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隆皇帝趙恬,玩耍一日,天黑才回宮。
他批閱奏折的速度,快到令人震驚。給人一種錯覺,幾乎是剛翻開,就丟到一旁,讓太監(jiān)畫圈或打×。由于速度太快,唐昭甚至擔心他漏看了什么。可趙恬卻道,自己絕不會看錯。
堆疊幾尺高的奏折,沒用上一個時辰,他就批完了。其中還有幾份奏折,他提筆回復(fù),刷刷點點,出手便是辦法,許多難題,迎刃而解。相形見絀,唐昭自愧不如。
兵部吏部的折子批完了,唐昭又把其他部的她無法做主的奏折遞給趙恬。當趙恬看到刑部的奏折時,突然放聲大笑:“這刑部兩個侍郎,著實有趣。我聽說薛馮二人已搬到刑部去住,勤勞奮公,堪稱楷模?!?p> 唐昭道:“前幾日薛侍郎呈送奏章,妾覺得鐵證如山,當給予權(quán)力偵辦,可皇帝為何說證據(jù)不足,還斥責(zé)與他?”
趙恬把手里的奏折往左邊一撇:“因為這樣才有趣。”
“有趣?”唐昭大惑不解:“工部尚書甘京、禮部侍郎曹化犁等人勾結(jié),貪污巨款,掏空整個履順倉,難道皇帝不打算治他們嗎?”
趙恬道:“他們貪,我早就知道??伤麄冐濣c又如何呢?他們能辦事,能為我分憂,便是能臣。而他們貪的錢,不還是在他們家里?我想什么時候收回來,就什么時候收回來,何必著急?而且,他們只是貪,沒有別的問題。自我登基,他們不勾結(jié)朋黨,不把持朝政,還在朝堂上與門閥據(jù)理力爭,保我顏面?!?p> 唐昭道:“他們合起伙來貪污,這還不算勾結(jié)朋黨?”
趙恬篤定道:“只要他們不碰軍權(quán),我認為就不算。”
唐昭問:“那陛下為何還要查他們?”
趙恬道:“我可以不治他們,但我要讓他們知道,我知道他們在干什么,也知道他們曾經(jīng)干過什么。胡榮離宮,就是幫我監(jiān)視他們;刑部查案,就是查他們的過去?!?p> ……
其實“履順坊貪腐案”已經(jīng)證據(jù)充分,可皇帝不批準,不允許刑部對那幾位大官進行搜查和逮捕。那么此案的取證工作,就要繼續(xù)下去。而薛龐要求蘇瓶,繼田群張觀之后,再揪出最少兩個證人。
雖然張觀還死不承認,但只要再揪出兩個證人,他不承認也不行。用薛龐的話說,如果這也不算鐵證,那我薛龐就辭官。
看薛龐身上那股勁兒,梅染說薛侍郎是喝了雞血的。而他喝雞血,手下九個督捕就要加倍努力才行。若辦事不力,就要懲罰。
薛龐已選定三人,決定懲罰。刑部無權(quán)直接開除有品級的官員,需要先報給吏部,經(jīng)吏部審核,再呈送皇帝。而皇帝很照顧薛龐,真的準奏。
皇帝圣諭已下,那三名督捕只能灰溜溜回家。他們當然不愿意走,甚至有人跑到侍郎屋里,跪地大哭求饒??裳嬅嫒绾阼F,毫無回旋余地,并派人把他們轟了出去。
“刑部騰出三個缺,也不知將來是哪三個倒霉蛋調(diào)到這里來。我聽他們說,薛侍郎有意從兵部調(diào)人?!泵啡居謴牡独舭喾看蚵牭揭恍┫ⅲ谝粫r間告訴蘇瓶。
蘇瓶騎著尚有些瘸腿的大紅馬,梅染騎著她的老騾,二人來到平康坊乘風(fēng)茶館。蘇瓶想問夜孤鴻一些問題,可兩個夜姑娘都不在,是盧三娘過來說,昨天晚上依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蘇瓶微微蹙眉,琢磨如何才能突破困局。
想著想著,蘇瓶打了一個響指:“本來,我沒打算把他們都抓起來,所以一直沒有發(fā)力??涩F(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上些手段了。”
“什么手段?”梅染問。
“這十六個人很會演戲,不讓他們吃點苦頭,他們還能演很久?!碧K瓶舉拳:“明的不行,就來暗的。文的不行,就來武的。我就不信都是硬骨頭。”
梅染點頭道:“揪出來兩個就行。”
其實蘇瓶覺得,萬隆帝對這貪腐大案的態(tài)度有點耐人尋味。如果皇帝真的要大力懲治貪腐,憑借田群的供詞,就可以把這十六個人先抓起來,然后在刑部里對他們進行審問??苫实鄄煌?。
真是讓人搞不懂,皇帝到底要干什么。甚至讓蘇瓶找到一種被戲耍的感覺。但皇帝戲耍的當然不是蘇瓶,而是刑部侍郎薛龐。蘇瓶只能算是跟著薛龐吃掛落兒而已。
蘇瓶認為自己的官太小,不在皇帝的視線之內(nèi)。
