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光影

　　程秀微回來后，默默上課，但嚴辭可以感覺到他更加沉默了，時常低著頭隱匿在陰影中，不愛和人溝通，看著就像是啞巴。

　　嚴辭不知林海平和程秀微說了些什么，程秀微才回來上學，但不用說也知道，無非是一些心理疏導。

　　小學同學的家事，嚴辭也沒想過去深入了解。

　　然后上課林海平吩咐班里不許欺負和辱罵程秀微，班里也沒人敢違逆老師的話，后來也就什么事發(fā)生。

　　倒是班長張文航因為逗弄程秀微，被林海平訓了一頓，經(jīng)過這件事，林海平打算重選一個班長。

　　其實林海平心里早有人選，立刻想到了嚴辭。

　　日常聊天中，唯獨嚴辭面對他，能說完整的長句，班里其他小朋友只能回答：“是”，“不是”這類短句。

　　這天課間，林海平叫嚴辭到辦公室，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皣擂o，你想不想當班長？”

　　“林老師，你要讓我當班長？”

　　嚴辭有些意外，坦白說他表現(xiàn)并不突出，沒怎么認真聽課，課上老師提問題也不積極舉手，這學期還沒考試，成績單也沒出來。

　　林海平說：“對，老師看得出來，你很自律聰明。”

　　“林老師，我對班長沒興趣?！眹擂o回答說，“我覺得吧，不如你讓樂秋恬當班長?！?p>　　嚴辭感覺他現(xiàn)在像是被流放的孤獨患者，還沒有找到自己的伙伴，要他當班長，帶著小孩子，是在為難他。

　　“樂秋恬她成績中等，當班長不能服眾?！绷趾Ｆ綋u搖頭。

　　“林老師，樂秋恬其實很聰明，只是她心思不在學習上，現(xiàn)在她作業(yè)都有自己做，下次考試她肯定進步巨大，而且你讓她當班長也沒人敢不服她?！?p>　　嚴辭微笑地說。

　　作為樂秋恬同桌，他比班里任何人都要了解樂秋恬，樂秋恬雖然不怎么聽課，但或許是她小時候家庭教育好，又或者是她比較聰明，也沒有跟不上學習進度的問題。

　　而且除了樂秋恬，班里其他同學也鎮(zhèn)不住張濱和嚴二順這兩個人。

　　林海平聞言沉默，手托著下巴。

　　樂秋恬是上課最調(diào)皮的人，但下課后遇見他，也是老師叫得最熱情的，這種學生雖然惹事，但沒辦法討厭。

　　其實要不是嚴六堡太安靜了，不然他是很想讓嚴六堡當班長。

　　對樂秋恬，他也不是很放心，或許可以讓她做代理班長先看下，做的好再轉正式班長。

　　“嚴辭，你幫老師去把樂秋恬叫來。”林海平說。

　　“好?！眹擂o告辭了。

　　……

　　嚴辭從辦公室回到教室，拍了拍樂秋恬肩膀，說：“林老師找你?！?p>　　樂秋恬正在畫畫，聽到嚴辭的話，指尖一頓，噘嘴說：“找我干嘛？沒空，我在畫畫呢?！?p>　　“快去吧，回來再畫?！?p>　　嚴辭也沒多勸樂秋恬，如果樂秋恬不去，那是她的損失。

　　想想也無奈，如果現(xiàn)在是大學就好了，嚴辭對大學班長還有那么一絲興趣，小學班長他實在是提不起興致。

　　樂秋恬急沖沖地將畫畫完了，將畫好的畫遞給嚴辭，輕笑說：“嚴辭，這畫送給你，我去辦公室了，拜拜?！?p>　　說完，樂秋恬就起身，蹦蹦跳跳地去往辦公室。

　　嚴辭低頭看畫，小同桌的畫功不敢恭維，但依舊能看出畫的是什么——女孩騎著自行車，自行車后座坐著一個男孩，想得倒美。

　　嚴辭默默收起畫，看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思緒隨著風飄遠。

　　大概五分鐘后，樂秋恬就從辦公室方向回來，屁顛屁顛地跑進教室，一落座就抓著嚴辭胳膊搖晃，樂得不行：

　　“嚴辭，你知道嗎，我要當班長了欸?！?p>　　沒有分享欲就是散場的征兆，她第一時間就想和嚴辭分享好消息。

　　“腦子沒燒壞吧說胡話?！?p>　　“我是說真的，雖然只是代理，但代理班長也是班長?！睒非锾癫桓吲d地說。

　　“那恭喜你。”嚴辭不逗她了，笑著說。

　　“嚴辭，你不驚訝嗎？”

