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辰（三）
屋內簡潔明了，沒有什么多余的東西。
一個皮膚黝黑、肌肉壯碩、頭飾五彩羽毛的男子正襟危坐在竹席上，嚴肅的神情與挺拔的腰桿再配上碩大的胸肌，唐辰第一次領會到了什么叫男人的魅力。
雖說在伍國軍營里身體健碩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在這位力士及其恐怖的身體素質面前，唐辰敢說整個天下能相較相比的人也寥寥無幾。
而就當唐辰小心翼翼地拿出朝廷文書與紅朱大印時，一股不知所意的吼聲響徹這間屋子，唐辰霎時間驚醒起來，可力士的速度太快了，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唐辰連呼吸都成了難題……
“伍國來的？”壯漢低聲說。
“是…是的…”
“太好了！多久沒見著外面來的人了！”
唐辰似乎像夢醒時分看著手舞足蹈的壯漢茫然無比，不知怎的，他竟從這位熱情首領眼神中看出一絲敵意。
壯漢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tài)，彎腰拱手說道：“不好意思唐突了啊，實在是見到螭部外的人太激動了。在下宮琛，學過一些伍文漢語，螭部首領?！?p> “在下唐辰，落雁司儀左侍郎，前來與螭部交涉軍政事物?！碧瞥竭B忙作揖還禮。
“此地不方便談論國家大事，請閣下隨我移步安靜文雅的場所去。”宮琛伸手邀請。
溪邊的竹亭涼爽無比、四周點燃了驅逐蚊蟲的煙草、掛著彩虹的小瀑布不時有魚兒躍出，反射著竹林古樹下的耀眼金光。
螭部首領掃視瀑布，背著唐辰緩緩開口：“請問唐兄是如何找到這個絕人之處的？我們螭部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外人來訪了?！?p> “碰巧碰巧，從雪山上攀登望遠時偶然發(fā)現(xiàn)的。”唐辰沒有說出山洞的經歷來。
“哦？唐兄你難道翻過了‘眠龍’，‘誅螭’二山？這兩山極為險峻陡峭，唐兄真是膽識過人啊?！?p> 宮琛語氣帶著夸贊，但仍未轉過身來。
“過獎過獎”唐辰言道。
“我螭部與外世隔絕多年，要說能對大伍有什么貢獻那是微乎其微?！?p> “螭部對伍國忠心耿耿，謀反造亂登上我們是不敢做的，不過幫兄弟你打通與其他部落的通商交流，我們可以出力解決。”宮琛把身子轉過來，說地很堅定。
唐辰心里一喜，眉毛舒展開來，“首領果然是忠君愛國之人啊?！?p> “哈哈哈，不敢當不敢當。”
唐辰有點驚訝，這個宮琛不僅說得一口標準流利的漢語，還深知漢人朝廷的處事禮節(jié)，完全不像是多年隔絕的部落里出現(xiàn)的人。
“但，最近螭部深受外敵侵擾，也希望伍國出一份力來協(xié)助螭部度過難關?！?p> 宮琛的大手一把搭載唐辰肩上，仿佛是害怕唐辰不答應。
唐辰把肩膀上的手拿開，鄭重道：“在下職責，伍國定護佑子民一生一世?！?p> 聽到伍國，宮琛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恨，但很快就消散了。
沒想到談話間，一柄竹槍竟迅雷之疾向竹亭飛來，唐辰抽刀、砍斷毫不拖泥帶水。
正當他緊張地環(huán)視四周找尋兇手時，宮琛遽然抬起沉重的石凳，大吼一聲向一片樹叢里砸去。
轟隆一聲過后，石塊下漫出了鮮血。
“又是他們！”宮琛怒吼道。