說干就干,蘇瓶先去買腸衣,取小段,灌入雞血,扎緊。
又買了只猴子。
梅染問他買猴子干什么?蘇瓶沒說話,把猴子手上的毛拔掉,一刀下去。
隨后蘇瓶帶著梅染趕往通遠坊,這次她二人沒騎馬,而是便裝出行。
剩余的十六貪官當中,還有兩個人住在這通遠坊里。這是洛陽最東北角的坊,也是洛北最窮的坊。但畢竟這是洛北,照比洛南郊坊還是好一些。在主街上能看到幾所比較豪華的建筑。而張觀的私藏豪宅,就在那豪華建筑群里。
當初是夜來風(fēng)跟蹤張觀立功,蘇瓶覺得這小伙子能力不錯,于是今天的行動也把他帶上。蘇瓶對夜來風(fēng)說:“咱倆裝作土匪闖進去。由于我長得面善,不像個土匪,所以只能勞煩你打頭陣?!?p> 夜來風(fēng)點頭道:“平時大家都說俺像土匪,讓俺打頭陣一準沒錯了?!?p> 這位地牢出品的高大青年,長有一張標準的土匪臉,一張大黑臉上滿是橫絲肉。還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卻因為皮膚粗糙,看起來像四十。愣頭愣腦,拎著一把刀闖入民宅,沒人會懷疑他的土匪身份。
而蘇瓶則不然,他這人天生就長著一張好人臉。而且他不笑的時候,看起來也是微笑的樣子。這種錯覺從何而來,蘇瓶也說不清楚,總之一看他,就覺得面善。特別招小孩子喜歡。
蘇瓶戴上銅皮面具。
夜來風(fēng)眨眨眼:“你不給俺也弄張面具嗎?俺的臉若是被人記住,告知官府,畫影圖形,城門口張貼海捕公文,那俺以后就沒法做人了?!?p> “現(xiàn)在,就你這張臉利用價值最大,若是遮上,效果減半?!碧K瓶抬手拍打夜來風(fēng)的腦袋:“你別太入戲好嗎?你怎忘了是在給刑部辦事?你可別真把自己當土匪,一進屋就把人給砍了?!?p> 夜來風(fēng)撓了撓頭。
他二人裝扮好之后,就一直藏在暗處,直到工部員外郎欒平下班回家。
蘇瓶對夜來風(fēng)一點頭,夜來風(fēng)“嗷”一嗓子就沖了上去。還沒等欒平把家門關(guān)上,他就一腳飛出,把門踹開,門板扇在欒平身上,只見欒平腳步踉蹌向后退去。
蘇瓶緊隨其后沖了進去,而此時梅染在外面觀察。如果這院子里動靜太大,引來坊署或者金吾衛(wèi),她才會出面解釋。
閑言少敘,夜來風(fēng)薅著欒平發(fā)髻,把他拽進屋里。當時屋里還有欒平的媳婦和兩個女兒,嚇得蜷縮在墻腳,瑟瑟發(fā)抖。
蘇瓶走了進來,把門關(guān)上。拽出刀,指著墻腳的婦人和孩子,對欒平道:“二百兩一條人命。我想,這點小錢對于工部員外郎來說,不多吧?”
欒平被夜來風(fēng)捆住手腳,跪在地上,哭道:“好漢體諒,我是清官啊,我家祖上三輩貧農(nóng),毫無祖蔭積蓄。你看我家徒四壁,哪有錢???”
蘇瓶冷哼一聲道:“不見棺材不掉淚!”
說話間,蘇瓶把兩個女兒當中最小的那個一把抓了過來。當娘的嚎叫,抓住女兒不松手,蘇瓶抬腳去蹬,把那女人的手蹬開。
把女孩拽到桌子后面,把她的小手放到凳子上,蘇瓶沖欒平低吼道:“你還不拿錢來?”
夜來風(fēng)蹬了欒平一腳,喊:“拿錢!”
欒平倒在地上,哀求喊道:“好漢!我沒有錢??!我全家只有十幾兩銀子,你們都拿走吧!別害我女兒!”
“咣!”一刀下去,只見幾根血肉模糊的斷指落到地上(猴子的手指),而女孩嚇得驚叫一聲,蘇瓶已把女孩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里。
蘇瓶的手里有血不斷涌出(腸衣里的雞血),瞪視欒平:“拿錢來!否則我就殺了她!殺你全家!”
夜來風(fēng)喊:“殺你全家!”
欒平慫了,說,他家躺柜下面,摳開地板,藏著錢呢。說完之后,他放聲大哭。
夜來風(fēng)拽翻躺柜,摳開地板,發(fā)現(xiàn)錢袋子。
蘇瓶眼前一亮。
難怪欒平會哭。
本來一條人命二百兩,四個人也就八百??蛇@里藏著的少說也有兩千兩。蘇瓶收了錢還不罷休,坐地漲價,要他再拿一千兩。
可這次怎么嚇唬他也沒用,看樣子他是真的沒錢了。
這時蘇瓶摘下面具,亮出刑部腰牌,也松開了女孩的手。女孩的手完好無損,看得欒平發(fā)愣。
蘇瓶道:“我是刑部《履順倉貪腐案》專案督捕蘇瓶,請欒大人給我解釋一下,這兩千多兩銀子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