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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杯裝新酒

20.你為了什么

舊杯裝新酒 嵐小榕 8480 2022-09-09 09:45:24

  節(jié)假后的第一個周五,李哲去了青島,之前在青島工作的時候家人為他購置了一套房產(chǎn),有些貸款還沒還清,他這次去就是為了還清貸款。

  一套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房子。

  李哲知道這玩意對自己這些外鄉(xiāng)人意味著什么,只是他沒有太興奮。

  那個時間,已經(jīng)過了。

  他以前想留在青島生活,那時的他喜歡這個城市,但那會兒家里資金周轉(zhuǎn)不開,沒法給他任何幫助。

  等到終于拿到購房合同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做離開這座城市的準(zhǔn)備了。

  兩點的時候想吃蛋糕,過了兩點,就不再想吃了。

  這就是人。

  在房地產(chǎn)嚴(yán)格管控的大背景下,這種一線城市的房產(chǎn)如果不自己住,實際上就成了一個大累贅。二手房市場的交易此時基本被鎖死,而且看趨勢,未來幾年房價也不會有太高的上漲幅度。

  這時的房產(chǎn)巨頭恒大已經(jīng)爆料出一些負面的消息,各種猜測和分析甚囂塵上,李哲看過一些,完全沒當(dāng)回事。

  這是他的一次誤判。

  恒大的事態(tài)掩蓋了其它房地產(chǎn)商的困境,這一年,這些力求高效運轉(zhuǎn)的房地產(chǎn)商都面臨著同一個問題:債務(wù)。債務(wù)會引發(fā)的信用危機會牽涉一系列問題,這是李哲當(dāng)時完全沒去思考的事情。

  那是李哲很忙的一天,他去還清了貸款,交了一筆不小的違約金,中午和在青島念書的趙坤吃了頓飯,然后找了個酒店睡了一會兒。晚上,他介紹一個學(xué)妹給趙坤認識,他們在同一所學(xué)校念書,而且專業(yè)相近。

  然后李哲去了酒吧,老菲酒吧,市南區(qū)的一家老酒吧,這也是早約好的,他要去見他的前同事,一個個子高挑,播音專業(yè)畢業(yè)的藝術(shù)生,啊,當(dāng)然了,那是個叫莊雪的女孩。

  她雖然和自己同年,但就李哲對她的印象來說,女人或者女性,用來形容她都不太合適。

  推門而進的時候,莊雪正坐在酒吧中央的一張餐桌上吃意面。

  她真的和我不太一樣。

  李哲目光快速轉(zhuǎn)了一圈,四下的幾個角落都空著,偏偏她坐在中央,身邊不僅人來人往,而且距離吧臺格外近。

  李哲在青島工作的時候,他們沒有任何工作、生活上的交集,只是在辦理集體戶口的時候見了遇見了對方。在知道對方是自己的同事后,他們留下了聯(lián)系方式。

  他們真正開始溝通和交流,其實是在李哲離職之后,那是疫情剛開始的時候,也是大部分人的收入開始雪崩式下跌的時候。

  離開的人意味著安全,李哲順其自然地成為了她的傾訴對象,他們聊了很多,關(guān)于傳媒工作以及感情生活。

  然后錯覺就產(chǎn)生了。

  她成了李哲眼里的一道影子。

  李哲今天約她,其實是來看看這道影子后面到底是什么。

  “好看嗎?”

  李哲回過神來,莊雪已經(jīng)站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張略顯倦怠的臉,妝沒花,但是掉了一部分。

  李哲挑了挑眉,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如果說不好看,我會立刻讓你出去的。”莊雪一笑,轉(zhuǎn)身回了桌上,繼續(xù)享用她的意大利面。

  “剛下班?”

  李哲問著,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對啊。”莊雪抬頭看著李哲,“本來明天休息的,臨時通知加班,又變成單休了?!?p>  李哲看著她,擺了擺手,“你先吃,不用在意?!?p>  “我在意?!?p>  “那沒辦法了?!?p>  李哲嘀咕一句,對著路過的服務(wù)生打了個響指,要來了酒單。

  陌生的環(huán)境讓李哲急迫地想要找些熟悉的東西,他決定按照自己大學(xué)時的順序喝,于是第一杯酒就是長島冰茶,對坐的莊雪翻了半天酒單,然后點了一杯日落。

  “工作上還是那樣?”

