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夏天之五
急走了一段后，蘇卓然帶著區(qū)曉華來到河邊，這段河灣已經(jīng)繞過了剛才他們游來的方向，對面是一片開闊地，不遠處，依稀看到一座拱橋，橋?qū)Π?，能看到一片隱約的燈火，是一片居住區(qū)，那個方向應(yīng)該就是滾地龍了，而他們所處的這片野生的向日葵地所在的區(qū)域，壓根看不到人。
“我看看你的傷口。”蘇卓然讓區(qū)曉華停下來，蹲下身體查看他的傷處。
夏日的傍晚，光線還很好，區(qū)曉華的胳膊和腿上都是刮傷，傷口都很淺，泥地里滾了幾下后，傷口徹底止血了。
“沒有傷口啊，那你怎么說走不動路?！碧K卓然詫異地打量著區(qū)曉華的身體。
“我…，傷在這?！眳^(qū)曉華尷尬地指了指臀部。
蘇卓然噗嗤一笑，“難怪你說你動不了，我說你剛才怎么走的那么快?！?p> “現(xiàn)在還疼嗎？”
“不疼了?！眳^(qū)曉華脹紅了臉。
“那應(yīng)該沒事了?！?p> 她把散落在肩頭的頭發(fā)捋到了耳后，站起身來，把臉湊到他眼前，盯著他的鼻子看著。
區(qū)曉華只覺得一張俏臉離他只有幾寸的距離，緊張得呼吸氣都不敢出，眼睛完全不敢與她對視。
“蹲下。”蘇卓然忽然又蹲了下來，向他招手。
區(qū)曉華哦了一聲，慢慢彎下腰，腿上的傷口被扯了一下，痛的他差點叫出來。
蘇卓然伸出右手往身邊的河水里洗了洗，舉起食指在區(qū)曉華鼻子邊上輕輕擦拭著。
區(qū)曉華頓覺臉上清涼無比，說不出的舒服，剛才腿上的疼痛消失的無影無蹤。
“鼻子疼嗎？”蘇卓然雖然只大他一歲，但自幼喪父，無論自理能力還是照顧人的本事都強于同歲的小孩。
區(qū)曉華是在溫室里長大的孩子，又則男孩本來就晚熟，這種情況下反而害羞起來，紅著臉搖了搖頭。
“還好鼻子這沒有傷口?！碧K卓然用手指順著區(qū)曉華的臉頰劃了個彎，“就是臉臟臟的。”說吧，哈哈笑了起來。
兩人都俯身用手捧了河水洗了臉，站起身來，朝著拱橋的方向繼續(xù)走去。
出了向日葵地，他們順著前面的燈光行進到外側(cè)的馬路上。
“曉華，你在你表姐家住多久？”
“一個星期吧。”
“你姨媽真好，暑假帶你出來玩?！碧K卓然用羨慕的口吻說道。
“你暑假不去別的地方嗎？”區(qū)曉華。
蘇卓然搖了搖頭，“我媽只帶我去市區(qū)上補習(xí)課?！?p> “曉華，你家在市區(qū)哪里？”她又問道。
“文怡路，那有個很大的菜場，是R市最大的，我家就在那附近。”
“莒仙路離你家近嗎？”
區(qū)曉華想了想，“好像不遠，那條路上有一個電影院，我還去看過電影。”
“我外婆家在那里，我爸在的時候，我媽總帶我去外婆家，有時要住幾天?！?p> “那說不定那個時候我們在路上碰到過?！?p> “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去外婆家”
“你自己去吧，下次去的時候，來找我玩?！眳^(qū)曉華一臉興奮。
“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時候了，外婆好像和我媽吵架了，因為外婆不喜歡叔叔?！睂^父，她一直沒改稱呼。
“你下次和你媽說自己來市里補課，就可以偷偷去看外婆了，要是你媽還不讓你出來，你就說和我表姐一起去補課，我和我表姐說下，你們一起來市里?！?p> 區(qū)曉華看到蘇卓然抿嘴笑了。