宮琛強行壓制住心中的怒火，從一個地洞里抽出一把刀光凜凜的大斧。
“唐兄，此斧是我親自冶鐵治成，托付給你，顯然那幫孫子又來了，就看唐兄你愿不愿意履行職責了?！?p> 言畢，宮琛兩手將竹樹連根拔起，用短刀削去兩頭，做成兩把竹槍背在身后，便健步如飛的向營地奔去。
唐辰不敢有所怠慢，他踏過蔓延開了的鮮血，也向著螭部跑去。
等唐辰抵達時，已經是一片狼藉。螭部靠著宮琛與十幾個衛(wèi)兵的防線擋住了外敵的一波波進攻。
盡管螭部的武器盔甲更先進，由皮革與鐵器組成，不過大多已經腐銹。
而敵人雖然裝備簡陋，基本都是草皮與石制槍頭，但人數(shù)眾多，一次又一次的突破終能撕開螭部的防御。
宮琛一手將上前的敵人打得頭破血流，另一手撿起石槍向敵陣扔去。他又撿起一塊厚重的木板，當做盾牌與兩個衛(wèi)兵沖殺進外敵的核心，拳打腳踢無所不用至極，
可英勇歸英勇，雙拳畢竟難敵四手，況且此時的宮琛已是遍體鱗傷。人群中亂箭如雨一般向他射來，其中的幾只已經抹上的血的艷紅。
對，箭！
唐辰向發(fā)箭的那段望去，幾個弓箭手正居高臨下地阻斷了宮琛與衛(wèi)兵的聯(lián)系，唐辰想都沒想，朝著那個山坡沖去。
躲在樹叢里的唐辰已經被緊張與汗水吞噬。
他還沒有殺過人，這種情緒是一個沒參軍的官員體會最深的感情之一了?？蓪m琛的憤恨和螭部人民的慌亂他看到了。
對，宮琛要活下來，在這里每拖延一分鐘，宮琛就可能多一點可能死去！
他要為螭部多爭取一點希望！
唐辰拔刀向其中一個弓箭手刺去，他第一次聽到了劍刃穿過心臟風聲的蕭瑟，血液滴滿了他的臉龐。
但他來不及害怕！
唐辰接著應對面前驚慌失措的敵人用砍刀砍向他的脖頸，鮮紅的血液伴隨著痛苦的嘶喊聲噴濺在空中。另外兩個人已經反應了過來，一個拔出匕首，另一個上箭拉弓，而唐辰和他們還有兩步的距離。
不過他沒有畏懼，而是一個上步伴著袖口里的沙土，使面前的兩個人捂住了火辣辣的雙眼。唐辰向其中一個人擲去斧頭，斧頭正中他的腦門。
這是也周浦教他的：“以一敵多時，最好抓一把沙土，要以喪失敵人戰(zhàn)斗力為目的去戰(zhàn)斗?！?p> 可惜此時他已經沒有有了武器，只能與最后一個人徒手搏斗。而當唐辰與他雙拳相對時，他的懦弱還是流露了出來。
他充其量只是一個有點機智的文官，而對手是一個以殺人為業(yè)的戰(zhàn)士。
看著渾身的鮮血，膽怯再次充滿了他的全身，那股熱血的漸冷讓他的肌肉與雙腿變得遲鈍。
對手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用兇狠的刺拳與威力巨大的擺拳消磨著唐辰的意志與體力。
最后在一記上鉤拳下，唐辰倒在地上，完全失去了反擊的能力。唐辰選擇閉上雙眼，坦然面對最后的結局。
心中所見居然是多年前與周浦約定的畫面。
周浦，我要失約了啊…
疼痛并沒有到來，敵人反而倒在了他的身上，唐辰一摸，才發(fā)現(xiàn)一支箭羽釘在他的額頭上。
他雙目驚訝，臉上還有勝利的興奮。
一個小女孩從樹叢里拿著弓箭走出來，趕忙上來扶他，背后跟著螭部的婦女兒童們。
唐辰笑了笑，心中卻是一絲后怕：這個雄偉的帝國，還有多少這樣的村落？連不到十歲的少年少女殺人都毫不眨眼！
唐辰說不出話來。
下邊的戰(zhàn)場，宮琛站在尸體上，看著落荒而逃的敵人人們，舉起殘破的螭部部旗，高聲呼喊，無數(shù)的鳥類在頭頂亂飛。