  “還是那樣,就是更忙了。”莊雪用餐巾揩了揩嘴,那上面留下了番茄醬和她的口紅,“很少有雙休,一般都是單休?!?p>  她說著把盤子推到一邊,一份意面她只吃了一小半。

  “不吃了?”

  李哲問道。

  她心里或許會罵我來得太早。

  當(dāng)我問起的時候,她一定會說她在減肥。

  “減肥,最近胖了不少。”莊雪抻了抻自己的胳膊,她很早就練習(xí)舞蹈,jazz,想要減重其實并不輕松。

  “沒有不減肥的女孩。”

  李哲咕噥一句,掏出煙來,“你應(yīng)該不抽吧,我只記得你提過一嘴?!?p>  “不抽。”

  莊雪搖了搖頭,“自暴自棄的時候什么都想嘗試,但是冷靜下來就會覺得不值得。”她說著,把煙盒推回到李哲的面前。

  “確實不值得?!?p>  李哲給自己敲出一根,傳媒行業(yè)抽煙的女生不少,一方面是因為這個行業(yè)本身女生就多,另一方面則是這個行業(yè)巨大的壓力:每一稿都要反復(fù)修改,deadline也總是調(diào)整,客戶的思路和領(lǐng)導(dǎo)的思路以及自己的思路永遠湊不到一起。

  而且寫稿耗費的不僅是腦力,更多的是自身的情緒,常常還要拋棄道德。

  “你呢?”

  “怎么突然想到回青島了?”

  李哲張了張嘴,把到嘴邊的那句話咽了回去,然后說道:“還房貸,之前不是買了房子么?!?p>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那句話是“因為想你了?!?p>  他已經(jīng)過了說這種話而不被罵的年紀(jì)了。

  “房子……你在這邊買房子了?”

  “對啊,上班的時候就買了。這都過去一年多了?!崩钫芩懔怂?,確實有些日子了,時間總是快得驚人,在他的記憶里的,關(guān)于青島的一切都還很清晰。

  那是李哲的生命中很少能體會到的,失敗的感覺。

  “房子都買在這邊了,不考慮回來?”

  “考慮過,不過現(xiàn)在不是做決定的時候?!崩钫芷擦似沧?,繼續(xù)說:“在我眼里這地兒永遠是個旅游城市。在這里吃喝玩樂還行,但生活在這里的話——”

  李哲搖了搖頭。

  “你是那種分得很清楚的人?!?p>  李哲想說什么,正好兩個人的酒到了,于是他們擱置談話,各自品嘗著屬于自己的飲料。

  很濃,比清醒bar的要濃。

  李哲味蕾感受到了發(fā)澀的苦,它很快就填滿了口腔。

  “你說,你們談戀愛的時候是不是也分得很清楚?愛與性,對你們來說,其實是兩件事?”

  李哲有些驚訝,話題進展得有些太快了,他看了看莊雪,沉默片刻之后才說:“你們總是喜歡逼男人說謊?!?p>  女人總想要一個答案。

  哪怕她們心知肚明。

  李哲知道,她快要說到她剛剛結(jié)束的那段感情了。

  她應(yīng)該等我問。

  但是我不會問。

  李哲心里清楚,男女閑聊終歸是繞不過情情愛愛的,對于這方面他算得上是有術(shù)無道,他很清楚每個人的把戲,只不過在王曉珂之前,他很少能感受到自己有什么情感上的波動。

  “你……知道我分手了是吧?”

  莊雪看著李哲,有些小心地拋出話題。

  “嗯,要不我不會約你?!崩钫茳c了點頭。

  “難怪你之前發(fā)獎金都沒請我吃飯。”

  莊雪玩笑似的咕噥一句。

  李哲在青島只工作了一年,那一年他是優(yōu)秀員工。他當(dāng)時沒感覺那是什么大事,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做這樣的事。只是在旁人看來,一個新人還是應(yīng)該積極表達自己的謙遜。

  “我不會惹麻煩。”李哲說道。

  上班那會兒他幾乎不和自己部門的其他同事有任何工作外的溝通,其他部門的人他就認識三個,其中有兩個男生,再加上這個莊雪。

  這么看來,她這么想似乎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

  “因為房子?”

