筒上臺與萬嘉麗合唱,蕭致不甘心,擠上去要三個人一起唱。
魏遼抓緊時間與朱小顏說話,一旁的章翾也有意留出一個空間給他們不去打擾。
姜粵趁著大家都在忙,端了一小杯酒來敬章翾。
章翾今晚喝的不少了,但人還是清醒的。她端上自己的酒杯與姜粵碰了一下。
為了配合歌曲的氣氛,酒吧里的光線被老吳調(diào)整的忽明忽暗,姜粵認(rèn)真看了章翾一會兒。
可能是因為酒精延緩了人的觸覺,章翾覺得這一會兒的時間特別的長,長到足夠她回想起自己與姜粵這前半生里的所有交集,那么多卻又那么少,動過的心和逝去的情一樣短暫。她忽然間很想對他說聲謝謝,卻被他搶了先。
“章翾,謝謝你?!?p> 她明明不那么清楚他是要謝謝自己什么,可她笑起來回答他:“不客氣?!?p> 他莞爾一笑,千萬句話匯成最重要的祝福:“希望你幸福?!?p> 她鼻子莫名的發(fā)酸,喉管通往心口的那條線變得有些難受。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感覺到跳動的心臟好像被耳邊回蕩的歌聲攪成了一團(tuán)。眼淚毫無預(yù)計的從眼眶里跌落,她不想讓自己變得狼狽,終于不再說話,而是仰頭將杯中酒飲盡。
歡唱到凌晨一點才散場。
照慣例,魏遼送朱小顏最先走人。萬嘉麗死扣住蕭致的脖子不許他上演醉駕的危險劇目,一定讓他順道和自己與章翾坐一輛車。剩下蒙東羽和姜粵兩個大男人,站在前后見不著人影的馬路邊攔車,等了好一陣都沒有空車路過。
姜粵被酒精壓垮了身子,沒勁兒再直挺挺立在高大的路燈下,抬手指了人行道上的花基,召喚蒙東羽:“坐著歇會兒?!?p> 今晚的主題是送別姜粵,所以蒙東羽不是被圍攻的主角,他沒有喝的太醉,但見姜粵已不顧形象的癱坐在地上,于是也跟他學(xué)。只不過他身姿擺的正,兩條長腿還能一前一后穩(wěn)穩(wěn)搭在臺階上。他剛才一直被萬嘉麗拉在臺上唱歌,沒顧上和姜粵好好說幾句話,終于等來了此刻的安靜,心中聽到消息的震驚感已漸漸散去,余下一絲好奇與欽佩。他問:“阿姨同意你去XZ嗎?”
姜粵半仰著頭看天。沒有星星和月亮的黑夜只能被路燈暫時照亮一小片角,越往高看,越看不清,不曉得那未知的領(lǐng)域里是不是藏了什么妖魔鬼怪。他聽到了蒙東羽的疑問,可還是無意識的出了會兒神,像是在想該怎么回答他,但這明明就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最后他答非所問:“他們都說我千方百計得到這個援藏的名額是為了給自己鍍金,因為只用去三年,回來能提職,履歷里還有漂亮的一筆,一舉兩得?!?p> 蒙東羽順著姜粵的話,笑問:“其實你該不會是不打算回來了吧?”
姜粵扭頭看了蒙東羽一眼,半笑半嘆氣的說:“不是不打算回來,是打算把自己練成金剛不壞之身再回來。”
蒙東羽說:“那你是不是應(yīng)該去少林寺更合適一點?”
