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澤。
劉勝親率的中軍便在此處安營扎寨,中軍營帳中,傳令兵報信而來,不過簡單了解了一下,一陣狂怒的責(zé)罵聲便從內(nèi)傳出。
“劉義無能,竟被一群水賊戲耍的團團轉(zhuǎn),還未近龍頭寨,就損失了上千士卒!”
劉勝將手中的茶盞狠狠地摔在地上,神色怒不可遏。
廣勇營的三支糧秣隊都被水賊偷襲,這些運糧兵本就沒有什么戰(zhàn)斗力,大部分都棄糧逃走,剩下徐寧那一支的也死傷了大半,失蹤在大水澤中。
而魏廣和劉義的步兵前軍、右軍,也遭到了偷襲,劉義的右軍被大水淹沒,損失了一半,幸而魏廣的前軍和悍江營有不少騎兵所在,可以馳援,如此才勉強不讓損失擴大。
但即便是這樣,劉勝依舊覺得心頭生怒,好似被人狠狠扇了一個耳光般。
這龍頭寨的水賊,竟敢如此囂張?
“都監(jiān)大人,參軍司士賀成求見?!?p> 大帳外,賀成的聲音響起,劉勝稍稍平復(fù)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沉聲道,“進來吧?!?p> 賀成從外面邁步而入,掃了眼地上摔碎的茶盞,心中便明白了什么事,上前拱手道:“都監(jiān)大人。”
劉勝頷首道:“賀司士可有事?”
賀成道:“都監(jiān)大人,可是在為水賊侵襲一事煩憂?”
劉勝點點頭道:“嗯,本官沒想到這群水賊居然知兵法,那些帶路的漁民竟都是其眼線,也全因這大水澤之地錯綜復(fù)雜,不然劉義也不會聽那漁民之言,闖入洼地,導(dǎo)致士卒被淹,損失慘重的?!?p> 賀成笑道:“其實都監(jiān)大人不必?fù)?dān)憂,左右不過損失了上千士卒罷了,但水賊此番行為,卻恰恰印證了我們此番所想?!?p> 劉勝眉頭一挑道:“哦?”
賀成道:“那便是龍頭寨水賊的確人手不足,不然他們也不會采取偷襲這種方式,意圖消耗我們的兵力,如今我們只需繼續(xù)前行,等三路大軍合圍一處,這群水賊看到人數(shù)差距,自然便會乖乖投降了?!?p> 劉勝聽著,微微頷首道:“賀司士所言有理,的確,這群水賊只是疥癬之疾,即便借助地利,也不過損耗我一成兵力,只要我大軍繼續(xù)合圍,小小水賊又豈能阻擋?”
一邊說著,一邊劉勝便迅速下令道,“命魏廣、劉義步軍合攏,依照原先所定,繼續(xù)前往龍頭寨,記住,此番前進定要多加小心!”
那傳令兵領(lǐng)了軍令便迅速離去,然而劉勝眉頭卻依舊緊皺起來。
“只是糧秣隊被水賊盡數(shù)襲擊,短時間內(nèi),糧草難以為繼??!”
賀成笑道:“都監(jiān)大人,此事我已有對策,糧草之事,只需籌措附近府縣糧草即可,待剿除水賊之事完畢,再行歸還,想來周圍鄉(xiāng)紳百姓定會踴躍支持?!?p> 劉勝心中也想到了這一點,便揮手道:“賀司士英雄所見略同,既如此,此事本官就交給賀司士去做了?!?p> 賀成拱手笑道:“是,卑職定當(dāng)不負(fù)都監(jiān)大人所望?!?p> 二人在中軍營帳談?wù)摿艘粫?,隨后賀成便離開了營帳,前往離大水澤最近的大河縣籌措糧食。
……
……
山隱鎮(zhèn),徐家。
偏僻的小院子門口,小柔安安靜靜地坐在門口,懷里擺放著一個小籮筐,里面是一件書生的長衫,還有針線,她托著下巴怔怔地看向南邊的方向,輕嘆一聲,又開始縫制衣服。
“少爺已經(jīng)離開五日了呢!”
