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時的披風很薄,十一月的寒風已經(jīng)能把人吹的牙齒打顫。
她剛回到院子就感覺到了異樣。
這種味道她談不上熟悉,但是絕對不陌生,一打眼就看到臺階下面躺著的兩個人,半點生氣都沒有,再一看屋檐上果然看到了抱著刀的某個人。
宋安時還沒開口,反倒是尹知渡看著皺了皺眉頭,腳尖一點從屋檐上飛下來,一眼就看到了被拿在手上的大氅,上面的血跡他熟悉得很,先仔細掃了一眼上下,應該不是宋安時的傷口。
“你們說話都要見血了?”
宋安時把懷里的大氅扔給他道:“拿回去罷,這么好的東西我怕自己占為己有?!?p> 尹知渡看著扔過來血跡斑斑的大氅,用刀鞘提著,也不是很想伸手。
“你們吵架了?我看趙公子不像是會跟女人動手的人。”
宋安時本來就嫌冷,現(xiàn)在更不可能站在寒風里了,當沒看到地下兩個人似的,直接從他們身上跨過去,進了房間,尹知渡也跟上,還很貼心的關(guān)上了房門。
沒有寒風,宋安時的臉色才算好了一些,拿過爐上的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熱茶,捧在手上才道:“外面是什么情況?”
尹知渡見宋安時不太愿意回答趙修和的事情,挑了挑眉毛,心里卻嘆息一聲。
“不知道從哪來的?!?p> 宋安時縮在一堆雜物的背后,雖然面色無常,但是光是聲音就能聽出其中的沉重緊張來。
“看來有人不太信任你這個武林第一啊?!?p> 尹知渡看見宋安時這么畏寒皺了下眉頭,左右看過之后卻發(fā)現(xiàn)房子里的帷幔到是不少,卻只能當個裝飾,正經(jīng)的一點沒有。
“師妹還是想想辦法罷,師兄可不想現(xiàn)在就和他鬧翻,你要是想不出辦法來,秦家那兩兄妹只怕我要帶走了。”
尹知渡和宋安時其實心知肚明,現(xiàn)在這個時候恐怕都是來者不善,宋安時瞇了瞇眼睛看著桌子上的卦簽。
尹知渡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勸道:“我看還是算了罷,這種事情損你心力,他還是不是我們可以對付的?!?p> 宋安時眼神一直盯著那堆東西,尹知渡知道勸不了,索性坐在旁邊給自己也到了一杯茶,打量這堆得亂七八糟的房間,才發(fā)現(xiàn)紙張上面全部都是他看不明白的符咒卦爻,還有一些陣法地勢,甚至還有天象星宿,數(shù)術(shù)推演。
兩人默默不言,咕嘟咕嘟的茶壺在火爐上主的沸騰,溢出來的水澆在燒紅的火炭上,一下子茲里啪啦的聲音,還有白煙都往出冒。
“有人來了。”
尹知渡捧著茶開口,宋安時好像沒有反應,但是尹知渡知道她聽到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些動靜,好像是被院內(nèi)的尸體嚇到,但是在過了幾息之后還是聽到秦婉荷的聲音。
“天衡姑娘,妾身求見?!?p> 宋安時抬起眼,尹知渡朝她搖了搖頭,勸她不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宋安時卻在和尹知渡相望良久后腦子里突然閃過趙修和的臉,慢慢開口。
“進來吧?!?p> 尹知渡嘆了一口氣,也不再相勸,對于這個師妹他的心里很是復雜。
秦昭和秦婉荷是一起來的,看見門內(nèi)還有人時兩個人都驚了一跳,下意識就露出了防備的姿態(tài)。
尹知渡卻一掃而過,并沒有分半個眼神給他們,宋安時在一旁開口道:“師兄,把那兩個人搬到他們院子里去吧?!?p> 尹知渡默默看了宋安時半晌,宋安時也無辜回望,還眨了眨眼睛。
“我不喜歡見血?!?p> 秦昭在一旁看著,連忙道:“小的去搬吧,不必勞煩尹公子。”
尹知渡知道此番不過是宋安時為了支開他罷了,于是點點頭帶著秦昭出門,只留下秦婉荷與宋安時在屋內(nèi)。
秦婉荷剛看見宋安時就跪下磕頭道:“多謝姑娘救我二人性命,妾身此次來——”
秦婉荷閉了閉眼睛,這么多年,她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曾經(jīng)的秦大小姐,人人看著都是愛戴和保護,她已經(jīng)學會了低頭,下跪。
也學會了怎么利用心軟又善良的人。
“姑娘,我們秦家現(xiàn)在不過十余人,當年一百多個人都沒了,這幾年也被人追到許多次,實在是沒有什么心力再去折騰了,姑娘求求您,救救我們罷?!?p> 宋安時沒有開口,盯著秦婉荷的眼睛看,人是真的很有意思,趙修和可以大言不慚的討論心中志向,尹知渡走每一步都要平衡利弊,那她呢,她又應該做些什么,又應該不做什么?