姜粵不答他的話,而是緩緩說道:“十幾二十歲那陣子,對人生充滿了理想和報復(fù),覺得要把自己得來的每一點知識都學(xué)以致用,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干一份轟轟烈烈的事業(yè),為了讓我熱愛的這片土地繁榮昌盛而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等到二十六七歲的時候,漸漸明白自己其實就是個機(jī)器人,每天過著重復(fù)的生活,工作只需要按部就班,出奇不會致勝,只能讓你周圍的人覺得你不識時務(wù)。家庭背景比能力重要,派系路線又被家庭背景重要。我不是因為受到了排擠才有這么多感慨,事實上,因為你爸爸的緣故,我得到了很多優(yōu)待,可是我越來越覺得為了融入看上去正常的生活和工作,我改變了太多,改到最后我好像都不認(rèn)識自己了?!?p> 蒙東羽此刻是一位安靜的聽眾。他沒有涉足政壇,可他曉得成長就意味著失去可貴的稚氣,蒙上世俗的渾濁外衣。
姜粵深呼吸了幾口氣將酒氣稍稍從胸腔里吐出來一些,接著說:“我從沒跟人說過為什么會和楊柳分手。其實原因很簡單,就是我沒達(dá)到她對我的預(yù)期,而她也不再是我心中戀人的模樣?!?p> 蒙東羽以為提到楊柳,姜粵應(yīng)該還有很多話要說,但他等了很久,也沒聽到姜粵再吱聲。他扭頭看了姜粵一眼,然后抬手拍了拍姜粵的肩膀,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分手是好事?!?p> 姜粵低聲笑了笑,半癱著身子靠在花吉基邊沿上,他像是在自嘲,可語氣又那樣坦然:“這兩年我媽一直托人給我介紹女朋友,我從來沒同意過,不是因為眼睛長在腦門上看不上人家姑娘,而是我害怕付出了感情,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對方是地球人,而我是火星人?!?p> 蒙東羽故意嘲笑他:“原來這幾年陸陸續(xù)續(xù)傳到我耳朵里,說你在單位混的風(fēng)生水起的那些事都是假的啊?!?p> 姜粵不否認(rèn),也不承認(rèn),只說:“身不由己?!?p> 蒙東羽莞爾一笑,又問他:“幾點的飛機(jī)?”
姜粵斜眼看他:“要送我?”
蒙東羽搖頭,慢慢將后背靠上花基,說:“問問而已,下周我得回一趟湖南,估計周四趕不回來。”
姜粵有些困了,慢慢瞇上眼,笑問:“回去追憶似水年華?”
蒙東羽告訴他:“對機(jī)車廠有興趣,去考察一下,順便在母校拆遷之前回去看看?!?p> 姜粵說:“你不過在那里讀了一年書而已?!?p> 蒙東羽笑了一笑,若有所指的說:“我是個念舊情的人?!?p> 姜粵頓了片刻,腦子里突然想起剛才在酒吧章翾掉了那幾顆眼淚。他很想睜開眼認(rèn)真看看蒙東羽,可不曉得是被酒精拖累了,還是害怕看到不該看的眼神,他最終沒有睜開眼。
就這樣疲乏的躺著,沒有再說話,姜粵很快瞇著了,一覺醒來周圍的環(huán)境一點沒變,就是原本撐開了身子坐的端正的蒙東羽此刻已是蜷縮著后背,頭枕著水泥臺階睡著了。他看了看手表,這一覺竟睡到了三點半,好在夏夜的風(fēng)不涼,不會把人吹傷。他想叫醒蒙東羽,但手伸過去快要碰到肩膀了又縮了回來。他私心認(rèn)為蒙東羽睡個好覺不容易,不想將人叫醒。
他調(diào)整了自己的姿勢,又漸漸睡著了。再睜眼就成了被蒙東羽拍醒。
已是清晨,天剛開始亮,空氣清新,郁郁蔥蔥的樹葉在微風(fēng)中左右搖擺著,掃地的環(huán)衛(wèi)工人在不遠(yuǎn)處揮動著手里的掃帚,掃帚與地面接觸而發(fā)出的聲音代替了白日里車輪與地面摩擦的嘈雜聲。
姜粵從地上爬起來,象征性的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心情不錯的對蒙東羽說:“我們露宿街頭了?!?p> 蒙東羽心情也不錯,他提議:“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街邊拐角的早餐店剛開門,兩人向老板要了白開水漱了漱口,然后坐在店門口的小桌前喝豆?jié){、吃小籠包。
豆?jié){味道挺純,包子的肉面也香。蒙東羽一連吃了兩籠包子,又叫老板打包兩籠。
姜粵笑說:“年輕人胃口可真好啊?!?p> 蒙東羽拎上小籠包,解釋說:“給奶奶買的?!?p> 姜粵有些詫異:“醫(yī)生能同意讓她吃路邊攤買的小籠包?”
蒙東羽笑了笑,說:“她在醫(yī)院住久了,有時喜歡跟醫(yī)生杠著來,幾個小籠包而已,沒有大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