唐辰忍受著來自全身各處的疼痛，撫摸著那柄精致鋒利的斧子，他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伍國定護佑子民一生一世…”，這句話是女帝繼任時說的，可唐辰第一次產生了懷疑。
伍國，真的做到了嗎。
不久后，養(yǎng)好傷的宮琛在村口與唐辰送別。
“我果然說的沒錯，唐兄果然是有膽魄之人啊?！睂m琛笑聲中還帶著咳嗽。
“過獎了，份內之事”
“不知宮琛兄弟，在朝中任何許官職呢？”唐辰臉上掛著微笑。
“哈哈，唐兄說笑什么呢，我…”宮琛慌亂了。
“這把斧子由隕鐵打造，隕鐵只能在突厥草原或青藏圣地的高原里找到，莫非首領你先前有收集武器的愛好？”
“…”
“古書里講述，螭部一向厭惡惡螭，螭部只是外人對其的稱呼，怎么可能螭部人管自己叫螭部呢，也不可能是用以螭為主的的裝飾物來修筑房子。這就跟匈奴人管自己叫匈奴一樣不可理喻?！?p> “…”
“螭部在三百年前已經沒有了蹤跡，而益州州志里的螭部是四川盆地里最大的部落，有萬余人，領地近八千里，不可能在這三百年內完全不與朝廷來往，更不可能發(fā)展成抵御不了小部落的侵略。”
“可我倒是聽說二十年前，益州下的一整個縣離奇消失，縣里所有人都無影無蹤。縣長正是那一年的文武進士雙一甲，想必您優(yōu)秀的漢語與禮儀用詞就是這來的吧?！?p> “…”
“最后，我是從洞穴里找到這里的，并不是從什么雪山?！?p> 宮琛聞此，無比驚愕，他四處望望似乎在思索什么，最后還是拾起笑容。
“哈哈哈哈，唐兄不愧是朝廷要員，果真不凡。
“那我也不瞞著掖著，我宮琛就是光武末年進士，也是臥龍縣縣令與臥龍次軍伍伍長。你在村子里見到的螭人都是我臥龍縣的百姓。
“那年因為交不起那狗屁大伍賦稅而帶領縣中人民來到此地，自比螭部，以躲避官員的審查。”
宮琛仿佛變成了一個經歷風霜的中年將士，用滄桑的語調說著。
“唐兄若想建功立業(yè)，可要快點功夫，否則我可就帶著人民溜跑了哈哈哈。
“那個洞穴是我們在里面鑿出來的不假，然而卻和真正螭部人建立的山中廟宇相通了。于是我們封住洞口，才讓進入螭部中的道路剩下了翻越雪山這一條。”
宮琛全盤托出，喘著氣注視唐辰。
“歷史中的螭部規(guī)模巨大，而這座雨林盆地四周的‘山嶺’其實是真正的廟宇與螭部建立的‘城墻’，用來鎮(zhèn)壓惡螭與抵御外敵。
“而這里，就是當年封印螭的火山湖?！?p> 唐辰也盯著宮琛，自顧自地解釋道。
“也就是說，這四處的峻峭都是螭部人打造的？”這會宮琛真的驚訝了。
“也許有青龍的幫助吧?！?p> 唐辰開了個玩笑，宮琛臉上也放松下來。
但他還是盯著唐辰說道：“唐兄，你會泄露‘螭部’的秘密嗎？這對我很重要，對我的人民也很重要！我需要你的回答?！?p> “螭部的人和宮琛兄你都是值得尊敬的，繼續(xù)下去吧，幾月后益州的通商人員與工部的官員就會來了，記得好好‘照顧’他們，首領大人?！?p> 唐辰轉身離去，后頭傳來宮琛的呼喊：
“唐兄果然是英豪啊，宮琛就代表螭部謝謝你了！一路順風啊！”
“有緣再會，首領?！碧瞥降卣f。
螭部還是一個神秘的部落，唐辰的心中仍存著無法解答的疑惑。穿梭在炎熱的雨林里，唐辰很冷靜。
一個縣長寧愿帶著人民來到這個無天無地之所，也不愿讓他的百姓承受來自伍國的賦稅與勞役。
他對這個自己奉獻著的帝國第一次感到了失望。
如果我是縣長？…唐辰不敢再想。
他只明白小人物的憤怒是毫無作用的。他選擇將螭部的經歷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