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立善帶著田妹離開,家里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靜,明坤沒有心思做家具,甚至不愿意在家里多待,不是進山打獵就是下地干活。
金妹雖決定撫養(yǎng)小文,但其實自己的四個孩子都是婆婆幫著帶大的,對于撫養(yǎng)孩子的確不怎么在行,倒是阿春和小云兩人,不僅家務做得好,小文也歸了她們管,說起來,阿春也到了說親的年紀。
前段時間陳家莊有個家里生了兩個兒子的楊嬸托人來找金妹商量,讓金妹嫁一個女兒給他們家,金妹不止沒同意,還將那人臭罵一頓,并表示寧愿把家里兩個女兒送出去討米都不會嫁到他們家去。
金妹來陳家莊二十多年了,其他人都還好,唯獨最看不上的就是楊嬸一家,天天想著占別人便宜,總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不是偷別人蔬菜就是偷割別人稻子,甚至去走空門到別人家里偷東西。
尤其是前幾年還偷到過金妹頭上,要是別的東西也就算了,偏偏是金妹辛辛苦苦開出來的一片稻田。家里的田地靠近大路的地方原本有一小片田,后面因為修路給填了,只剩一條狹長的田地,又挨著水溝,栽種不方便,后來集體分土地的時候這塊就做了荒地,金妹平時在這里栽點芋頭。
有一年,金妹心血來潮,費了十來天時間將那塊狹長的地開了出來,又引了水,變成一塊十幾米的狹長稻田,窄的地方只能種一株稻子,最寬的地方勉強能擠下三株稻子,其中兩株還是緊緊挨著田埂的。
其他人要么夸金妹能干,要么笑她不辭辛苦,這么點點地都要想辦法種下來。只有楊嬸意見非常大,說金妹把集體土地據(jù)為自有之類的,金妹本來要和她吵一架,但是周圍人都勸,說她就是那樣的人,犯不著跟她計較,金妹強行忍下了,自顧自在那窄田里種起了水稻。
結果第一季稻子剛成熟,金妹正準備過幾天抽空去割了,誰知有人竟半夜偷偷將那塊地割完了,要說平時也有人趁人不注意偷偷割別人的禾,但這塊地在大路邊,四周都是稻田,這里割起來比其他成片的要費勁得多,金妹用腳指頭想也能想到是誰,怒急攻心,水也不挑了,拿著扁擔在那田地附近站著,也不指名道姓,各種辱罵詛咒,罵了整整一個上午,誰勸都不管用。
就這樣,楊嬸還好意思找人來說親,金妹都要氣笑了,自然是堅決不會答應的,心想哪怕日子過得再差,都不會和那種雞鳴狗盜的家庭沾邊。
誰知道除了金利這個事,一時間兩個女兒也不好說親,再說大家如今也沒那個心情。
阿春和小文叫金妹在家?guī)∥?,她們去地里干活,金妹自己做慣了農活,說還是自己出去干活,姊妹兩個在家?guī)∥摹?p> 這小文還是比較好帶的,只是有一點,每到了傍晚,天色一暗就哭泣不止,怎么哄都不管用。小文這樣讓她們兩人心焦又害怕,只能緊緊靠在一起在堂屋門口坐著,天天讓金妹和明坤早點回來。
金妹接過小文滿眼悲傷的說:“可能是想他媽媽了……”說著抱著小文,順著小文伸出的手到了金利生前住過的房間,小文果然止住了哭泣,滿屋里瞧著找著什么。
金妹讓阿春和小云傍晚帶小文到金利房間里坐玩,可是阿春和小云連連搖頭。自從金利去世后,阿春和小云只要天色一暗,都不敢在屋內多待,金利的房間更是白天都不敢去,甚至每次路過都有點怕,都不敢往門里面瞧。
明坤說:“跟房間沒關系,你想啊,這個時間一般都是金利干完活回家的時間?!卑⒋汉托≡撇唤蛄艘粋€寒顫。