　　樂秋恬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她錯覺，總感覺嚴辭不是很驚訝的樣子，聯(lián)想到是嚴辭叫她去辦公室，她心底忽然有了一個猜測，也許嚴辭和她當班長的事情有關系。

　　“林老師怎么和你說？”嚴辭搖頭又問。

　　“他說，班長要以身作則，遵守課堂紀律，不能對同學吆五喝六，也不能帶頭打架干壞事?！睒非锾窕卮?。

　　“那你好好干，不要讓老師失望?！?p>　　嚴辭說話，只有暖意和微笑。

　　前世樂秋恬沒有當班長，越來越不服管教，現(xiàn)在她當了班長，但愿能掐斷了她變壞的路。

　　和小同桌相識，開始像是傲慢與偏見，在日常相處后，這種偏見蕩然無存，重新認識了她，像是流火燃燒野草，春風吹過又生出新芽。

　　嚴辭有一種養(yǎng)成的奇異感覺，細想原因可能是看到小同桌慢慢變好，樂秋恬現(xiàn)在脾氣都沒那么壞了，經(jīng)常莫名其妙地傻笑。

　　不得不說，樂秋恬雖然愛玩，但還是挺有責任心，得到林海平信任，當了代理班長后，她基本就不上課開小差了。

　　老師不在的話，自習課班長得負責紀律，她就開心地跑到講臺上去。

　　自習課上，嚴幼瑩低著頭和嚴六堡講悄悄話。

　　樂秋恬覺得嚴幼瑩影響到嚴六堡學習，就說：“幼瑩，自習課不能講話哦?！?p>　　嚴幼瑩懵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自習課問問題都不可以嗎？”

　　樂秋恬搖頭：“不可以的哦?！?p>　　“秋恬，你能不能過來下?！?p>　　“干嘛？”

　　樂秋恬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

　　嚴幼瑩湊到樂秋恬耳邊說：“秋恬，你今天好漂亮。”

　　這不是她說謊，樂秋恬今天笑容滿面，特別的好看。要是她這么好看就好了，眾星捧月，欺負人起來都可以理直氣壯。

　　樂秋恬憋著笑說：“你不要轉移話題?！?p>　　嚴幼瑩說：“六堡她愿意教我?！?p>　　樂秋恬湊近嚴幼瑩：“好吧好吧，那你問吧，不過要小聲一點，不能影響其他人哦?！?p>　　“好?！?p>　　樂秋恬又在教室里巡視，看到嚴二順在吃辣條，眼神不善地質(zhì)問：“二順，你在干嘛？”

　　嚴二順笑嘻嘻地說：“老大，你最好看了，辣條給你吃?！?p>　　什么情況，今天誰都說她好看？

　　樂秋恬美滋滋的，轉頭看了眼嚴辭，連嚴辭都在瞅她。只是周圍同學目光都在她身上，她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內(nèi)心的得意，放緩語氣對嚴二順說：“你心里想著就好了，不要說出來，你小點動靜，不要影響其他人?！?p>　　“好的，老大。”

　　樂秋恬背著手走，心里歡快極了。

　　她有點沒原則，被夸贊，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就導致自習課上挺鬧的。

　　越來越多同學學會了夸她，這輩子沒被夸過這么多次，心里不停地冒出來“我也太好看了”，突然發(fā)現(xiàn)土鱉同學們真可愛。

　　過了片刻，樂秋恬坐在講臺，看到窗外林海平走來，忍不住提醒同學說：“老師來了，安靜！”