  剛才提到房子的時候,李哲看到她眼中微光閃爍。

  出租屋里的性事無法讓人高潮。

  這是一種現(xiàn)代病。

  “倒也不是?!鼻f雪搖了搖頭,“因為錢的問題。”

  “他是個喜歡超前消費的人,來這邊工作有兩三年了,一點存款都沒有,還欠了不少錢。而且他比我大幾歲,已經(jīng)三十二了。”

  李哲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杯子,說:“你們在一起很久了?”

  “五年了,他一直這個狀態(tài)?!鼻f雪說著嘆了口氣。

  一個年長的、基本沒有理財能力的男人。

  你看,愛情也挺偉大的,不是么。

  李哲忍住了離席的沖動,接受自己理解范圍之外的東西,這是他工作的需要。

  “你呢?”

  “之前看到你也買新車了,房子貸款也還清了,是準(zhǔn)備結(jié)婚了?”

  “我對那玩意很謹慎?!崩钫芸焖僬f道

  莊雪思忖片刻,說:“沒看出來你是個謹慎的人。”

  李哲從老東家離職的時候折騰了一下,不怎么劇烈,只是順手的落井下石罷了。在那位領(lǐng)導(dǎo)每日“你不干有的是人干”的呼喚聲中,李哲和另一位核心編輯選擇了在同一時間離職,然后部門的業(yè)務(wù)開始負營收,三個月后,部門業(yè)務(wù)停止,所有人員轉(zhuǎn)崗。

  李哲就是在那個時候點評了一下那位領(lǐng)導(dǎo),言辭相當(dāng)溫和。

  “被人看出來就是怯懦了?!崩钫苄χ鴳?yīng)道。

  謹慎不是不做事。

  而是做事前有意識地降低風(fēng)險。

  上班的第二個月,他就開始對所有和業(yè)務(wù)有關(guān)的聊天記錄進行備份,客戶是怎么跑的,工作是為什么沒能完成,每一個細節(jié)他都記錄得清清楚楚。他和領(lǐng)導(dǎo)其實心里都清楚,他拿出來的那些東西只是無關(guān)痛癢的小毛病。

  “嗯……總感覺你沒看起來那么簡單?!鼻f雪翹起嘴角,手撐著腦袋,打量起了眼前的李哲。

  他其實沒啥好看的,很普通的一張臉,腹部還有喝啤酒養(yǎng)出的小肚腩,唯一能讓人印象深大概就是那兩道狹長的眼睛。

  女人是天生的偵探,她們想把一切都搞明白,然后滿心失望地離開。

  她們一生都在做這一件事。

  李哲心里嘀咕著,舉杯喝酒。

  “五年,時間也挺長了。”

  話題應(yīng)該回到她身上,李哲現(xiàn)在還不想聊自己,酒還沒到量。

  “是啊。”

  “怎么認識的?”

  莊雪嘆了口氣,“他是我在網(wǎng)上認識的,聊了大概兩三個月吧,然后他就過來找我,那次見面挺開心,一起玩了三五天,我們就在一起了。”

  她捋了捋頭發(fā),接著說:“那會我大二,初戀不怎么愉快,他那時已經(jīng)工作了,為人處世很老練。然后……你知道的,被人照顧的感覺很好,更何況……怎么說呢,得到一個人的喜歡是一件很幸福的事?!?p>  李哲點了點頭,沒打斷她。

  “大學(xué)那段時間他會在假期來找我,節(jié)日的小禮物和小驚喜也沒斷過,這段關(guān)系就一直維持到了畢業(yè)?!?p>  “然后我來青島工作,他也過來了,我們也就同居了?!?p>  莊雪喝了一大口酒。

  “同居是一切問題的開始?!彼瓜铝搜酆?,長長的睫毛搖顫著,看起來那不是什么美妙的回憶,“那包括一系列矛盾和問題,當(dāng)然,最突出的還是錢的問題。”