小丫鬟拿起一支木炭筆,在旁邊的墻壁上加了一筆,形成了一個正字,看著這個正,她又有些發(fā)呆了。
這還是少爺教給她的計數(shù)方式,很簡單,一個正字就剛好是五筆。
“少爺說,十五日內(nèi)便會回來,還有十日。”
小柔又說著,在那個正字后面畫了兩個框框,那神色恨不得立馬就在兩個框框里把正字給填進去。
那樣,少爺就會回來了吧?
小柔想著,鼓著腮幫子嘆了口氣,低頭又開始縫制那件少爺?shù)囊w衫。
“小柔!”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小柔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是徐玥,便起身來福了一禮。
“玥小姐好?!?p> 徐玥走上前來,笑道:“還在這里等寧兄弟???”
小柔點點頭道:“是啊,少爺回來之前小柔都會在這里等著的,玥小姐有什么事嗎?”
徐玥張張嘴,卻還是沒說出來,關(guān)于家中購糧一事,她有太多太多想詢問那位寧兄弟的了,但那天寧兄弟從臨安府回來,卻也沒有和她說太多,便騎上馬去小亭山了,對此,徐玥也是很無奈。
而眼前的小柔,雖然是徐寧的貼身丫鬟,但畢竟對糧食之事不懂,她說了又有什么用呢?
“沒什么事,就是過來看看,你這邊有沒有什么需要的?!?p> 小柔看著眼前這位更加消瘦的玥小姐,想了想道:“玥小姐,少爺臨走前說,您這邊如果有什么問題,就讓我把家里的銀錢都給您?!?p> 一邊說著,一邊小柔便跑進了屋子里,將一個盒子抱了出來。
“喏,玥小姐,給?!?p> 看著那個盒子還有小柔依依不舍的樣子,徐玥微微一笑,卻是回道:“此事我知道了,不過銀錢倒是不必,許多事情,還是等你家少爺回來后,我再與他細(xì)細(xì)說吧!”
小柔見她沒要這個銀錢,又道:“玥小姐,少爺說您如果不要這個銀錢,也可以去臨安府一趟找馬倉巷的秦倩倩秦姑娘。”
秦倩倩?
徐玥聽著,先是愣了下,旋即想到了這幾天從臨安府傳來的消息,有關(guān)寧兄弟在青樓勾欄之地一夜風(fēng)流的故事,也有關(guān)寧兄弟與臨安府田氏大女為情賭斗的故事,還有寧兄弟以徐氏美食的身份加入臨安商社的事情。
凡此種種,自然是在徐家引起了軒然大波,徐玥現(xiàn)在還記得,父親徐勁松在聽聞這個消息后,勃然大怒的樣子,呵斥自己這位寧兄弟枉讀圣賢書,丟盡了徐家的臉面,還要將他立即趕出徐家。
唉,寧兄弟,難怪你走的如此之急,只是……你這行為舉止也過于放浪了些……
徐玥想著,一時間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沉默,心頭卻也同樣有著幾分擔(dān)憂。
寧兄弟已經(jīng)前去大水澤五日了,音信全無,也不知情況如何……
心中想著,丫鬟雯雯從旁邊過來,福了一禮道:“小姐,老爺那邊有事情找您過去,說是有位都監(jiān)劉勝底下的參軍司士賀成來到了大河縣,召集大河縣里的鄉(xiāng)紳百姓借糧呢!”
“借糧?”
徐玥聽后露出了納悶的神情,很是不解,“官府還向我們借糧?常平倉不是有很多糧食么?”
雯雯道:“小姐,具體內(nèi)情我也不知,您要不去老爺那一趟吧!”
徐玥點點頭,和小柔告別后,便一路來到了大堂。
徐勁松見她過來,便道:“玥兒,隨為父去一趟縣衙吧!”
徐玥微微頷首,隨后父女二人便上了馬車,一路朝縣衙而去,只是在路上,徐玥便有些忍耐不住了,低聲問起來。
“爹爹,那官府剿除水賊,不是有官糧的么?怎么才不過五日,便需要向我們借糧了?為何不直接從常平倉調(diào)呢?”
徐勁松凝重地說道:“應(yīng)是剿除水賊遇到了困難,糧草難以為繼了吧!”
