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千里外的落子
二十二年，七月。
賀鐵鑄正在逗弄兩個兒子，大的剛滿四歲，繞著他蹦蹦跳跳，小的剛滿兩歲，叫鬧著在他腳邊亂爬。
身懷六甲的幺姐坐在旁邊軟椅上，在懶洋洋的做些針線，嘴角掛著一抹似乎永遠都拭不掉的笑意。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一個清甜靈動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嫂子在家嗎？”
正在逗弄孩子的賀鐵鑄愕然停了手，幺姐也放下了針線，似笑非笑的剜了賀鐵鑄一眼，這才叉腰起身去打開了房門，反倒是揮手就能做成這一切的賀鐵鑄有些尷尬的坐在那里，既沒有起身，也沒有動手。
一個身著淡綠長裙，年紀(jì)十五六歲，俏麗動人的少女提著一個果籃蹦跳著進來，嘴中親熱的喊著嫂子。
剛進屋，她那雙清澈靈動的眼睛立刻就放到了賀鐵鑄身上，驚訝道：“呀，柱子哥也在家呀?！?p> 賀鐵鑄頷首，也不點破，笑問：“百靈兒，來看你嫂子??？”
被喚作百靈的少女揚了揚手中果籃，笑嘻嘻道：“我哥昨天從赤磯城押鏢回來，順便給我捎的，我就想著帶來給嫂子和大虎小虎嘗嘗鮮呢?！?p> 兩個原本圍在賀鐵鑄身邊打轉(zhuǎn)的小孩，立刻“叛變”，叫著向少女圍了過去。
少女放下果籃，很快便逗得兩個孩子咯咯大笑，相處得比賀鐵鑄這個親爹都還融洽。
“百靈，既然說起你哥，你私下里還是多勸勸他，事情要做，卻也要張弛有度。
自從你們遷來也有兩個多月了，他就沒有一天閑下來過，昨晚才從赤磯城行鏢回來，今天一大早又走了，我想勸都找不到機會。
這樣下去可不行，便是他撐得住，那些伙計也撐不住??！”
少女卻無所謂的道：“柱子哥，你就放心吧，他都快三十的人了，單獨行鏢也已經(jīng)有小二十年，這些他清楚得很。
現(xiàn)在他是心中攢個一股勁呢，在家里被老頭子壓著，好不容易單分出來，又遇到你這樣一個妖孽，心態(tài)一時間沒調(diào)整過來。
你也不用為他擔(dān)心，過一陣就好了，現(xiàn)在出去行鏢也好，要是真呆在家里，天天與你相對，那才真容易憋出病來呢?！?p> 賀鐵鑄和幺姐兩人相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中的無奈。
雖說她這般毫無顧忌的將她親哥賣了，是對他們的一種信任，可這也正是他們無奈的地方。
少女幾次想找話聊，但賀鐵鑄翻來覆去問的都是她哥和鏢行的事。
就這么一直聊到天色漸黑，才剛兩歲的小虎已經(jīng)哈欠連連，明顯已經(jīng)十分困倦，少女這才怏怏的起身告辭。
待到少女離開，幺姐喚了兩位老媽媽帶著兩個兒子去睡覺，這才走到賀鐵鑄身邊，本想伸手去掐一把，可想到這只會讓自己受罪，便只輕輕推了一下，學(xué)著小百靈的稱呼，膩聲捏嗓的道：
“柱子哥，咱們干脆把小百靈接家里來住吧……你看啊，但凡你在家，她便要這般來回折騰，她不嫌累，我在旁邊看著都替她累得慌?！?p> 賀鐵鑄失笑道：“你這說的是什么傻話?！?p> 說著，他自己也有些苦惱的捏著鼻梁，道：“希望她在這邊待得久了，接觸的人多了，會好點吧。”