“你還挺會動腦筋的?！?p> “我就經(jīng)常和我媽說找班長補課，其實是去同學(xué)家玩，不過事先地得抄一些習(xí)題，看著是在補課的樣子?！眳^(qū)曉華得意洋洋起來。
“你還會騙人，我不騙我媽的?！?p> “我…”區(qū)曉華沒想到她會這么說。
“我媽說如果我騙她，她就打斷我腿?！?p> 區(qū)曉華吐了吐舌頭，“我爸以前總打我，發(fā)現(xiàn)我說謊時?！?p> “原來你還說謊?！碧K卓然轉(zhuǎn)過頭來，沖著他拉了拉鼻子做了個鬼臉，“匹諾曹?！?p> “我…那是對他們，對你不會說謊的。”區(qū)曉華脫口而出，也不管他們到底是誰了。
“說話算數(shù)！以后不可以對我說謊?！碧K卓然認(rèn)真地看著他。
“嗯，我保證?！眳^(qū)曉華重重地點著頭。
“拉勾?！碧K卓然伸出小拇指。
兩人拉了拉勾。
“你比張劍可愛多了。”蘇卓然哈哈笑著。
區(qū)曉華愣了一下，一時間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兩人走過拱橋后，便回到了滾地龍地界，蘇卓然輕車熟路地帶著區(qū)曉華回到離她家所在巷子口，四處張望著。
“張琴他們找不到我，肯定會在我家門口等我?！?p> 約莫十來分鐘的樣子，果然看見了張劍和張琴一前一后垂頭喪氣地向巷口走來。
“這兒?！碧K卓然向他們揮著手。
張劍先看了她，興奮地跳了起來。
等四個人重新匯合后，蘇卓然說了他們倆在滾地龍迷了路跌下了峽谷，但沒有說鴨蛋的事。
“你沒事吧，怎么摔成這樣。”張劍看著蘇卓然滿身是泥的樣子。
“我沒事，你快看看曉華，他身上擦破了?！闭f到這里，她彎著眼睛看了一眼區(qū)曉華。
“那你餓不餓，這會已經(jīng)六點半了，我們繞著那個峽谷一大圈還沒沒找到路，后來沒聽到你們聲音了，張琴說你們肯定自己找回來了。這要是再找不到，我們要被你媽罵死了?！?p> “我們游到對岸的，靠近飛機場那邊有一座拱橋，以前我們遠遠看見過，我們再從那走回來的。”蘇卓然沒回答他餓還是不餓，河對岸規(guī)劃是部隊的專用機場用地。
“游到河對岸啊?！睆垊埓罅俗?，河面雖然不寬，但他想象不出她帶著受傷的區(qū)曉華為什么要游去對岸而不是等待救援。
“天要是暗下去，那邊不太好找出口?！眳^(qū)曉華呼應(yīng)著蘇卓然，他想著會不會她不想提鴨蛋的事，以免他們擔(dān)心。
“我們碰到鴨蛋了。”
“鴨蛋？”一旁由著張劍說話的張琴叫了起來。
“他沒欺負(fù)你們吧？”張劍緊張地看著蘇卓然，這才注意到她的裙子下擺少了一大塊。
“沒事?！碧K卓然淡淡回答道。
“真的沒事？”張劍向前走了一步，依然問道。
“說了沒事了?！?p> “可別和你媽說，說了她以后不讓你出來了?！睆垊戳艘谎巯镒永锩嫣K卓然家的方向。
“你們快帶曉華回去吧，看看他傷的要不要緊?！?p> “我沒事的?！眳^(qū)曉華學(xué)著蘇卓然的口氣。
“我得進去了。要是我能出來，我打電話給你?！碧K卓然看了一眼張琴。
“嗯?！睆埱冱c了點頭。
看著蘇卓然轉(zhuǎn)頭離去，三人依依不舍地偷偷跟著，遠遠望著她走進家門。又站了幾分鐘，沒聽到里面有什么動靜，便都放下心來。
