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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兄萬福

第21章 孤女

嫡兄萬福 南朝寺 3527 2022-10-30 21:30:00

  長山縣。

  距離青州邊境還有二十里地的一處密林。

  一行官兵分散在林中四處尋覓。

  一個膚色黝黑的高個男人一邊指揮著不遠處的官兵,往上面的低矮山洞去,“搜搜那洞,說不定就躲在里面”,一邊又同身側一個與他相貌有七八分相似卻面見面發(fā)白的男人說話。

  “二弟,你真覺得秦家會出手?那些人可是先太子的黨羽,一旦抓到勢必要押送京城問斬,秦家這時候出手,被咱們大人抓到辮子,可脫不開干系了?!?p>  白面高個男人是他兄弟,聽了這話笑了一聲?!扒丶耶斎恢?,但也不會不出手。所以咱們大人說了,讓我們一定留意,也許這次,就能抓到秦家暗屯私兵的證據!到時候秦家必死無疑!”

  他們口中的大人不是旁人,正是山東按察副使,邢蘭東。

  兩兄弟為邢氏辦事,今次能抓到秦家把柄,待回了邢氏必然重賞。

  ......

  高處低矮山洞中。

  一家人瑟縮著藏在此處,他們衣衫濕透,沾了泥水,又被荊棘撕扯成布縷。

  狼狽不堪,卻無一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屏氣凝神,甚至大人怕孩子發(fā)出聲音,將孩子抱在懷里,捂住了孩童們的嘴巴。

  山洞外滴滴答答地落起了山雨,滴答聲在狹小的山洞內回蕩,清晰異常。

  沒有人敢發(fā)出任何動靜,可他們卻聽見有零零散散的腳步聲,自下而上,越走越近。

  一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下一息,黑洞洞的身影遮蔽了洞口的天光,一只腳就要踏入他們的藏身之處!

  低矮陰暗的山洞,濕噠噠的從石頭縫里滴落雨水,襯得洞內死寂一般。

  洞口的黑影停了下來,一只腳才在洞口邊緣。

  山洞里屏住呼吸的人,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他們聽到外面?zhèn)鱽淼挠挠脑捳Z聲。

  “這兒有個洞,讓下面的人提燈上來,往里照照,可得瞧清楚,是不是有人藏匿其中!”

  話音落地,驚得洞里的孩子險些哭出了聲。

  其中一個上了年紀花白胡子的男人,死死捂住了孩童的口鼻。

  可即便如此,他身邊的妻女兒孫臉上,也漸漸露出了灰敗的死色來。

  待到下面人將燈遞了上來,他們怎么還能隱藏?

  他們被這些人追逐近千里,終究還是一個死。

  連花白中年男人,都禁不住閉起了眼睛。

  然而,等了一陣子,卻沒有人傳燈上來,反而幾聲急呼從下面?zhèn)髁松蟻怼?p>  “撤!奔北面兩座山去!”

  ……

  山洞下方。

  黑高男子跟他兄弟再三確認。

  “消息確切?那秦慎帶人往北面兩山去了?是哪兒來的消息?”

  白高男子說確切,“是我在埋了很久的人,直通秦貫忠書房的大丫鬟,這消息錯不了!快走!抓到秦慎和秦家私兵,我們兄弟就發(fā)達了!”

  黑高男子一聽,不再猶豫。

  “撤!奔北面兩座山去!”

  話音落地,洞口前的黑影齊齊晃動起來,幾息的工夫,腳步聲都漸漸遠去了。

  洞中的人驚詫無比,幾乎不敢相信,直到洞外的腳步聲遠去的無影了,幾位女眷壓抑不住地哭出了聲來。

  花白胡子的中年人還欲制止她們,他身后的妻子卻一臉悲戚,抬手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你可真是,把咱們一家人害苦了!”