  “我需要錢,我的安全感建立在足夠的金錢上?!?p>  你看,她們的邏輯很奇怪。她們需要安全感,安全感又和金錢有關(guān)。

  于是她們決定找個男人。

  李澤心里嘀咕,但沒說話。

  “可能是我想錯了,我以為只要有感情,人會不顧一切朝之努力,但是他沒有任何改變,他都三十多了,一點存款都沒有,這一點我不能接受?!?p>  她抓了抓頭發(fā),看起來有些煩躁。

  “你知道這個事不是因為錢的多少,對吧?是因為他根本就對未來沒有打算?!?p>  “我今年已經(jīng)25了,我不可能再陪他玩下去?!?p>  “沒有面包的愛情,注定是一地雞毛的,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她的語速快了起來,李哲知道,她快要得出某個愚蠢的結(jié)論了。

  “還是需要錢的,對吧?”

  莊雪看著他,嘴角有一個很微小的弧度。

  “我條件也不差,應(yīng)該得到有物質(zhì)保障的愛情?!?p>  李哲輕咳兩聲,他快速地掃了一下莊雪,這是個很失禮的動作,不過莊雪全然不在乎,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是的,她確實條件不錯。

  超過一米七的身高,修長的雙腿,常年練舞保持下來的勻稱身材,還有端正的五官和一張略顯可愛的小圓臉。

  是條件不錯。

  只是沒有任何競爭力了。

  “不好意思,下意識的。”

  李哲其實是為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道歉。

  莊雪聳了聳肩,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接受男人的打量,更輕浮的那種她也見過。

  小吃攤前打量的人最多,隨便誰都買得起,而且大家都有挑食的壞毛病。

  但是,真正的美食店只有絡(luò)繹不絕的客人,很少有人反復(fù)打量。

  “其實……”

  李哲有些猶豫,他看了看兩人杯子里的酒,他們話說了不少,但酒都沒有喝多少,這樣可不好。

  言語是漂浮的舟舸,大海里布滿了暗礁。

  酒精對避開礁石沒有任何幫助,它會直接消除暗礁。

  “其實什么?”莊雪的目光捉住了李哲,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其實……我們應(yīng)該碰個杯?”李哲說著舉杯,“認識雖然很久了,但還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p>  莊雪食指輕敲兩下桌子,舉杯和李哲碰在一起。

  相碰的聲音很悶,李哲挑了挑眉,這里的杯子不錯。

  “其實什么?”

  莊雪放下杯子后繼續(xù)問道。

  “其實你現(xiàn)在不用考慮自己需要什么?!崩钫苡哪抗饪催^去,他們需要的酒精還不夠多,不過這些話看來是避不過去了。

  “一個煙癮發(fā)作的人眼里只有煙,這會讓他沒法清晰判斷自己的處境。”

  他盡力把話說得委婉。

  “你說得對,我確實需要一段時間靜一靜。”莊雪拿起李哲的煙盒,“這玩意管用嗎?在緩解情緒方面?”

  “沒什么東西能緩解情緒?!崩钫苄χ鴵u了搖頭。

  “那你怎么處理負面情緒,失望,難過,或者憤怒什么的?”

  “我是休克療法?!?p>  “休克療法?”

  “對,休克療法,我有一段時間是很認真地在酗酒。床頭就放了一瓶黑方,睜開眼就喝,一直喝到再閉上眼,還有……”

  李哲說著擼起自己的袖口,露出手腕上那塊烏黑的疤痕,“不是什么抑郁癥,只是很失落?!?p>  “這…真的有用?”