姨媽因為區(qū)曉華掛了彩，狠狠責(zé)罵了張劍，當(dāng)她聽區(qū)曉華說了怎么遭遇鴨蛋一伙，蘇卓然怎么帶著他逃離的經(jīng)過后，不再允許他們再去小龍王廟，但對蘇卓然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改變，特意囑咐張琴常帶蘇卓然來家里玩。
“這下某人要樂得睡不著覺了。”張琴抿嘴笑了。
區(qū)曉華聽了這話，臉上起了一陣緋紅，剛想說沒有，突然看見張劍踢了張琴一腳，臉上還故意裝出兇巴巴的樣子。
一連三天，蘇卓然都沒來電話，和區(qū)曉華一樣期盼的還有張劍。眼見后天區(qū)曉華就要回去了，蘇卓然來電話了。
張琴去公用電話亭接的電話，回來后她告訴他們，那天，蘇卓然把跌落小龍王廟后的峽谷、遇見鴨蛋的全部經(jīng)過告訴了她媽，她媽便不讓她出門了。今天她媽又去早班，又是她繼父中班，她才溜出來打的電話。
“她說想看張國榮演的鼓手，問我們?nèi)ゲ蝗??！?p> “去啊。”兩個男生同時叫到。
“知道你們要去，我和她說好了，下午兩點在電影院門口匯合?！卑匆郧皯T例，只要張琴和蘇卓然看電影，都會選離蘇卓然家最近的那家電影院。
張劍歡呼雀躍起來，忙不迭去整他那中分頭來。
四個人看完電影后，蘇卓然意猶未盡，“我也想做鼓手?！?p> “那我們張劍估計馬上要改興趣愛好了?！睆埱傩€不停。
“你還別說，他那頭發(fā)還挺像張國榮，是吧？”張琴拉著蘇卓然的胳膊讓她看張劍的頭。
蘇卓然望著張劍，呵呵笑著，“帥。”
區(qū)曉華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踢著路上的小石子。
“曉華，我們?nèi)タ茨瞧蛉湛??！碧K卓然突然說道。
“好?！眳^(qū)曉華猛地停了下來，脫口而出地回答。
“這到處都是啊?！睆垊Ρ鞠霂K卓然去溜旱冰，耍耍他的本事。
“就那天我和曉華看見的那片?！?p> “哦，那里啊?！?p> 不等張劍反應(yīng)過來，蘇卓然便走到區(qū)曉華邊上，“走吧?！?p> 四個人沿著河岸找到那座拱橋，蘇卓然說不過河，想在河對岸看。
于是，他們特意沿著河堤走著，約莫半小時后，陽光下，河對岸一片金光閃閃的向日葵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
“太漂亮了?！睆埱袤@呼著。
四個人找了一顆岸邊的大樹，在樹底下并肩坐著，望著河對岸的那片金黃色。
“那里就是我們碰見鴨蛋的地方。”我轉(zhuǎn)過頭望著身后約五六十米遠的一個高處，隱隱約約，那塊巨石還突兀矗立在山谷上。
表哥的臉上露出豪情萬丈的神情來，他撿起地上一塊石子，往巨石的方向扔去，“那天要是我在，決不讓你們吃虧。”
蘇卓然突然“咦”了一聲，用手指了指巨石下方。
他們幾個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在巨石右側(cè)十來米向陽的的一面，有一棵矮矮的向日葵孤零零地直立在濕濕的泥里，向日葵的桿上系了條細(xì)細(xì)的被染紅的帶子，帶子在微風(fēng)中輕輕飄揚，顯得十分顯眼。
那個暑假，蘇卓然十六歲，區(qū)曉華十五歲，區(qū)曉華不知道這段經(jīng)歷竟然成為他三十多年魂牽夢繞，揮之不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