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
未曾預(yù)想地在這樣一個場合聽到有人用早已湮滅的故土語言稱呼自己蒙塵許久的真名時,就算是遍歷世事的羅塞爾,臉上也流露出些許錯愕的神色。
這讓他本已有些渙散的意識重新清晰起來,羅塞爾沒有第一時間接話,而是認(rèn)真體會了自身狀態(tài)后,利用“扭曲”的能力僅讓自己的聲音傳到安提哥努斯耳朵里:“我許愿這里的歷史投影能夠承載更多力量,能夠讓我再停留五分鐘?!?p> 安提哥努斯不動聲色地看了看羅塞爾和道格拉斯,在短暫權(quán)衡后履行了身為“奇跡師”的職責(zé)。
接著祂留下幾個較為呆板的歷史投影,本體則后退幾步,將手按在了仍未搞清楚情況的凡娜身上,帶著后者步入歷史迷霧深處。
雖然大部分注意力放在羅塞爾身上,但道格拉斯也沒有遲鈍到會忽略兩個大活人的動靜。他有些愕然地下意識向著凡娜消失的地方走了兩步。
他至今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通過所謂“歷史迷霧”進入這里的,突然被拋下,本能地提起了百分之二百的警惕。
“嘿,別緊張?!?p> 而感受到自身狀態(tài)有了少許好轉(zhuǎn),足夠再支撐片刻的羅塞爾則隱蔽松了口氣,面上故作輕松地同樣開口說起了漢語:“這位老鄉(xiāng),你也不想讓他們都知道自己的來歷吧?”
道格拉斯眼神閃爍了一下,短暫沉默之后抬起頭看向了羅塞爾,再次確認(rèn):“黃……濤?”
“是我?!?p> 羅塞爾點點頭,神情中既有一抹傲然,又隱藏著不易察覺的淡淡傷感。
接著,他同樣以試探的口吻道:“奇變偶不變?”
“符號看象限!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天王蓋地虎,寶塔鎮(zhèn)河妖;宮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茴香的茴有四種寫法;我家門口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還是棗樹;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買兩個橘子,”道格拉斯仿佛演練過很多次般輕松地脫口而出一連串大家耳熟能詳?shù)陌堤?,“還有,‘魔女的滋味真……’”
“可以了可以了!”聽到最后,原本還有些感慨的羅塞爾眉頭一跳,當(dāng)即提高聲音打斷了道格拉斯,“你這嘴比香港記者還快……唉,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老鄉(xiāng)。對了,你叫什么?”
稍微緩了口氣,道格拉斯的表情也放松了些許,同樣帶著懷念的感覺說出了已經(jīng)沒人會對自己使用的稱呼:“景文英。風(fēng)景的景,文化的文,英雄的英?!?p> “好名字啊?!?p> 羅塞爾笑著稱贊了一句,隨即神色變得嚴(yán)肅,重新拾回了身為大帝的氣勢,沉聲說道:“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我們的時間不算多?!?p> 兩人靜靜對視了幾秒。道格拉斯的雙手在身體兩側(cè)緊緊握成拳,忽然覺得房間里太安靜了,不然為什么能聽到自己心臟怦怦跳動的聲音呢?
他張了張口,問題明明就在嘴邊,卻找不到能夠?qū)⒅V諸言語的勇氣。
最后,道格拉斯只能非常勉強地笑了一下,低聲說:
“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樣的答案了。
“仔細(xì)想想,無論是哪種答案,我可能都不會接受。畢竟說句不好聽的,你已經(jīng)是歷史上死了一百多年的人了。
“如果告訴我可以回去,我會懷疑你為什么到了高序列還沒有成功;如果你告訴我回不去了,我還是會懷疑你是想拉一個人陪葬……”
道格拉斯這番話說得并不客氣,甚至有些尖銳,但羅塞爾卻柔和了表情,半開玩笑半是認(rèn)真地回應(yīng)道:“那你還是不夠了解我。我只會告訴你,你的序列太低了,進不了副本,再去練練吧!”
