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想那么沮喪至狂躁,可是失去的感覺總是如刀扎一樣突然,令我難以再有面對明天的樂觀。
閉上眼睛,此時此刻恰如一年前那般無望。
讓黑夜落幕吧,唯有這時我才能蜷縮起來,好好地飽受黑暗的折磨——我的過去,我的以后,我的現在,我什么也看不見。
在霧水鎮(zhèn)的一處還算稱得上是客棧的地方,我躺在了一處草堆之上,觀察著水滴從石頭墻壁上的苔蘚里滲出。
這里濕氣很重,晚上更是愈發(fā)陰森,我的頭發(fā)在進來客棧時就已經被濃厚的海霧打濕,來這里前,我并沒有準備好什么斗篷之類的東西,我只聽說這一塊狹長海岸的南面,有一只海里來的元嬰大妖的尸骸被沖了上來。
有人在前天從里面取出來一塊獸骨過。
我從來沒見過海,更沒見到過屋外那些骯臟下流的人群。
他們有修為,我剛進客棧的時候,他們都以“散修”這種體面點的說法自稱,那些修仙家族可不會住在這么個落魄地方,在這里留宿的都是一些三十到七十歲練氣到筑基中期不等的貨色,我已到聚靈后期,已經能初現武魂了,即便是筑基也有一戰(zhàn)之力。
我并非怕這些烏合之眾來主動招惹我,只是今晚,我也不得不在他們那些充斥著暴躁、歡愉和性的鬼叫聲里度過了。
來到這里很難,明天要走出這個房間更難,一個晚上,我不斷思索著后面幾天這里探索結束以后的去向。
能分到一杯羹最好,一無所獲也無所謂。對于剛滿16歲無所依靠的我來說,能活過每一天都算在前進。
不出所料,第二天推開那扇帶著惡臭的木門時,那條走廊上已經倒著幾個頭破血流衣不蔽體的爛人了。
我盡量避開了他們,來到樓下,從這些還在爭吵的人群中尋到一條能從這里出去的縫隙,好是一陣彎彎繞繞,才離開了這個爛地。
去找個大家族的隊伍吧,跟在他們后頭混進去,會極大減小向里探索的難度,這是我與這幫散修的共識。
早在前兩天,就已經有好幾批人進去了。
再晚一點,可就什么也分不到了。
來到霧水鎮(zhèn)的出口,那個尋找自己丈夫的中年婦人仍戴著斗笠在那里叫喊著,希望能多拜托幾個路過的隊伍能在南面的海灘旁搜尋一下他的丈夫,而她所能給的,只有一顆不夠完整的下品靈石,那大概就是她全部的家當了。
昨天傍晚進來的時候,我還是沒忍住去問了她丈夫的長相,與向其他人傾盡訴求不同,在看到我長相的那一刻,她竟勸我不要去送死,她說她丈夫也是煉體境連練氣都沒有,這就是她堵在門口問了其他修士而沒有來問我的原因。
她確實是個凡人吧,感應不到靈力,但令我不解的是,她問的前一個拒絕她,要出鎮(zhèn)的棕發(fā)男子樣貌跟我差不多,為何她逮著那個家伙問了一通,而對我就是不太信任,我想這更多的是一個氣質問題。
就像現在,我一言不發(fā),可我年輕的樣貌加上令他們無法探測的修為,卻能讓任何有點腦子但不多的修士對我肅然起敬。
我不喜歡被那么多人注視著我的樣貌,更不喜歡看著一個望夫歸家的婦人被打掉手中唯一的希望,跪倒在地上,卻又趕緊拿起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再低三下四地去求下一個人。
她應該已經求了很多人了,也有一些好人說會幫她留意一下,我昨天也是這么說的。
顯然,對于她唯一的希望,這樣的說法還不夠不是嗎?
但那又與我何干?
不是每個人都需要被拯救,更多的時候,陷于困境中的人只是需要另一個出路,一個只要還能走下去的出路。
撿起地上的石子,我悄悄地打掉了她頭上戴的斗笠,她的神情在這一刻變得更為焦躁,對于一個正在倒霉中的人,壞事總是接二連三地發(fā)生,無法阻止。
更糟糕的是她掉在地上的那個破舊斗笠還被我搞錯了,我將地上的兩個斗笠一同撿起,卻將更新更重的那一個戴在了她的頭上。
“早點回去吧,大娘,對于你的丈夫,你已經做的足夠多了?!?p> 戴上那個斗笠,我頭也不回的出了鎮(zhèn)。
我要的只是一個斗笠,一個能遮掩我面容,好讓我的頭發(fā)不被霧水打濕的斗笠。
“你把靈石藏斗笠里給那個老婦的時候你一定覺得自己老帥了吧?頭也不回的就走了,我要是那個老婦,再年輕個二十來歲,我肯定就跟著你個大俠走了?!彼饴榈啬7轮谖夷X內一陣大笑,“帶妾身走吧~~大俠~~”
在它的笑聲下,窗外磅礴的大雨也變得不再凝重,就連獸林里的狼狽我也都能忘卻,即便我和死狗一樣癱在地上動也不能動,我也完全沒有在意到。
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自由,我并沒有感到心安,我純粹只是覺得快樂,非常純粹的快樂。
“別笑了,如果換做是你,你不會這樣做嗎?”