幺姐哼道：“那可不見得……親爺是絕頂強者，親哥被譽為赤磯城中最有望突破絕頂?shù)囊涣鲝娬?，這丫頭你別看和誰都處得來，心氣可高得很，見得人越多，她只會越發(fā)明白，像你這般的她這輩子不可能再遇到第二個?！?p> 賀鐵鑄：“有些事我不便與她說，要不，你找時間與她說說吧，教她些女兒家該懂的道理，母親早亡，看她哥那性子怕是也想不到那些，你就代勞幫她補上這一課吧?！?p> 幺姐白眼道：“你以為我沒試過啊，就差沒明說了，也不知她是真傻還是裝傻，認定了的心思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反正我是沒轍了。
你要實在覺得過意不去，把她納回家我也沒意見，這個妹妹雖然又犟又軸，但大虎小虎卻都喜歡得緊呢?！?p> 說到最后，語氣都變得酸酸的。
“不說了，咱不說這事了?！辟R鐵鑄頭大如斗，自己可才從杓山里面回來，本是想著在家休整一下，可自從百靈兒和他們家相熟后，以前那個巧笑倩兮的幺姐就變成了個醋壇子精，變著花樣的放酸。
幺姐見狀，也沒再說什么，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道：“這是百靈兒她哥從赤磯城給你捎過來的，是我爹給你的，你看看吧。”
賀鐵鑄接過，詫異道：“怎么不早點給我？”
“你難得有閑心陪大虎小虎玩一次，這信早半天晚半天又不耽誤你什么，當(dāng)然要讓你先陪我倆兒子。”
結(jié)果還是讓百靈兒攪了局，變成了兩兒子陪她玩，“柱子哥”陪她聊天，她這個當(dāng)媽的心中沒點小情緒那就是廟里的菩薩了。
……
當(dāng)初，郭振說能拉來一個大鏢局，讓聚居地如虎添翼。結(jié)果人剛到赤磯城，他就知道自己牛皮吹破了。
他看中的那家大鏢行名為天雄鏢局，總鏢頭郭天雄，和郭振也算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交情。和郭振這個同姓又同行的失意者不同，這是個為人四海，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老牌一流強者，早在深入這片蠻荒之前，其一手創(chuàng)建的天雄鏢局就聲名不小。
隨著開拓戰(zhàn)爭的腳步全面進入這片蠻荒，以赤磯城為中心開展業(yè)務(wù)，雖然依舊吃得很開，但因為蠻荒更加“無法”，更講拳頭，沒有絕頂高手坐鎮(zhèn)的天雄鏢局發(fā)展并不如郭天雄的預(yù)期。
郭振覺得，若能有一個絕頂強者做靠山，又有仙賜長生訣這種對蠻荒行鏢者來說堪稱絕配的功法，不難將郭天雄收入囊中。
可隨著重返赤磯城，他才知道自己想差了。他們在成長，擁有更多機會，接觸面更廣，天賦實力都比他們強的郭天雄也沒有原地踏步，早就晉入絕頂層次。
因為郭天雄本身的深厚積累，各方面結(jié)交編織的“網(wǎng)絡(luò)”，隨著他本身的突破，本就強大的天雄鏢局又有了跨越式的成長，其漲幅絲毫不比有了賀鐵鑄的杓山集稍遜，因為鏢局的性質(zhì)，郭天雄幾十年經(jīng)營出來的口碑也非常扎實，郭天雄及其天雄鏢局是少有的被赤磯城公開表態(tài)挽留下來的武道勢力之一。
當(dāng)仝郭等人回到赤磯城時，天雄鏢局已經(jīng)半官方化，所謂邀請自然也就沒了后文，這也是他們后來調(diào)整策略，避開那些難啃的“大塊頭”，專撿“小碎渣”下手的一個重要原因。
*
年初，因為賀鐵鑄的設(shè)想，杓山集需要引入更多有絕頂強者坐鎮(zhèn)的“戰(zhàn)略級盟友”，當(dāng)仝郭等人才剛展開活動，郭天雄就領(lǐng)著其孫郭萬里主動登門。