秦婉荷沒有聽見宋安時的回答,心里漸漸升起焦慮和惶恐,她慌亂的轉(zhuǎn)著眼珠道:“姑娘,只求您指條明路,現(xiàn)在能幫我們的只有您了?!?p> 說罷,以首貼地,整個身子完完全全臣服,但這并不能打動宋安時。
她看著秦婉荷道:“我本不欲與你說這些,但是此次出手,我的目標并非秦家,只是想來調(diào)查些事情,如今事情已了,順路若是能救下你二人性命,倒也算是給他添堵,但若要我費盡心力,恐怕非我所愿?!?p> 秦婉荷聽出了宋安時的拒絕之意,她的手狠狠抓在地上,腦袋飛快的想:“姑娘——”
“你,是不是,和當年的那個人,認識?”
宋安時冷眼看她,秦婉荷被嚇得說不出話來,但是死死咬著牙齒。
秦婉荷只覺得這位天衡姑娘和以往大不相同,以往便是再神秘也是清冷高貴的,現(xiàn)在卻像是一柄快刀,刀鋒鋒利的讓人害怕。
“你是什么意思?”
秦婉荷的身體和聲音都止不住有些發(fā)抖:“妾身只是覺的,或許姑娘與此人有舊怨,肯定也不想秦家落在他手上的,若是讓他這樣的歹人得了那東西,不知道又會造多少殺孽。”
她感覺到宋安時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說不出的心慌意亂,難道真的要用那個東西來換取生機嗎?就在她忍不住的時候,她看到那位一直高深莫測的天衡姑娘慢慢伸手取過卦簽,解下自己手腕上的三枚銅錢,甚至還不知道從哪里找出來了一直未曾用過的龜甲。
甚至還有一柱香,隨意放在火爐之中點好插在一旁
“上前來?!?p> 秦婉荷愣愣地跟著宋安時到了桌子對面,宋安時抬了抬下巴道:“什么都別想,請卜?!?p> 秦婉荷手猶豫不停,根本不知道該選哪一個,宋安時伸手將秦婉荷的手摁下,底下的卦簽咯在兩個人手掌心,宋安時盯著秦婉荷的眼睛道:“什么都別想?!?p> 等到秦婉荷應了一聲,宋安時才松開了秦婉荷的手,秦婉荷手顫顫微移,抽出一簽。
宋安時只看了一眼,就開始用龜板搖晃銅錢,等結(jié)果出來的那一刻,宋安時皺了皺眉頭,將卦簽拿過合于所有卦簽。
“再卜?!?p> 秦婉荷又顫悠悠地開始選擇,或許是宋安時堅定的眼神給了她一點信心。
“再卜?!?p> 但是結(jié)果一直不如人意,秦婉荷不懂宋安時為何要讓她一卜再卜,也不懂她在紙上書畫的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為什么宋安時現(xiàn)在看上去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打撈上來一樣,滿身都被汗浸濕,臉色越來越蒼白,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虛弱,甚至拿著筆的手都開始顫抖。
秦婉荷通通不知道,但是她看著那柱香一點點燃盡,煙灰飛過的時候她都不敢呼吸,生害怕自己一個呼吸加速了它的燃燒。
“姑娘——”秦婉荷的聲音顫抖又帶著鼻音。
宋安時此刻也覺得雙耳嗡鳴,雙目發(fā)昏,她并沒有正統(tǒng)的師傅,但是她知道她一定看世間最多的算命之術(shù),泄漏別人的氣運并不是什么得人稱道的事情,為什么這一行如此看中功德?不過就是為了填補一二。
但是本身這一行就很難登峰造極,因為光是過程中所耗費的心力都難以想象,更何況是這種人為改運的事情。
喉頭都能感受到腥甜,但是宋安時緊緊捏著手里的筆,即使是顫抖到墨水已經(jīng)滴濺也不敢放下。
她顫抖著聲音道:“再卜?!?p> 秦婉荷又重新開始害怕,臉上全是眼淚弄花的痕跡,她是不明白,但是她知道快要到絕境了,手又開始不聽指揮,腦袋里面的雜念實在太多了。
一雙冰涼還帶著汗?jié)n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其實沒起到什么穩(wěn)定的作用,因為這雙手本身顫抖的比她還要厲害,但是秦婉荷看過去的時候。
卻看到了那個頭發(fā)都浸濕的人還灑脫地朝她一笑:“你怕什么?”
秦婉荷咽了咽口水,抽出最后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