  “這不可能有用?!崩钫茳c了支煙,指了指自己手上那塊疤,“這是我自己燙的,很疼,看起來也很丑。雖然是我自己弄得,但是一開始我還挺在意的。不過現(xiàn)在好了,我可以大大方方把它拿出來給別人看了?!?p>  傷口不會消失。

  但是會被忘記。

  莊雪看著李哲,片刻后才點了點頭,說:“你確實很像一個做文字工作的?!?p>  “我就是?!?p>  李哲糾正她。

  這還不是聊得太深入的時候。

  插科打諢比較好。

  “好好好,令人尊重的男性文字工作者,你有沒有什么故事,說來聽聽?!鼻f雪其實對他挺感興趣,那無關(guān)情感,只是單純地好奇。

  李哲對她的第一印象是那次辦理戶口時的偶遇,但是她不是,李哲剛?cè)肼毜臅r候正趕上公司里的月度團建,hr在介紹他的時候簡單介紹了一下他的履歷。

  刊物主編,榮譽,出版……

  非?!拔淖止ぷ髡摺钡囊粭l路。

  “我的故事……”李哲撓了撓頭。

  雖然他對很多事有自己的認知和理解,但他也知道現(xiàn)實生活是什么樣的,有些事他不能說。

  這是他的原則:尊重現(xiàn)實。

  他們總是覺得我說的話太殘忍,寫的故事太齷齪。

  他們?nèi)羰巧畹镁靡稽c,深一點,就會覺得我是在寫童話。

  “看來故事很多?!?p>  “事故也很多。”李哲笑了笑,他叫來服務(wù)生,要了第二杯酒。

  他對莊雪講述起了自己的學(xué)生時代,當(dāng)然,他繞過了林雪、屈玲潔和劉宵萌,他竭力讓自己看起來放浪不羈——這是一種暗示。

  李哲的故事很長,更何況他對此很擅長,時間就在他的講述中快速地流逝著,他們的酒也喝了一杯又一杯。

  “等等,你大學(xué)是在哪兒上的?”

  講到大學(xué)的時候,莊雪打斷了她。

  “煙臺?!?p>  “煙臺?”莊雪的眉頭擰了起來,“那你應(yīng)該認識孫豪?”

  李哲點了點頭。

  “他就是我的初戀?!鼻f雪有些驚訝地說道,不過話說出口之后她吐了吐舌頭,“那不是什么愉快的記憶,很不愉快?!?p>  李哲一開始也有些驚訝,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這也合理。孫豪是他認識的最沒自尊的男性,完全能讓她體會到被照顧的幸福。

  “你們很熟?”

  “隔壁班。”

  “他大學(xué)的時候都在干什么?”

  “在替別人哄女朋友?!?p>  李哲的表情不那么好看,他深深地呼吸,壓制自己想要嘔吐的沖動。

  我對他是完全的欽佩和崇拜。

  這種事我想想都覺得惡心。

  三五分鐘后,那股想要嘔吐的沖動才慢慢消退,但是他的胃依舊不怎么舒服。

  那個叫孫豪的同學(xué)是他大學(xué)最看不上的人,沒有之一。對于他們班上的那個班花來說,他逢叫必到,有求必應(yīng)。不過,那個班花是有男朋友的,這件事在開學(xué)的時候大家就知道,即便是隔壁班級的李哲。

  宿舍內(nèi)部的矛盾,戀愛中的爭執(zhí),期末復(fù)習(xí)后的疲憊,孫豪格外刻苦地消化著她所有的負面情緒和壓力,然后……

  然后,他為了什么?

  殉道者的唯一目的就是死。

  在自我感動中墜落是他們唯一的路。

  李哲不能理解這一點,也無法保持尊重。

  “這樣么…”莊雪嘀咕著,表情有些復(fù)雜,“他前幾天又跟我表白了,他寫了很多,密密麻麻的?!?p>  李哲看著眼前的莊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胸口隨之有力地起伏著。

  我不該來的。在網(wǎng)絡(luò)上聊聊天挺好的。

  李哲喝酒,抽煙,保持沉默,然后看了一眼時間。

  “對了,你蹦迪嗎?”莊雪突然問道。

  李哲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后緩慢地搖了搖頭。

  他在規(guī)則里玩游戲,夜店是個沒有規(guī)則的地方。

  “我偶爾會去,感覺生活很壓抑的時候,我就會去蹦一下。”莊雪低頭掃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當(dāng)然穿成這樣是沒法去的,這也太乖了。”