和所有武道勢力一樣，天雄鏢局雖在赤磯城的這一波變局中吃到撐，但內(nèi)部依然有著各種不同的聲音和傾向，有的喜歡赤磯城官方身份帶來的安全、穩(wěn)妥和保障，可也有的更向往樊籠之外的自在。
面對這種局面，郭天雄親自動手，把天雄鏢局一分為二，將那些在赤磯城呆不住的全部分去萬里鏢局，也即以他嫡長孫郭萬里為核心新組建的鏢局。
雖然萬里鏢局的一切都必須由郭萬里及其成員親自去開創(chuàng)，但某種角度來說，萬里鏢局和天雄鏢局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guān)系，根本不用愁沒飯吃，直接把原天雄鏢局的部分業(yè)務(wù)劃拉過來就是了。
郭萬里本人雖非絕頂，可真到必要時候，郭天雄的名號更鎮(zhèn)得住局面，當(dāng)郭天雄表明想讓郭萬里帶著萬里鏢局來杓山集落足后，賀鐵鑄、劉善長詳細了解了萬里鏢局和天雄鏢局的淵源后便立刻同意了。
至于郭萬里帶著萬里鏢局過來的時候為何把唯一的親妹妹郭百靈帶上，他們并沒有詳細了解，不過，大略也聽到些說法，郭萬里、郭百靈的父母為天雄鏢局立下過許多功勞，卻死得很早，這次郭天雄“分家”直接將一半的家當(dāng)分給了長子長孫一脈，郭家內(nèi)部的怨言可不少，郭百靈跟著哥哥一起過來一點問題沒有。
賀鐵鑄低頭看信的時候，幺姐便忍不住琢磨這事，每次郭百靈來“糾纏”了賀鐵鑄之后，她總會忍不住琢磨此事，按理，郭天雄若真為長子長孫一脈偏愛至此，給郭百靈在赤磯城尋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好人家才是正理，跟著哥哥遠來“窮鄉(xiāng)僻壤”的杓山集算什么。別的不說，翻遍杓山集，也很難找到一個能配得上她、她也看得上眼的，這不是耽誤人家姑娘嘛！
哦，不對，這妮子倒是真看上眼了一個。
這般想著，她瞥了眼毫無所覺、依然低頭看信的賀鐵鑄一眼。
她知道自己這種疑心其實是一種不自信的表現(xiàn)，誰叫這個男人太耀眼了呢。
想想郭百靈哥哥年近三十還是個老光棍，郭百靈十五六歲在很多方面天真得過頭，男女之事更沒人教過，完全憑著情緒做事，就可以想見這家人在這方面的缺失和馬虎，而且，自己不也是直到十九歲才被賀鐵鑄“巧取豪奪”到手的嗎。
這般想著，她又釋然了。
瞥見看信的賀鐵鑄眼中欣喜，幺姐問：“信上說什么了？”
“咱爹說他從郭天雄一事上有了新的靈感，咱們以前都將選擇目標(biāo)放在了那些離開赤磯城的大勢力身上，但這些勢力都有個通病，性子野，野心大，能做老大絕不甘心做老二，急功近利。
與其如此，咱們把目光放在那些留在赤磯城的勢力頭上反而更好些，因為他們講規(guī)矩，而且，目光長遠，絕不會做出殺雞取卵、涸轍而魚的蠢事。
經(jīng)過半年的努力，他挑中了兩個目標(biāo)，一個是藥王谷，擅長采藥制藥，一個是神兵閣，擅長尋礦和各種神兵利器的鍛造，這才是真正的傳承有序，世代都有絕頂高手誕生的超級武道勢力。
咱爹已經(jīng)與他們達成了初步意向，只要同意將杓山集采藥制藥還有鍛造神兵利器之權(quán)交給他們，他們立刻就能夠派人過來入駐，而且保證至少有一位絕頂高手坐鎮(zhèn)杓山集?！?p> 聽見爹辦成了這樣一件大事，幺姐心中也覺喜悅，“看你這意思，這條件你是同意了？”
賀鐵鑄頷首：“大方向上我是同意了，不過，細節(jié)上得找劉叔參詳參詳，最重要的是，得交稅?！?p> 說著他興沖沖的起身，大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