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邸,阿梨迷迷糊糊做了個夢。
夢中她隨著一人沿青石小道行走。
漫天晨霧,露水厚重,卻絲毫阻礙不了那人的閑庭信步,雪白的衣擺似要與曉霧融為一體。
“江生?!蹦侨送O聛恚v足片刻,嘴邊綻開笑意,“你可要快些,不然就趕不上五更的船了?!?p>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女子盈盈而立,被氤氳水汽模糊了身形,清麗的容顏卻如出水芙蓉,風華不減。
丹鳳眼,瑩玉面,笑意風雅溫婉。
依稀熟悉。
還未等她細細思量,變故陡生。
一剎那,女子秀麗的面龐暴出根根猙獰的青筋,含著血絲的眼眸恨恨盯著她,陰翳而冰冷。
“武江生,你為何變成如今這樣?阿諛諂媚,背德違義;不孝不友,枉為人父!”
侯黎胸口墜痛,被那人揪著衣領,喘不上氣。冷汗把衣服打濕,視線逐漸渙散……
夢醒時分,天還未亮。
侯黎喘著粗氣,渾身發(fā)燙,身上泥濘的汗水把被子牢牢黏在身上。
香奴舉著燭火趴在她身邊,一雙美目盯著她,目光如炬。
侯黎嚇了一跳:“你干嘛?!?p> “你做了什么夢,看起來好痛苦?!毕闩従弳柕?。
侯黎苦笑一聲,掀開被子坐起來:“很離奇。我夢見公子變成了一名女子,要找我索命?!?p> 香奴聽此言,手中燭火搖擺,竟隱隱有些顫抖。
“阿梨……”她正要說什么,門卻被人扣響。兩個人對視一眼,侯黎率先揚聲道:“門外何人?”
她邊穿衣服,邊聽門外的人回答:“阿梨,是我?!?p> 皇甫公子?
侯黎攏好頭發(fā),躋著鞋去開門。
東方剛剛泛起魚肚白,門外站著的人白衣勝雪,長身鶴立,美好的像幅畫。
“出門辦些事情,你隨我一起。因事出緊急,詳情路上再說?!被矢尤逖乓恍Γ淮卮?,轉身便走,衣帶翻飛間帶著急迫。
侯黎雖然疑惑,卻還是緊跟其后。二人上了馬車,昏昏欲睡的車夫忙直起身子,一抖韁繩,馬兒便不情不愿拖著車出了府。
馬車走了半個時辰,卻還沒停。侯黎百無聊賴,干脆把玩起了手指。
忽然頭皮一陣發(fā)麻,她警然抬眸,對上了皇甫公子深沉的目光。
不似平日里清澈溫文,帶著幾分復雜的意味。這讓侯黎想起了那日魏閔云叮囑她“萬事小心”時的目光。只是那時雖然深沉難測,到底帶了幾分欲說還休;皇甫公子的目光,更像是居高臨下的審視。
她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猝不及防注意到了皇甫公子的腰間——那里空蕩蕩一片。
“公子,您的荷包今日為何沒有佩戴?”這話有些僭越了,但侯黎問的坦然,眼睛直勾勾盯著他。
皇甫公子面色一變,嘴角抽動,緩緩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他與你說過荷包的來歷?倒也難得……”皇甫公子上揚的嘴角越擴越大,直至蔓延至顴骨。
那張清麗絕倫的面孔,被一張狐貍臉所取代。連目光也不復含蓄溫雅,含著幾分帶著惡意的輕佻。
侯黎并不驚訝,只是手指暗暗蜷起。
她這次實在冒險。雖然半途發(fā)現(xiàn)了皇甫公子的不對勁,卻也無濟于事。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此處應是荒山野嶺。
最適合殺人越貨。
“皇甫公子”從袖中掏出一把折扇,手指依次拂過扇葉,像在彈奏豎琴。他輕輕地說:“中途被看破了真身,緣因我的紕漏。只是,這恰也說明了你的不同尋常?!?p> “阿梨,不,世外之人,你的意圖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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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閔云躺在花枝上,看朝霞滿天,好不愜意。
樹底下的姑娘被綁了四肢,掙扎著想要掙脫,屢試無果。她索性往地上啐了一口:“好個無恥之徒,光天化日之下綁架良家女子。”
“別急呀,姑娘?!蔽洪h云笑意盈盈,并不生氣,“只是看你鬼鬼祟祟、行跡可疑,才把你綁起來?!?p> 那女子一張巴掌臉漲得通紅,像熟透了的櫻桃,分外誘人。她恨恨的說:“我要去找阿梨,你休要攔著。事關人命,你快放了我!”
樹上的少年卻不為所動,只是悠悠開口:“原來與阿梨認識。你是叫香奴吧……”
“想不想看出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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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狐貍看著她,眼眸仿佛藏著兩團漩渦,要把人吸進去。
侯黎避開這不適的目光,只是沉靜地說:“你是公子的人?!边@是肯定,并非疑問。
狐貍挑挑眉,并不否認:“公子一早就發(fā)現(xiàn)了你的異常。只是無法摸清企圖,便放任你這許多天。只是一抹未知的靈魂,寄居在府里的奴婢身上,卻遲遲不動作,實在令人在意。”
侯黎搖搖頭,失笑道:“你這狐貍好生狡猾。是你在意,還是公子在意?騙我出府時幻作公子模樣,又行色匆匆,偏要選在府中上下酣臥被榻之時,想是怕被人察覺?!?p> “你的所作所為,不是公子的授意吧?!?p> 狐貍迅速搖晃著扇柄,大笑:“哎呀,了不得,被看出來了?!彪S即面色一沉,嘴角咧的更大了,“只是有一點猜的不對。我是公子的人,但為之效命的卻只有狐族的圣女?!?p> “——嬌娜小姐?!?p> 侯黎這次是真的驚訝了:“這是嬌娜的指示?”
“正是?!焙傂Φ媒器?,“小姐命令我趁著公子不察,把你帶出府,套問你的來歷意圖。如若不成,毀尸滅跡?!?p> 雖一早便知道嬌娜不簡單,但經(jīng)過這幾日的相處,她還以為多少和嬌娜有了幾分交情。想來從一開始對她格外青睞,到一同品論字畫,再到七夕相陪……都是嬌娜對她的試探吧。
侯黎點點頭:“懂了。我們開門見山吧。我來此地,是為了孔雪笠。意圖也沒別的,就是受故人所托,探看他過得如何。至于窺破你們狐妖的身份,實屬偶然。”
扯謊不臉紅,好定力。侯黎暗暗為自己豎起大拇指。
那狐貍顯然沒有全信,正要開口,馬車突然劇烈的搖晃了一下,接著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