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不治之癥
秋風(fēng)漸起的時候,明坤又病了,不停地咳嗽,時常還覺得肚子痛,躺在床上起不來,也到鎮(zhèn)里拿了藥吃,不見好,阿春不放心,回來看過幾次,立友和小云在外地打工,阿春只好和立善商量,立善做事小心,兩兄妹覺得父親年事已高,決定還是去大醫(yī)院檢查一下放心。
于是阿林回來后,阿春讓阿林在家看孩子,自己和立善帶明坤去醫(yī)院做檢查。
結(jié)果一檢查,居然是不治之癥——肝癌。一家人都懵了,這些年聽人說起過,電視上也看過一些,大家心里都覺得不太妙,立馬想辦法聯(lián)系立友和小云,金妹看著姊妹倆慌張的樣子,仔仔細細問了醫(yī)生情況后,突然覺得天都要塌了,兄妹兩安慰金妹,說是這個事先不告訴明坤,金妹勉強點頭答應(yīng)了,但是忍不住去想這個病,更是忍不住時常哭泣,明坤終究還是起了疑心,得知實情之后恍惚了好久,終究沉下心來,要求出院回家。
回到家后,明坤讓立善和阿春回去做事,說自己有金妹照顧就行,他們開店的開店,看孩子的看孩子,不能天天待在老家,阿春和立善有些猶豫,金妹這才反應(yīng)過來,重新振作起來說自己可以的,讓他們回去,阿春看著跟著小文認字的民民說:“這樣吧,我現(xiàn)在也沒開店了,兩個孩子也沒讀書了,民民先跟著我住一段時間吧,等爸好一點了我再送他回來……”
大家都答應(yīng)了,金妹給民民收拾了衣服,阿春和立善帶著民民離開了家。
那以后,不知道是病情惡化了,還是明坤被這不治之癥嚇得失去了希望,癌癥的結(jié)果一出來,明坤就徹底臥床不起了,吃喝都在床上,金妹在床邊放了一個小桶供他解手,時常守在他身邊,每到想哭的時候就借故走開,將眼淚流在灶臺邊,流在屋后的菜地里。
生平第一次,金妹不想忙個不停了,只想守在明坤身邊跟他好好說說話,但是每次坐到他身邊,自己又不知道說什么,明坤也不說話,兩人就這樣干坐著,明坤看著帳子頂發(fā)呆,金妹看著明坤發(fā)呆,能坐好一會兒,直到金妹想起來,該做飯了,就去菜地站一下,澆點水,發(fā)一會兒呆,隨便扯點菜回來洗干凈生點火炒一炒,再端到他面前,明坤最近越吃越少,連帶金妹也越吃越少了。
明坤總是算著日子等待,等周末阿春和立善回來,等小云回來,一個月后,小云回來了,先到阿春家里接了民民,姐妹倆哭了一場,阿春和小云商量,在家里裝個電話,有什么事也好聯(lián)系,小云說自己回去就辦,阿春這里是有電話的,是阿林經(jīng)常出門在外那時候裝的。
小云說這次回來了就不出去了,留在家照顧民民和二老,小云回來之后,立善和阿春放心了不少,但只要得空,立善和阿春還是會回去看望老父親。
明坤確診后,只要阿林在家看孩子阿春就自己一個人回家,阿林不在家就趁周末帶著孩子一起回家,回村的班車并不多,阿春總是趕最早的那趟,回家之前必定先打電話,問家里有什么需要買的,她從街上帶回去。
明坤知道只要頭天晚上電話鈴聲一響,第二天阿春就會坐最早的班車回來,算著車上要多少時間,走路回來又要多少時間,到家大概是幾點。
有次阿春坐車遇到路上有家人的狗在鄉(xiāng)道上被車撞死了,看見班車就攔住車不準走,要求賠錢,畢竟這條路上來來回回的也就那幾輛車,這一下就耽誤了很久,一車人坐在路邊看司機和那人扯皮,阿春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去把那狗的錢賠了,但是那家人實在要得太多了,不然也不會僵持這么久。
明坤在家不停地問金妹時間,一直到中午都沒見阿春的身影,金妹就說阿春可能有事耽擱不回來了吧,小云撥阿春的電話也沒有人接,明坤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向里準備睡覺,這時聽見堂屋那邊有腳步聲,金妹忙去看,明坤也轉(zhuǎn)過身來聽著那邊金妹激動的笑聲,好像有一男一女在喊媽,是立善?明坤心想今天怎么立善兩口子一起回來了?
待到金妹把他們領(lǐng)進來一看,是一年多沒見的立友夫婦,立友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憑面相和發(fā)黃的指甲,明坤知道他在外面沒少抽煙喝酒,再看曾經(jīng)的兒媳婦叫自己的時候透露著疏遠,也不在像以前一樣挨著立友站著了,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立友開口詢問:“爸,你怎么樣?”明坤也不回答他,只怒氣沖沖地問道:“你死回來做什么?出去!”說罷又轉(zhuǎn)身朝里,不再做聲。
立友訕訕地站了一會兒,走了,桂香也跟了出去,原本開心的金妹嘆了一口氣:“你這是做什么?他也是關(guān)心你……”
明坤想著如今自己這幅模樣實在是不太好看,但即便如此,也不需要立友來同情,氣到:“我要他關(guān)心什么?!告訴他以后不要到我房里來!??!”
金妹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出去安慰立友夫婦去了。
到吃午飯的時候阿春終于回來了,明坤的臉色才好點,阿春一般要住上一晚,然后坐第二天最晚的車回去,每次臨走前,明坤就叫金妹:“老女人家,給她五十塊錢?!苯鹈镁瓦f給阿春五十塊,阿春起初不肯接,后來見明坤要生氣了就接了,心想明坤這是知道她不容易,給她報銷路費和買菜和水果的錢吧,每次摸著那錢的時候,阿春都會情不自禁心里發(fā)酸紅了眼眶。
入冬后,金妹經(jīng)常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小文帶著民民用兩根捆在一起的長竹竿去夠青青的柚子,這顆掛滿果子的樹已經(jīng)長這么高了,金妹這才想起自己已經(jīng)好久沒吃柚子了,大概是老了,牙口不好,禁不得酸了。
明坤最近病得愈發(fā)嚴重了,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的,金妹進廚房打了熱水往明坤房間走去,走到門口停下了,隱隱聽見阿春和小云在哭,明坤似乎又清醒了,在跟她們交代自己葬禮的辦法。
至于家產(chǎn)怎么分,在明坤確診癌癥回到家,孩子們走了沒幾天,他就交代好金妹了:“老太太,我這回怕是真不行了,家里就這舊房子,也沒什么好分的,誰愿意回來住就住?!比缓髲谋蝗煜旅娣鲆恍’B鈔票和一個金戒指悉數(shù)交到金妹手中,說:“我那衣服箱子最底下還壓著一些錢,那是最后的錢了,你跟著我苦了一輩子,累了一輩子,就留給你養(yǎng)老罷……”金妹再也忍不住,小聲抽泣起來,明坤又說:“這金戒指以后誰孝順你,你就留給誰,現(xiàn)金就千萬自己留著……咳咳咳……”金妹再也忍不住了,第一次在明坤面前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