  老妻說著,越發(fā)低聲哭了起來,一下一下不斷打在中年男人身上。

  “......本來都好好的,沒有洪災沒有饑荒,一家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你、你非要亂寫亂說,這可好了,那姓邢的手段狠辣,他可是拿著尚方寶劍啊,你不過是一介書生,咱們不過是平頭百姓,怎么同那紫禁城里的皇帝對著干?!那不是自掘墳墓是什么?!你可害苦我們了!”

  下面的子女不敢有怨言,老婦人把這些沒人敢說的話,一口氣全都說了出來。

  中年男人的神色在這指責里變了幾變。

  他目光望向洞口,那不甚明亮的天光暗淡投下的地方,半晌,才開了口。

  “國無明君,太平不過是短暫的虛幻,如果人人都削平了腦袋茍活,到最后,沒有誰能活下來?!?p>  他說著,目光掃過兒女,最后看向了老妻。

  “總得有人站出來,也總得有人為此而死,為什么不能是你我?”

  暗淡的天光里,他一字一頓。

  “位卑,未敢忘憂國?!?p>  山洞里再次靜了下來。

  不想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忽然再次有了腳步聲。

  躲在山洞里的一家人,皆在聽見腳步聲的一瞬間,臉色煞白。

  只有中年男人忽然釋懷了似得,一臉決然。

  “我出去,引開他們,你們繼續(xù)往青州逃吧!”

  他說完,探身直奔洞穴之外,老婦人聞言目眥盡裂,一把抓了過去,卻抓了個空。

  須臾之間,中年男人已出了洞穴,長身直立在山間的天光里。

  沒曾想就在他想好了引頸就戮的時候,身后忽的傳來了一聲問話。

  “可是茅城孫先生?”

  中年男人驚詫鉆頭看去,看到身后的小路上,一人穿著墨色銀紋長袍,緊束的腰間墜著一塊通體瑩白的白玉玦,他的眉目在天光暗淡的山林間瞧不甚清晰,卻自有一股力量自周身散開,令人不敢放肆又或者身心信服。

  “是、是老朽?!睂O文敬執(zhí)了禮。

  那青年男人亦回了禮。

  “青州,秦慎。”

  孫文敬睜大了眼睛,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岸邊的樹根。

  他指尖顫抖起來,看著緩步走上前來的青年,聽見穩(wěn)穩(wěn)的話語聲落在耳中。

  “追兵已去了東面兩山,諸位已安,不用再躲藏了。”

  ......

  孫文敬一家七口人被整整齊齊帶到一處秘密村莊時,才發(fā)現(xiàn)與他們一起逃竄的五六戶人家,也都被救至此地。

  只是相比孫文敬家人口整齊,那些人家在逃亡路上,有的已折損過半。

  但能安穩(wěn)逃出生天,已經是幸事了。

  另一位須發(fā)盡白的老先生,在這場逃竄中險些沒能挨過去,如今人還躺著,老了十余歲之多。

  孫文敬的老妻何氏見了他,眼淚落了下來,她匆忙上前行禮。

  “舅舅!”

  老先生這才睜開渾濁的眼睛認出了外甥女。

  老先生顫著手去扶何氏,何氏亦向他身后看邊看去,他身邊除了同樣年邁的舅母,就是剩下十歲的小孫子了。

  “表弟、弟妹他們呢?!”何氏嗓音發(fā)顫。

  倒是那老先生頓了頓,嗓音如常地開了口。

  “都去了?!?p>  只三個字,何氏險些背過了氣去,旋即淚如雨下。

  她看著寥落剩下的親眷,難以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

  她像不理解丈夫一樣,也不能理解舅舅的當初決定。

  “先太子已經薨了,舅舅為何還要為先太子奔走?我們家好歹也是耕讀世家,再不濟也不至于家破人亡?可現(xiàn)在......”

  話音未落,就被老先生一拐杖打在了身上。

  “你怎么能問出這樣的話來?!你是看不見世上的疾苦,還是忘了你大哥是怎么死的?”