徐玥心頭一震,更是擔(dān)憂了:“那水賊居然如此兇悍么?連官兵都吃了癟,那寧兄弟在那里……”
一聽到徐玥提起徐寧,徐勁松便冷哼一聲道:“不要在爹爹面前提起這個他!哼!讓他好好在家務(wù)農(nóng)讀書,他非要去做些旁門左道之事,還終日流連于青樓勾欄之地,與人爭風(fēng)吃醋,連弱冠之禮都未辦,居然就已經(jīng)替一個青樓妓子贖了身,真是……
我們徐家縱然是商賈之家,卻也沒這樣的不肖子孫!真是丟盡我們徐家的臉面!”
說著,徐勁松便重重拍了幾下輪椅扶手,那方正古板的臉上滿是怒氣。
看著父親發(fā)怒,徐玥抿抿嘴,還是為徐寧說了一句:“爹爹,消消氣,寧兄弟他……他許是因剿除水賊之事,才去青樓瓦舍尋些樂子,這樣也好松快一些,又許是,許是臨安府有人邀約,他如今畢竟也是參軍司士……”
說著,徐玥想到了什么,輕聲道,“爹爹,那賀司士與寧兄弟都是參軍司士,也許他知道寧兄弟現(xiàn)在的情況,寧兄弟如今也是在為父老鄉(xiāng)親剿除水賊,您就不要生氣了?!?p> 徐勁松聽著,似是也想到了什么,冷哼一聲道:“他最好便死在大水澤中,也省的將來因他招來什么禍患之事!”
只是在說完這一句氣話后,徐勁松便不再言語了,眉頭緊鎖著,似是也被徐玥的話所觸動到。
徐寧……終究是其子。
之后一路無言,馬車來到了縣衙前,父女二人在小廝幫助下下了馬車,便看到縣衙內(nèi),陸家、宋家、王家……諸多大河縣內(nèi)的鄉(xiāng)紳豪商都聚集在了一起,上首處還坐著兩人,自然便是陶知縣,以及參軍司士賀成。
“山隱徐家也到了啊!那便齊了,諸位,都先落座吧!”
陶知縣笑呵呵地說道,喝口茶揮了揮手,縣衙內(nèi)稍稍安靜下來,這些來自大河縣各地方的鄉(xiāng)紳豪商便齊齊坐了下來,看過去。
“今天著急諸位過來的事情,想必諸位也已經(jīng)得知了,本官就不再贅述,賀司士,你來說說你的訴求吧!”
賀成微微頷首,清了清嗓子道:“諸位,五日前,劉都監(jiān)率大軍前往大水澤剿除水賊,此事乃是為鄉(xiāng)親父老保一方平安所為,然而大水澤地形復(fù)雜,大軍的糧秣進去后,損耗較多,而若是從常平倉調(diào)糧,耗費時日過多,故而本官奉劉都監(jiān)之令,向諸位借糧,期限一個月,到期之日,臨安府會以三倍糧食或者等值的銀錢奉還,諸位鄉(xiāng)親父老覺得如何?”
此話一出,堂上先是一片寂靜,不少鄉(xiāng)紳豪商下意識便將目光投向了陸家和徐家。
原因無他,只因陸家和徐家不僅是大河縣內(nèi),也是臨安府內(nèi)最大的兩家糧商!
陸佃平靜地坐在椅子上,面對這些目光,他卻是看向徐勁松,露出一絲微笑來道:“勁松,我陸家前些時日,倉中糧食便已盡數(shù)運往臨安府,倒是你徐家,近些日一直在購糧吧?真要說起借糧一事,應(yīng)是你徐家最有資格說借這個字!”
徐勁松聽著,沉默片刻后,他看向賀成,微微拱手。
“賀司士,這借糧一事倒是小事,只是徐某有一子也在軍中任職,其名一個寧字,徐某想問問,他近況如何?”
單名一個寧字?
徐寧?
賀成眼中閃過一絲冷笑,神情卻露出幾分悲痛來道:“徐員外,你問的是徐自牧吧?唉,不瞞你說,他與我同為參軍司士,領(lǐng)了一支糧秣隊進入了大水澤中,卻不料在兩日前遭到水賊襲擊,如今怕是……怕是已遭到毒手了!”
此話一出,縣衙內(nèi)陷入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