人真的是很奇怪生物,阿春和小云之前明明很喜歡這個嫂子的,不知道為什么,嫂子去世之后她倆就很拍,前幾天嫂子娘家人在這里鬧,大家都忙得焦頭爛額,也沒在在意別的事,這會子安靜下來了,每每坐在堂屋口,就會想起嫂子就在大門口的院子里里過世,尤其是傍晚的時候,心里漸漸有些發(fā)怵,加上每到黃昏小文又哭泣不止找媽媽,兩人愈發(fā)覺得害怕,直要明坤和金妹早點回來,太陽落山之前回來。
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每到傍晚,小文開始哭泣,阿春和小云也不敢再坐在門口等金妹了,抱著小文躲在東屋里哄,可是每到這時候,縮在床上的阿春和小云就會聽到到一個汲著拖鞋的聲音從外面回來,鼓起勇氣一起朝窗外看了幾次,又沒有看到人,這拖鞋的聲音都不用仔細聽,就知道是嫂子金利走路的聲音嗎。
她老喜歡穿著一雙膠拖鞋下地,走路一腳稍重,一腳稍輕,在夕陽的映襯下干完農活穿過院子往家里來,拖鞋后跟踏在薄薄的水泥地上發(fā)出“啪嗒,啪嗒……”越走越近,似乎進了堂屋,平常她放下東西第一件事就是抱小文,怪不得小文每天這個時候就一直哭……
那個聲音出現(xiàn)后,任阿春和小云抱著小文躲到哪個房間都沒用,始終能聽到,于是他們壯著膽子跟金妹和明坤說了。
以往這個時候明坤都會罵人:“什么鬼卵扯經八糾結的東西,有本事沖我來,怕你我就不是賀明坤?。?!”金妹則小心翼翼地叫他別亂說,并雙手合十祈求天老爺保佑。
然而這次明坤沒有做聲,獨自喝著悶酒,金妹也沉默了許久,抱著小文,眼里含著淚說:“本來就是我們家對不起她,她兒子在這里,想回來就回來看看罷,你們也不要躲了,她想看她兒子你們就不要總躲著,她也難找……”
兩姐妹聽了這番話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第二天燒好米飯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太陽落山,緊緊靠著彼此,硬著頭皮抱著小文坐在門檻上。
又到了黃昏,小文開始放聲哭,拖鞋的聲音響起,阿春和小云緊閉雙眼偏過頭去,聲音越來越近,然后停止了,隨著拖鞋聲音停了,小文也停止了哭泣,掙扎著要下去,阿春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睛,什么都沒有,小心地放下小文。
只見小文慢慢爬過門廊,進了堂屋,堂屋里木質雕花神龕上新?lián)Q了紅紙,上面用漆黑的墨水寫著兩排字,前面放了三個漆黑的牌位和香爐,阿春和小云不敢進去,站在堂屋門口小文在里面爬來爬去,似乎挺自在。
屋外田野里,拖鞋聲一路響過來的地方,漫天霞光,昏黃透著鮮紅的云層慢慢變矮變小,隨著太陽下落霞光慢慢消失,天空先是一片干凈的澄藍色,慢慢變成深藍色,最后天黑了下來,堂屋里漸漸只能看見東西的輪廓了,金妹和明坤一前一后地從地里回來了,金妹抱起小文,又去點了蠟燭放到桌子上,廚房里切菜的聲音響起,阿春趕緊去燒火,小云取了碗筷舀了米飯放到桌子上,金妹喂著小文,等明坤炒菜來再一起吃飯。
這怪聲持續(xù)了整整一個夏天,這個夏天沒什么雨,一到傍晚就是漫天霞光,直到第一季稻子收割回來,七月半過了之后,天氣漸漸冷了下來,拖鞋聲音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停止了。
小文生于農歷七月,金利去世的時候他才九個多月,如今小文已滿周歲,傍晚慢慢停止了哭泣,房前屋后學著走路,會叫爺爺奶奶和姑姑,也會些簡單的應答。
阿春和小云都沒再提起拖鞋的事情,一來怕二老傷心,二來生怕一說,又把這聲音給召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