他知道這與和周明瑞的見面不同。彼時小周已經(jīng)是天使位階,掌握著源堡,并且已經(jīng)知道了這里就是地球的真相。他們那一次的交流,話題已經(jīng)圍繞著高于真神的序列之上展開。
但道格拉斯并非如此,從羅塞爾的視角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只不過是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特殊的序列八。
他甚至想不到告訴道格拉斯真相而不使其失控的方法。
而道格拉斯對此也有所預(yù)料。
那熟悉漢字書寫的羅塞爾日記翻閱起來是如此親切,卻時時刻刻在提醒他羅塞爾已經(jīng)死去的事實;而在與阿蒙立下約定的那一晚,阿蒙也曾經(jīng)說過,在非凡世界,知識既是力量,也是毒藥。
可盡管如此,盡管早就明白,道格拉斯還是忽的眼眶酸澀,有淚水難以抑制地溢出眼眶,大顆大顆地滑落。
這一刻他甚至沒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或者說大腦空泛,根本不知道應(yīng)該擺出怎樣的神情,只是無言地任憑淚水濡濕面頰。過了大概十幾秒后,道格拉斯才恍然夢醒般吸了吸鼻子,有些狼狽地抬起手臂擦去了淚水。
還不到絕望的時候,還遠(yuǎn)遠(yuǎn)不到呢。他聽著自己胸膛里心臟怦怦鼓動的聲音,深吸了一口氣。
我還活著,還有晉升的機會。
不可能放棄的吧。
不可能放棄的啊。
收拾好情緒,道格拉斯睜著微微泛紅的雙眼看向羅塞爾,掩飾尷尬般摸了摸鼻子,生硬轉(zhuǎn)移了話題:“所以說……你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又是怎么一回事?”
“咳,看過我的日記就該知道吧?!币姷剿榫w恢復(fù)平穩(wěn)后,羅塞爾也笑著搖了搖頭,自嘲般說道,“我這個人,年輕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會是那個時代的主角,所以很多事情做得不夠謹(jǐn)慎,太過極端。
“現(xiàn)在就是個身上帶著污染,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你也別期待什么,出去了千萬不要試圖尋找我,我對自己的情況心里有數(shù)。運氣好的話,以后真的揭棺而起也不是不可能。嘿嘿,到時候等著我表演閃電般歸來!
“總之前期低調(diào)點也沒什么不好……記住了,尤其‘小心月亮’,繞路八百里都不嫌多。還有,你應(yīng)該知道‘褻瀆之牌’的存在?不要碰‘母親’牌和‘月亮’牌,理由同上,記住就好,不要細(xì)究……
“話說,你是什么時候‘穿越’的?”
說著說著,羅塞爾忽然想起一個關(guān)鍵的問題。
雖然因為選錯途徑無法登上“源堡”,但羅塞爾后期也接觸了很多超常規(guī)的隱秘知識,知道自己和周明瑞的“穿越”都是因為舊日級別力量的干擾。
但在小周成為準(zhǔn)“詭秘之主”、掌握“源堡”后,這種穿越的契機應(yīng)該就不存在了啊。
沒想那么多的道格拉斯誠實回答道:“是去年,我是說,1352年的11月20號。而且不只我一個,我見過的穿越者就有兩三個,但他們都是外國人?!?p> 這么多?羅塞爾有些吃驚,畢竟他活著的時候,只懷疑過寫出翻版圣經(jīng)的遠(yuǎn)古太陽神是否也是穿越者,真正與周明瑞見面都是死后的事了。
而聯(lián)系著這個時間點開始思考……在那之前,好像有過一次影響全世界的大規(guī)模非凡異動。
那時所有可以被稱之為門的事物豁然洞開或閉鎖,連帶著羅塞爾身上的封印狀態(tài)有變得動搖。好在周明瑞留在寑陵里的“愚者”符號和靈之蟲分身發(fā)揮了作用,及時補充了力量。
這與“穿越”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嗎……不明白,回去之后問問靈之蟲好了。羅塞爾大腦飛快思索,嘴上卻沒有耽誤:“行,我知道了。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道格拉斯想了想,忽然語氣有些低沉:“這個世界的神明到底是什么東西,祂們,祂們行動的邏輯是什么?”
“呼,終于有個我能回答的了?!贝蟮坶L出一口氣,抬起手按了按額角,相當(dāng)隨意地道,“真神,說白了就是序列0的強大非凡者罷了,祂們掌握不同的權(quán)柄,卻并非全知全能,而是可以被殺死,被替代的。
“你應(yīng)該了解非凡聚合、非凡不滅以及相鄰?fù)緩降闹R,真神也要遵守這些定律,祂們也會存在陣營,存在敵對和友好,只是這些謀劃太高,普通人難以察覺?!?p> 序列0……任何教會的記載里最多就到序列一的大天使!原來是真神直接占據(jù)了序列0?真神就是某條途徑的頂端?
而且真神也要遵循非凡定律……
花了幾秒鐘消化這些信息,道格拉斯隨即又不解地問:“既然真神會因為途徑相鄰而爭奪,祂們?yōu)槭裁磿钣谛墙?,為什么還會有人類社會的存在?”
畢竟無法抵御非凡力量的人類,真神一巴掌下去就能滅個七七八八,怎么可能發(fā)展到蒸汽時代、發(fā)展到人口過億?
