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幻肢
睡著睡著,遠(yuǎn)處幾聲凄厲的貓叫聲把我吵醒。
馬上就要臘月了,這段時間是最冷的時候,可偏偏貓族愛在這個時期發(fā)情。
想來孕期六十五天,剛好能在陽春天里下崽子。屆時萬物復(fù)蘇,氣溫舒服,便也利于后面的哺乳養(yǎng)育。
嗚拉——嗚拉——,嗷——,嗷——
公貓母貓一唱一和,發(fā)送著信號。
我懂貓語,知道這個稀松平常,姑姑純純的人類也知道這是貓在叫春。好玩的是,成功配對的母貓無一不是罵罵咧咧,罵的有多臟只有我知曉了。
哈哈。
聽見一句搞笑的,我在被窩里偷笑一聲。
我一笑,身旁的姐姐翻了個身,這才知道她還沒有睡著。她好像很不舒服,躁動難安,一定是被貓叫聲擾了睡眠惱火了。
愛發(fā)脾氣也是她的一大特點。
我閉上眼睛繼續(xù)養(yǎng)瞌睡,然后令人大驚失色的一幕發(fā)生了……
姐姐中邪似的嗓門一開,朝著窗外就是“嗷”的一嗓子!
我愣住了。
姑姑醒了。
我和姑姑騰地坐起來面面相覷,再不可思議的看向姐姐。
片刻后,我反應(yīng)過來——天道人倫,姐姐長大了。
而姑姑似乎意識到了另外一樁事情,板著一張臉猛地拉開了窗簾。
我立即鉆回了被窩,只敢露出一雙眼睛。而姐姐就著這子夜的月光,所有被去掉的幻肢像是破土的枝芽,由模糊到清晰,一點一點的呈現(xiàn)完全。
姑姑十指麻利,上下翻弄著她的耳朵和尾巴,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旁觀在側(cè),大概明白了。
確認(rèn)再三,姑姑化震驚為憤怒,重重推了姐姐腦門一把。
姐姐磕到了墻上,同樣氣得直發(fā)抖。
“好啊,原來你是個老虎崽子!”
姑姑厲斥。
是的,姐姐的幻影尾巴金黃金黃,長著一圈又一圈的黑色圓環(huán)。
耳朵又很短,黑色的耳背當(dāng)間裹著個明顯的大白斑。
一切足以證實是老虎的皮色。
而剛才那嗷的一聲叫,分明就是老虎的叫聲……突然之間,她的性格之謎也好像揭開了……
我磨著上下兩排小牙,晃晃身子,除了意外倒還覺得非常有趣。
但姑姑不這么想了,她煩躁的揉了揉鬢角:
“被騙了!”
“那個混賬穩(wěn)婆!”
“說好的預(yù)定兩只小貓女,卻給我弄虛作假,魚目混珠!”
“要不是養(yǎng)了這么幾年,我現(xiàn)在就去退貨!”
我想勸,可是姑姑正在氣頭上又不好勸。只能把手伸出被窩,輕輕拉了拉姐姐,給她安慰。
姑姑又狠狠瞪了瞪姐姐,而后長吁一口氣冷靜了。
我趁機把窗簾拉好,拍了拍姐姐,又蹭了蹭姑姑,“姑姑,也許姐姐是虎斑或者獰貓,再不濟也都是貓科呀。雖然我倆不是一個父親,可都是一個娘親~”
姑姑給我個栗子翻身躺下,望著房梁冷冷說著:
“也是怨我心寬?!?p> “當(dāng)初驗貨的時候就看見大的身上帶虎斑紋,偏偏聽信了穩(wěn)婆的瞎話,說是有些小崽子身上會有返祖現(xiàn)象,長長就沒了。”
“這倒好,愈發(fā)清楚。我說她的脾氣怎么又臭又硬,現(xiàn)在算是鬧明白了,哼哼,野性難改,自己的叫聲都把控不住,恐怕等等就要吃人了?!?p> “睡吧睡吧。”
姑姑把負(fù)氣的話說完,將我拽進了她的被窩,摟著我睡下了。
這一回,姐姐沒哭。
而且從這一天開始,頑劣倔強的姐姐變得沉默寡言了不少。
我知道是姑姑那句“退貨”傷了她的心,一直想找機會和她聊聊,可是每當(dāng)我想代入這個話題,她就會自動將話題轉(zhuǎn)移。
我想,可以等她先消化消化再說。
畢竟日子如常,我和她還是每天晨起就去參加小宮女的培訓(xùn)。課時繁重,一整天下來,除了學(xué)習(xí)就是吃飯,還要準(zhǔn)備來年的考核,便也沒有太多的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面。