　　全班同學忽然靜音。

　　嚴辭又好氣又好笑，你到底是誰的班長？不站在老師那邊？

　　是不是他看走眼了，小同桌感覺和他想象里的班長不一樣。

　　嚴辭還是決定不再看她，小朋友的世界和他無關。

　　因為班級同學太鬧騰，自習課不配合，樂秋恬又沒原則，自然勞心勞神，下課樂秋恬都沒心思去操場玩，累得不想動彈，就趴在桌子上，半瞇著眼睛，朝著嚴辭迷離地笑。

　　這個眼神有涉世未深的純真，也有江南煙雨的朦朧，讓人不知她是睡是醒。

　　放學后，嚴辭出了教室，樓梯的轉角，樂秋恬忽然嗷一聲跳出來，嚇了嚴辭一跳。

　　樂秋恬笑得很燦爛，甜到發(fā)鼾。

　　嚴辭沒理她。

　　然后樂秋恬一前一后跟著嚴辭走，走路起來，連風都變得輕盈，經(jīng)過小賣部時候，買了幾根雪糕，和老板說了慢死了，然后又跑到嚴辭身后。

　　“嚴辭，你等等我?！?p>　　樂秋恬旁若無人地和嚴辭打招呼，沒有管嚴辭身邊的嚴六堡。

　　嚴辭回頭看著樂秋恬。

　　樂秋恬很溫柔地小口吃雪糕，然后問嚴辭想不想吃，不過嚴辭并沒有興趣，輕輕搖了搖頭。

　　“吃嘛。”樂秋恬說。

　　嚴辭看著雪糕冒著冷氣，想著浪費，還是收下。

　　嚴六堡一直憋著嘴看著，想說什么，又不敢說的樣子。

　　“六堡，嚴幼瑩，給你們的雪糕?！?p>　　樂秋恬又將雪糕分給嚴六堡和嚴幼瑩。

　　暮色蒼茫的傍晚，四人順著小路走，也許是身體成長，漸漸認識世界，對異性的好奇，和異性在一起，開始別有一番滋味。

　　路過河邊，這時樂秋恬猛然叫了聲：“嚴辭?！?p>　　“怎么了，大驚小怪的?！?p>　　“有人在打架！”樂秋恬指著河邊蘆葦旁的空地。

　　嚴辭依言望去，看到河邊隔壁班的一伙人在推著程秀微，扯著他衣服，要將他拖到河里去。

　　“真就逮著一個人欺負啊……”嚴辭看見程秀微又被欺負了，有點無語。

　　小孩子欺負別人沒有理由，對誰都可以，只是為了展示自己的力量。小孩子的惡是純粹的惡，不要覺得小孩單純無辜。

　　十月的江邊，風是冷的。樂秋恬叫了幾聲住手，沒人理會她，她不由氣呼呼跑過去：“住手，讓你們停手不停，不把我當人了是吧?！?p>　　程秀微被一群人拖下水，褲子都被水沾濕了，正絕望時候，沒想到樂秋恬忽然出現(xiàn)制止，拯救了他，不由愣愣地看著樂秋恬。

　　“樂秋恬，我沒看到你?！?p>　　隔壁2班的樂金華看到樂秋恬來了，立刻停下手，不再欺負程秀微，他和樂秋恬是同宗。

　　“不許你欺負我們班同學，知道沒？”樂秋恬看著樂金華，警告說。

　　“樂秋恬，你不會真喜歡程秀微吧，這么愛多管閑事?！睒方鹑A調(diào)侃說。

　　程秀微愣愣地看著樂秋恬，顯然被樂金華的話驚住了，他一直覺得這輩子不可能有女孩喜歡自己。

　　可樂秋恬卻沒有看他，似乎也并不喜歡他。

　　樂秋恬目光一直偷看嚴辭，因為嚴辭在身邊，樂金華還胡說八道，她就特別生氣：“亂說什么，我喜歡誰關你屁事！你過來，我們來單挑，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事了。”

　　面對樂秋恬，樂金華心虛得不行，還要強裝鎮(zhèn)定地說：“單挑就單挑！”

　　兩人站立，互相瞪著對方，周圍人不靠近，有決戰(zhàn)紫禁城的意思。

　　不過樂秋恬還在想，怎么不讓爸爸知道她又打架，一時思緒紛亂。

　　樂金華知道樂秋恬背景，也知道樂秋恬打架很厲害，完全不敢先動手打樂秋恬，兩人你瞪我我瞪你，場面一時尬住了。

　　樂秋恬說：“別磨嘰，你先動手?！?p>　　別人先動手，她才有借口，她打架是正當防衛(wèi)。

　　樂金華不服氣地說：“為什么要我先動手？我就不要，你打死我好了?！?p>　　樂秋恬一時語塞，沉默了。

　　她只好瞪著樂金華，目光殺氣騰騰，想讓樂金華服軟認錯，不過樂金華就沒想到道歉，只是不甘示弱地瞪著樂秋恬。

　　最后還是嚴辭說：“算了，都散了吧?！?p>　　樂秋恬感覺沒意思：“我聽我家軍師的，那都散了吧，不許再欺負我們班同學?！?p>　　嚴辭說：“井水不犯河水。”

　　樂秋恬點頭：“對，我們1班和你們2班井水不犯河水?！?p>　　樂金華吭哧不說話，不想久留，帶人離開。

　　天色漸晚，大家都回家吃飯，樂秋恬離開前對著程秀微說：

　　“程秀微，你被人欺負了，就揍回去，打不過就告訴你爸爸，你爸不管你，你就告訴老師，你要學會反抗，你這樣和膽小鬼一樣，我看不起你?！?p>　　這是程秀微第一次聽這么好看的女孩子告訴他要反抗。

　　他沒有回復，轉身奔跑回家，抄近路，在無人的稻田里跳躍，耳邊還回蕩著女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