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時正坐在院中的柿子樹下打坐,樹上的柿子還剩下伶仃幾個,紅彤彤的看著和小燈籠別無二致,幾只麻雀嘰嘰喳喳的,一邊啄兩下柿子,看著竟然還有鳥和自己啄同一塊,就跑去啄同伴,同伴是個老實好欺負的,縮了兩下頭,隨后笨重地飛走了。
宋安時這兩天溜溜達達去了不少地方,趙修和忙著高啟的事情,只能每天晚上回來陪她吃飯,院子里做飯的是景夏找的人,是他的嫂嫂,總歸是熟人,不用在家里還防著。
景嫂子雖然心里不說,但是很是不明白宋安時是什么人做什么的,她張口問景夏,景夏也只叮囑她要把這位姑娘放在第一位,至于宋安時想干什么,讓景嫂子別聽別看別想別問。
景嫂子其實自己心里有想法,覺得這個姑娘長得也不是非常正派,但是景嫂子自己心里拎得清,她就是個灑掃做飯的。
門外馬車聲停住,宋安時也沒什么反應(yīng),依然閉著眼睛打坐,頭上簪著尋常的檀木簪,身上還披著昨日出門買的大氅,厚實好看,一下子就把帶出門的錢全花光了。
當(dāng)然,宋安時身上的錢向來不過夜。
等到趙修和帶著景夏進了門內(nèi),她才轉(zhuǎn)頭去看人,一眼瞥到趙修和的面色,想說什么,趙修和已經(jīng)伸手把人拉了起來:“地上多潮氣,你在這坐多久了?”
宋安時不答,反而問起:“你今天這個臉色,顯然內(nèi)里積火,馬上就能積郁生疾了。”
趙修和不答,眉心深深皺起,看到地上還墊著三個十分厚實的蒲團才稍微松了一丁點。
伸手摸了摸宋安時頭頂?shù)念^發(fā),身后的景夏帶著景嫂子進了偏房,趙修和才有些沉重:“昨日夜里甘水巷一家人走水,等到巡防軍救完火整個巷子十不存一。”
宋安時聽完也皺了眉頭,把手腕上的銅錢轉(zhuǎn)了好幾轉(zhuǎn):“不對,不應(yīng)該,是人禍?!?p> 趙修和眼見有些惆悵:“長安縣令已經(jīng)被貶去滄州了。宮里傳信的人跑到侯府里,父親身邊的小廝親自去大理寺傳的信,大概陛下要讓我接手長安縣了。”
“我說你有點慘啊,這個時候被復(fù)官,還是這么個燙手山芋。”
趙修和伸手幫著宋安時把快要散開的大氅系好,解釋道:“本官何懼,視百姓為草芥者必為律法所刑。”垂下的眼睛里一閃而過的是狠厲。
宋安時看著眼前憑添許多風(fēng)霜的男子,不過短短兩年的時間,趙修和再也不是那個初入朝堂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動蕩的朝局,詭譎莫測的形勢,還有圍繞在宋安時周邊玄之又玄的殺機都為這個男人添加了不少厚重和暗藏的鋒芒。
“甘水巷的事情想必陛下等不了太久,有人能在京都做出這樣的事情,天子腳下,陛下很是擔(dān)心;高啟那邊……”
宋安時雙手一環(huán),很容易抱住趙修和的腰身:“高啟的事情你不是都查的差不多了嗎?”
“唔,我看你有點冷?!?p> 趙修和猝不及防,雖然他們一同住在院子里,但想也知道趙修和的性子,這樣的親密其實并沒有多少。
現(xiàn)下被突襲,有些無奈的仰頭,最后無奈地閉閉眼睛,他實在是太疲憊了。
一個人和一群位高權(quán)重的人角力,費勁心思又害怕傷著下面的人,在乎的越多越能感受到這些疲憊。
他苦笑著環(huán)住宋安時:“我以為我們住在一起就會有更多的時間,對不住。”
宋安時輕笑:“如果我們寢在同一張床上,確實會有不少的時間?!?p> 趙修和只當(dāng)耳邊風(fēng):“自己這段時間也當(dāng)心點,你們的事情我總不太能幫上忙?!?p> 宋安時閉了閉眼睛,她的心上好像讓小貓的爪子輕輕撓了撓,不疼但是微微的麻,她的事情同樣是壓住趙修和的一塊磚,但偏偏這塊磚誰也使不上勁,宋安時住進來就發(fā)現(xiàn)趙修和的書房里多了不少道家的典籍,甚至還有六爻卦辭,志異傳說。
但讓一個人讀了這么多圣賢書,律法,甚至是見過這么多卷宗的人去相信這些事情,宋安時并不覺得開心,她反而第一次感覺到了心疼,這個人總是想的太多了。
她轉(zhuǎn)開話題:“你不是說高啟那件事的兇手可能陳家的二夫人?”
趙修和:“找不到證據(jù),陳二郎年少時與我曾同窗,且在外戍守邊疆,若無實足證據(jù),我不愿如此行事?!?p> “一個能難倒趙大人的證據(jù)???那妾身倒是很感興趣呀~”
趙修和手微微一頓,此刻涌上心頭的竟然全是滿足,雖然沉重,但趙修和終于露出一絲輕松的神情,不是因為有人去做這件事,而是因為她想要去幫他做這件事,這其間心意不可考量。
“要是我這次贏了趙大人,大人該怎么報答妾身呢?”
趙修和最終沒有說什么,高啟那邊的情況同樣緊急,這樣的弒弟案同樣是焦點所在,大理寺拖著不結(jié)案已經(jīng)是很看趙修和的面子了。
他在這一刻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危局之下,不是他一個人可以挽救的,他需要同伴和盟友。
兩個人真正的徹底的相擁,緊緊的,人在靠近,心同樣如此。
“用晚食吧?”
“恐怕不行,自己用吧,早點歇息。”
趙修和剛松開人,景夏就跑過來躬身像宋安時與趙修和行禮:“大人,面圣的衣服和馬都備好了?!?p> 趙修和嗯了一聲,摸摸宋安時的頭去廂房換衣服,景夏在外面解開栓繩等著趙修和出來遞給趙修和,趙修和翻身上馬,對著景夏道:“聽姑娘的即可?!?p> “是,大人,要不我……”
趙修和搖頭:“不必?!?p> 隨即看了一眼宋安時打馬離開。
宋安時望著趙修和離開的身影,摸了摸手腕上的銅錢,最終還是放下。
算人算事難算親。
景夏等著人完全消失才走進去,對著宋安時行了一禮后:“小姐有何安排?”
宋安時看了一眼景夏:“明早備馬,我們?nèi)€地方?!?p> 景夏低頭應(yīng)下,宋安時又問:“你認識你們家大人多久了?”
“有七八年了,小的家里遭災(zāi),那時少年才十四五歲,在京城里再亮眼不過了。他給了錢讓小的安置家里上下,還送小的去識了字。”
宋安時笑:“那我遇見的比你還早,我見過九歲的他,像是天上的月亮?!?p> 景夏聞言抬頭看了眼宋安時:“小姐和大人的緣分上天注定?!?p> 宋安時抱著手臂朝廳內(nèi)走去:“也不算是,不過我有意勾搭罷了?!?p> “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疲憊的他?!?p> 景夏也不吭聲,良久之后,等著趙修和已經(jīng)坐下用飯,他才回道:“大人是做大事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