  何氏被問得一怔。

  大哥死了許久,以至于她都快把他忘了。

  她不是刻意去往的,她只是不敢去記起了。

  那時大哥連著三次春闈沒中,到了進士年如常進京趕考,但那一去,就沒回來。

  那年京中有數十宮女忍受不了如今的皇帝出逃,他大哥不過是因為遇見了出逃的宮女,施舍了兩女一頓飯食,就被不由分說地抓了起來,活活打死在了牢獄里。

  打得血肉模糊,毫無人樣。

  而在那場是宮女出逃里無辜死掉的,又何止一人?

  不論是被抓回的宮女,還是路上襄助哪怕一粥一飯的路人,凡是查到,皆被處死。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新君殺威,至此而揚。

  ......

  念及舊事,何氏顫抖了起來,捂著臉哭泣。

  秦慎負手站在院中,整個院子無人出聲,都只聽著房中老人沙啞的言語。

  老先生沒有再責打外甥女,嗓音逐漸積蓄了力量。

  “帝位來路不正,便是萬惡之源,先太子那樣的仁明君主,卻生生打殺為罪人。怎能不令人扼腕?”

  老先生說著,渾濁的眼里凝了些微力量。

  “我們不過替先太子說兩句公道話而已,這算什么?你可知道太子親衛(wèi)葉執(zhí)臣,哪怕是逃出生天,也要為先太子奔走,只盼著能喚起有志之士揭竿而起??上ё詈筮€是被捉回了京城,那暴君被葉執(zhí)臣之行戳到了痛處,竟將其懸于午門,每日割他三刀,讓滴在城門口的血不干,如此日日割下去,連人死了都不肯放過,直至白骨顯露,再無血肉.....”

  日頭被厚重的云層籠罩了起來,院中平地起了一陣蕭瑟冷風。

  秦慎仰頭看著被遮蔽的日光,手下默然攥了起來,面沉如水。

  老先生卻在這時,哭也似地笑了兩聲。

  “我沒了兒子,還有孫子,葉執(zhí)臣有什么?他甚至連一滴骨血都沒有留在人間啊......”

  說完,老先生低聲泣了起來。

  秦慎負手立著,怔了一怔,眼前禁不住浮現(xiàn)出一人單薄的身影。

  她站在人群里,又好似被人群排除在外。

  那天她就那樣拎著一只與她身形不相稱的大布墊子,茫然地站在人群最后。

  沒有人接納她,她抿著嘴靜悄悄地找尋自己的去處,但始終沒有找到。

  直到發(fā)現(xiàn)了他的出現(xiàn),可卻在見到他的時候嚇壞了,生怕惹得他不快似得,二話不說地從他眼前火速消失,轉身躲進了人群里......

  葉執(zhí)臣、陸晚櫻,二人皆已殉道,她是失怙失恃的孤女,這世間血脈相連再無旁人。

  世間只剩下她自己了。

  真實的身份她根本不曉得,但她卻好像知道自己是個無處可去的存在,安安靜靜地從不去索取什么。

  她唯一那一點點的渴望,在第一次正經見面的時候,曾雙手捧到了秦慎手邊,可他卻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

  在那之后,她再沒強求過了,只剩躲避......

  秦慎閉起了眼睛。

  院內外壓抑不住的哭聲四起,人們不斷聚了過來,相互攙扶著相擁著哭泣。

  秦慎卻轉身,緩步逆行,離開了聚滿了人的院子。

  傅溫過來回稟,說村莊前后數百里都安置了守衛(wèi),這些人可以暫時安穩(wěn)留在這里,而邢蘭東的人,被他們用黃菱表弟吳梁傳的口信,調虎離山支開,完全陷入群山之中,不會再出來了。

  傅溫說完,見自家公子面上露出疲憊之色。

  “各處穩(wěn)妥,公子可要回府?”

  公子沒有立刻回應,目光看向老先生院中聚集啜泣的人群,幾息,才開了口。

  他的聲音輕輕的,傅溫恍惚間好似覺得第一次聽到公子這般言語。

  “去書院?!?

南朝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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