  她穿了一件平淡無奇的衛(wèi)衣,腿上是一條緊繃的牛仔褲和一雙黑色的高筒靴。

  還有放在桌上的棒球帽。

  很酷。

  “你肯定在那里收獲了很多?!崩钫苷A苏Q?。

  “嗯……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收獲,不過感覺不錯?!鼻f雪笑了起來,“會有很多人要聯(lián)系方式,也有直接約的?!?p>  李哲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些疼痛,針刺般的感覺。

  “不過我沒約過,我對性的要求還蠻高的,你呢?你應(yīng)該也屬于很受歡迎的那種?!鼻f雪的目光掠過桌面,桌上放著李哲的車鑰匙。

  李哲想起了一件小事,很小很小的事,發(fā)生在他讀大學(xué)的時候。

  他想了想,決定不說這件事。

  “我不怎么去這種地方?!崩钫軕?yīng)了一句,“那種環(huán)境下……我不太擅長?!?p>  “真的假的?我可不信。”

  莊雪瞇起了眼睛,李哲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喝了口酒。他看了眼時間,這已經(jīng)臨近午夜了。

  他看了看莊雪,很認真地看了看。

  她會是個優(yōu)秀的性伴侶。

  不過他不需要。

  “你知道嗎?有的時候我很想去嘗試一些危險的東西?!本凭屒f雪興奮起來,但也讓她粗疏,她沒發(fā)覺此刻的李哲是在忍受這次聊天。

  “比如?”

  李哲強打精神,他需要保持禮貌。

  “有的時候也想約陌生人試試,也有故意喝醉的時候,甚至……”她頓了一下,“甚至想做一個撈女,我其實很好奇,那是什么感覺?!?p>  李哲揉了揉眼,他眼前的莊雪興致勃勃,面色緋紅。

  “如果能撈到一個正好愛我的,那什么工作啊,前任啊,就都去死好了。我就安安靜靜地做個家庭主婦。”

  哦,是的,每個女人都有這樣的苦惱。

  她們居高臨下地看著金錢和愛情,仿佛她們可以隨便選擇。

  大部分人什么都得不到,這是我看到的現(xiàn)實,現(xiàn)實只有一種。

  李哲改變主意了,他快速起身,去衛(wèi)生間打了一個電話。

  幾分鐘后,他回到了座位上,撓了撓頭“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

  “呃……說到如果能撈到一個愛我的……”

  “也許就坐在你面前呢?”

  李哲打斷了她,并且語速很快。

  四目對視,沉默在桌上徘徊。

  “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為什么我今天會來?”李哲身體后仰,微微揚起了下巴。那是他慣有的進攻的姿態(tài),在他開車、打麻將和寫作的時候一定會出現(xiàn)的姿態(tài)。

  “還款業(yè)務(wù)在銀行辦理也就半個小時的時間,下午有許多趟車可以離開。”

  李哲的目光很用力地回應(yīng)著莊雪的視線,“我等了很久,這一點應(yīng)該不難理解。”

  莊雪舔了舔嘴唇,換了副神情看著李哲。他不是自己的菜,她很清楚這一點。他高度近視,瘦削單薄,雙眼狹長,擅長言語和表達,這些都不是自己喜歡的特質(zhì),但是……

  “是不是有點太突然了,沒關(guān)系的,你不用急著回應(yīng),不回應(yīng)也沒有關(guān)系。”李哲笑了笑,“畢竟,剛才聽我說了那么多以前的事情,跟你說這些你估計也不會相信?!?p>  他擺了擺手,身體微微前傾,然后把兩只手搭在了桌面上。

  “我就是這樣的,稍微喝點酒話就會變得格外多,別在意。”

  莊雪看著李哲,雙臂壓在了桌面上,說:“你現(xiàn)在確實很吵。”

  午夜,酒吧最熱鬧的時候,李哲和莊雪在沉寂的空氣里對峙著。溫黃的燈光里,紛繁的人影搖搖欲墜,天花板好似傾斜下來,雜亂的聲音在耳邊糾纏。

  酒精,燈光,曖昧的言語和模糊的表情,這一切在某個瞬間就能孕育出虛無又強烈的愛意。

  “兩杯愛克斯之吻?!?p>  不知道過了多久,莊雪叫住了身邊路過的侍者。

  “要喝這個?”