“我為什么要這樣做?她就算被人當街打死了又與我何干,我又沒跟她在一個身體里?!?p> “如果她的手里掉的是一個斷了半截的玉簪呢?”
“哼,少來這一套,你不可能每次都去賭別人是個好人,尤其是那些活不下去、一無所有的人?!?p> “可我還是活到了今天吧?”
“你不一樣,你是個修士?!?p> “有修為就不算一無所有嗎?哈,真是殘忍啊。”
“不然呢?至少你現在還有奪回一切的可能,靠著自己的雙手?!?p> 話閉,我的右手,用力地收緊成了拳頭,就這樣在我的眼前,在冰冷陰沉的雨聲中。
真是殘忍啊。
躺在床上,看著自己的雙手,就像上一世那樣,讓月光透過鐵窗淌下,一只暗一點,一只亮一點,我害怕起了那只黑一點的左手,它缺少光亮,讓我看不清其中的未知。
往事,仍透著月光清晰可見。
奪回一切?
從那個蠻不講理的鳳家女手里奪回來?
“‘教訓她!’”
哈哈,說的多堅毅啊,這不是說的很帥嗎?
現在,如果我不能修煉了,那么我還剩下些什么?
我連那為人的尊嚴都掙不來了吧?
黑夜中,我焦躁地翻下了床,在地板上扭曲著,像是被什么東西一腳踩中了脖子,變得難以呼吸。
陸公載能完全相信嗎?我也能感覺到他還是對我有所保留。
他已經活了一千二百多年了,肯定會有心眼的吧?
他真的有給過我想要的希望嗎?一直都是我自認為吧?
“我不懂,你所謂的歸宿,所謂的希望,所謂的承諾,就是寄生在別人的期望上活下去嗎?”
那不然呢?我又有什么能力能一直相信自己能一直有用?
一個只顧著自己的人,這輩子很難得到辛福的吧?
是這樣沒錯吧?
如果不用真心去換別人的真心,我要怎么活下去?!
按他們說的去做,我也知道這樣做很天真,可這就是我這個一無所有之人唯一能夠擁有的東西了。
所以,能不能不要那么殘忍?
不要那么殘忍。
“我早就說過了,你沒有辦法去賭他是個好人沒錯吧?我不喜歡你這樣自欺欺人、忍氣吞聲。所謂的期望不過就是寄生而已,所以你一直在堅持的那些個承諾根本毫無意義,謊言只能換來謊言,你自己也清楚,你才是被寄生的那個。”
看吧,憑借著“期望”,你就這樣看著他們讓你做出了選擇,毫無反抗,所以現在這個結果只有你自己來承受。
這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你已經告訴過自己了,你當時并沒有后悔。
哈哈,你當時都做了些什么?
這就是你所做的!
“靠自己的雙手……”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就像那對初圣母子一樣,在他們眼里,你救下他們送他們出城對他們來說就是另一種絕望,這可不是什么救贖,他們的余生都要活在沈家的追蹤下。
所以他們出賣了你啊。
換做是你,你也會這么想的吧,憑什么這個派下人打了我一頓的方家少爺,能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自我感動的替我說這些話?
最后一次見面?
哈哈,我們肯定會再見的,一定會再見的。
不要忘了,我們的命可都是你取走的。
在霧水鎮(zhèn)的最南方……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砍下了我們的肢體。
搞錯了吧?
你奪走方家人的命的時候可是知道逃跑的。
【你都說想要我們活下去的!】
你這懦夫!
【死的為什么不是你?!為什么不是你?!】
你在愧疚嗎?還是在害怕死亡?
無能為力地死?!
別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視而不見了,你能看見的,就在那月光之下,那雙比直發(fā)顫的雙手。
硬直在地上,吊著一口氣,你什么也做不了。
在被第二天的太陽瞥見前,不會再有人來看你一眼。
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