不過在臘月這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姐姐的身體就肉眼可見的長高變壯了許多,和我拉開了小半頭的距離,都快認(rèn)不出是雙胞胎了。
年關(guān)將至,宮中各處張燈結(jié)彩,準(zhǔn)備著盛大的合宮宮宴。
宮宴之日。
因著上頭有恩賞,我們這些尚在培訓(xùn)期的小宮女也分得了幾張宴桌。
席間小九尾這個壞家伙只管給我倒果酒,酸酸甜甜沒注意,等意識到喝多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jīng)飄飄然溜出了長春殿。
左腿與右腿攪著羅裙,手扶一帶鏤花墻,燦若陽春的日頭在睫毛尖尖上映出了幾個彩色泡泡。泡泡也好像在飄誒,噗噗噗,觸到我緋紅的面靨上炸開了~
小臉真熱哇,像涂了辣椒膏一樣。
我揉著臉蛋,漫無目的地?fù)u曳前行,周身松軟的像游在云里,跨過一個月洞門,前有豐腴圓潤的卵石鋪路,好像是傳說中的江南花街,而夾道的,不該在這個時節(jié)出現(xiàn)的素姝蔓草將我的袖子都染香了。
香徑幽幽。
我的一雙迷離醉眼突然瑟縮了一下。
大箱子。
花叢里有一只大箱子!
哇,這箱子真大,真方,真深。
好安全哦。
最喜歡箱子了。
晃悠悠靠近,而后哈欠襲來,身子一酥,鉆進箱子便糯糯地睡去了。
其實,本不該在這里睡著的,我忘了我是小貓女。
雖說睡姿不至于首尾相連,可也是本能性的蜷縮,額頭就快就和膝蓋碰到一起了。以前姑姑為了矯正這點,總是綁腿睡覺。
沉夢且耽酒,酒后失分寸。
潮濕濕的暖風(fēng)一吹,那只會在每月陰氣最重之時出現(xiàn)的幻肢竟然毫無預(yù)兆的登場了……
橘色尾巴如是這般搭在了箱子沿兒上,不小心引來了另一個醉酒人的注意。
身著月白袍子的少年郎以花枝為劍,一路舞著進了園子,卻冷不丁發(fā)現(xiàn)有條毛茸茸的小柔軟于微風(fēng)之中蹀躞。
他看住了。
“咦——,橘貓!”
發(fā)現(xiàn)是貓好生驚喜,奪步上來一撲,卻撲了個空。
只握到一段融融膩滑的光影~
雙手撐著箱沿兒,垂眸一看,箱子里團著只青衫紅裙的姑娘。頭頂兩只貓耳一只雪白,一只橘黃,萌萌玉色,相稱合宜。目光輕挪,那呼呼大睡之態(tài)仿似要吹出鼻涕泡泡了,真是既嬌且軟,可愛可親。
誒,不對呀……
少年郎揉揉眼睛,這明明是只貓,怎么可能是個姑娘呢?一定是我喝多了酒看花了眼。
瞧呀,小腿一縮,連帶著尾巴都收回去了。
對,就是只貓。
吸貓時間到!
少年郎調(diào)皮一笑,彎下腰桿伸頭進箱,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鼻尖貼近絨絨貓耳。
萬萬不可驚動,小貓咪要是被驚醒就會跑掉的!
唔——,猛地一吸!
哇,貓咪身上果真有一種淡淡奶香!
傳言不虛!
太受用了吧,一下子就治好了我的精神內(nèi)耗。
正過分專注欣賞這份美好,結(jié)果酒勁愈發(fā)上頭,一個腦袋千斤重失了平衡,哎唷,哎哈,撲通!
白袍翻涌,整個人跌進了箱中。
幸虧咱核心力量好,控制身體足夠及時才沒有砸到小貓咪。
依依躺下。
安靜了。
午后充滿厚意的陽光照進箱中,曬得渾身暖暖的,而小貓咪還在旁邊恬靜睡著。
少年貼近貓咪,但留了一寸距離。同樣蜷了蜷身子,像是只大碗叩著只小碗。
懷中的可愛太過驚心動人,但還是收回了欲要觸摸貓耳的手。
半轉(zhuǎn)頭松弛下來,便也籠在這份奶香之中甜甜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