  這個酒李哲曾聽韓超說起過,這是一種只聽名字就知道含義的酒,韓超也給李哲調(diào)過一杯,它整體是香檳的味道,其間點綴著苦杏酒和黑醋栗的氣息。

  “怎么,不想陪我喝?”莊雪歪了歪腦袋,輕俏地笑著。

  她不知道自己其實并不可愛。

  “我不太會拒絕?!崩钫苷{(diào)整著自己的坐姿,讓自己的身體基本上全部壓在了桌子上。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你?”

  “嗯……那次偶遇吧?!?p>  “你怎么證明?”

  李哲攤開一只手,“畢業(yè)之后,我單身有段日子了,還真不算短。”

  這個故事我講得很完整。

  我是一個從前放浪不羈,然后保持獨身,最后遇見你,默默等待的人。

  李哲心里嘀咕著,臉上都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這很滑稽。老天爺或者我母親,一定很后悔給了我這項天賦。

  我本來應(yīng)該帶著它去完成很多艱難的大部頭作品。

  “喝過的酒,只會醉一夜,是這樣吧?”

  莊雪的身體退了回去,她靠在椅背上,擺出和李哲剛才相同的姿態(tài),那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

  “是這樣沒錯,但人不會只喝一次酒?!?p>  李哲放松了自己的身體,松松垮垮地靠在了椅背上。

  我不是必須要贏的那種人,我只是輸?shù)闷稹?p>  一座縣城就有二三百萬人,我的人生也有幾十萬個小時。

  體面地接受生活中無法規(guī)避的浪費和損耗。

  這門必修課我已經(jīng)反復(fù)學(xué)習(xí)過了。

  事情會發(fā)展成眼下這樣其實出乎兩人的意料,甚至他們都不曾想要往這個方向邁出一步,但它就是發(fā)生了,并且看起來合情合理。

  酒吧,一個剛失戀的女孩,一個技術(shù)嫻熟的文藝男青年。

  誰會說這不合理呢?

  沉默中,李哲低頭看了一眼,莊雪的小腿搭在了他的腿上,他看了看桌面,心里知道這是屬于他們的最后一杯酒了。

  “沒看出來,你酒量還不錯?!崩钫苷f道。

  這是他們的第五杯。

  “那當(dāng)然,要不然也不敢和你約在這里。”莊雪說著舉了杯。

  那是很悶的碰撞聲,也是貫穿了這個夜晚的碰撞聲。

  他們很快喝完了這杯酒,離開的時候,莊雪終于開了口,“你找好酒店了嗎?”

  “還沒有。”

  “附近我熟,我?guī)闳グ??!?p>  嗖!

  李哲感覺自己的耳邊有利箭穿過,兩人之間拉滿的弓終于射出了那支箭,那支沒法回頭的箭。

  沒錯,開弓沒有回頭箭。

  但是可以當(dāng)箭沒存在過。

  他們在酒吧門口上了同一輛出租車,帶著彌漫的醉意去了附近的一家四星級酒店。

  那天晚上,李哲看著身邊赤裸著睡去的莊雪,又想起了大學(xué)期間的那件小事:

  那是大二的一堂文學(xué)理論課,李哲記得很清楚。那時他火急火燎地從系主任的辦公室趕到了教室,在此之前,他和系主任聊了維特根斯坦在語言哲學(xué)方面的論述,那些東西對于不怎么聰明的李哲來說很難理解。

  在座位上坐下的時候,李哲一直在思考他和系主任的對話,雙眼也就無意識地看向了自己的斜前方,那是正對著講臺的角度。

  他出了神,直到旁邊的舍友格外用力地拍了拍他。

  那是一次嘲笑。

  在他的視野里,坐在過道旁的幾個女生正毫不吝嗇地把嘲笑的神情送給李哲,原因很簡單,坐在過道邊的那位女生穿著性感的短裙和黑色的絲襪,并且大大咧咧地將腿撇到了過道上。

  就是這么一件小事。

  她們什么都知道。

  包括她們在售賣什么。

  李哲關(guān)掉了房間內(nèi)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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