聽到這個問題,羅塞爾看向道格拉斯的眼神有了些微變化:
“這個啊……你可以簡單理解為,人類的信仰能夠幫助神明獲得更穩(wěn)定的力量。注意,信仰不是祂們力量的來源,不是祂們使用力量的方法,而僅僅是‘穩(wěn)定’,就像遠(yuǎn)洋船只遭遇風(fēng)暴時投下的錨。
“但,也僅僅是錨而已。
“神明在生命層次上,已經(jīng)和人類不是同一物種了,信徒對祂們來說或許就是一件好用的工具,一定的損耗是被允許的。
“這對所有神明來說都一樣,就連邪神也需要傳教、需要信徒的組織擴大影響。因此真神之間也有默契,只有到了你死我活的最后關(guān)頭,才會對對方的錨點下手,在世俗層面通常會表現(xiàn)為兩國之間的戰(zhàn)爭?!?p> 他沒有詳細(xì)解釋神明為何需要維持狀態(tài),畢竟低序列的非凡者隨著晉升總會遇到與之同根同源的問題。
在失控和污染的漩渦里掙扎向上是非凡世界永恒的主旋律。
而得到的答案的道格拉斯再次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才悶聲說:“祂們的圣典可不是這么寫的。”
“我的傳記肯定也不會寫我半死不活?!眲e說神明了,羅塞爾自己還是中序列的時候就在南北大陸東征西戰(zhàn),手上沾過不少血,對此倒是十分無所謂,反而強調(diào)道,“真神的存在對于這個世界很重要,所以別把祂們當(dāng)成咱過去那種不下雨就能砸碎了換一個的泥巴像。當(dāng)然,也不用太害怕,除非你已經(jīng)有資格擋祂們的路?!?p> “嗯……”
得到了答案的道格拉斯沒有浪費太多時間,只是牢牢記下這些內(nèi)容,然后繼續(xù)向羅塞爾詢問其他非凡世界的知識。
而在道格拉斯與羅塞爾言談之時,灰白籠罩的歷史迷霧內(nèi)。
凡娜正走在安提哥努斯前面,不斷分辨著從身周掠過的歷史碎片,尋找自己想要的。
不久前被安提哥努斯單獨拎走時,凡娜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的特性被同途徑天使利用聚合定律全部剝離卻無法反抗,只能不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地成為漫長歷史中的幾顆塵埃的悲慘結(jié)局。
她隱蔽地深吸一口氣,視線垂下,無聲等待。
然而預(yù)想的情節(jié)并未發(fā)生。安提哥努斯立于她身邊,揮揮手便點亮了大片真實的歷史光彩,這些光彩漂浮連綴成一條灰白霧氣中無比明亮的河流,由當(dāng)今時刻向著古老的時代蔓延。
哪怕此刻心情無比酸澀沉重,凡娜的視線仍被這條璀璨的歷史光河吸引了過去。
這是唯有占卜家高序列能夠體會的獨特風(fēng)景,是最能讓相對而言身體脆弱的他們感到安心的為數(shù)不多的地方,或許也是唯一的地方。
畢竟能夠藏身的歷史碎片本質(zhì)是歷史學(xué)者們親身的經(jīng)歷,他們實際上是在信任過去的自己。
“走吧?!卑蔡岣缗挂躁愂龅恼Z氣平淡說道。
凡娜大起膽子,神情復(fù)雜地看向?qū)Ψ剑骸暗钕?,您……??p> 天使看起來心思并不全在她的身上,言簡意駭說:“我只對密修會有興趣。”
密修會……凡娜先是啞然,隨后便略微釋然,接受了安提哥努斯的說法,立刻對其躬身行禮,鄭重道:“遵循您的意志?!?p> 看來這位天使沒有收集低序列特性的愛好。
而密修會背后真正的掌權(quán)者是誰,對于凡娜來說沒有那么重要,至少沒有自身性命重要。她只是確信拿回這第蘭古堡深處的特性后,自己定然也會因為序列原因成為高層,但再往上晉升就不用想了。
呼……她完成致禮直起身體,抬起手用力捏了下鼻梁,試圖驅(qū)逐腦海中隆隆回蕩的隱秘低語。
這些低語不同于以往她晉升時聽到的“霍納奇斯……弗雷格拉……”,也并非誘使她尋找起古堡的“奧維爾……第蘭……”,而是一種更加古怪、無法理解的言語。
自從接觸到第蘭古堡深處的歷史迷霧,進入那些奇怪的房間,一些莫名的知識和記憶便涌入了凡娜的腦海,幾乎令她的思緒亂成一鍋沸騰的熱粥。
在這些記憶中,她好像是個古老家族的后裔,而且達到了半神的層次,遠(yuǎn)遠(yuǎn)超過目前的序列七。
意外的是回想起這一點之后,她能使用的能力忽然便增多了,就如同與生俱來便掌握了它們一般。
實力的憑空拔高并未令她感到欣喜,相反,凡娜只覺得自己似乎走入了他人安排好的一場戲劇之中,如同提線木偶般舞動著既定的軌跡。
這讓她感覺很不好,希望這一切早些結(jié)束。
在遵循安提哥努斯的意思前進之前,凡娜最后回過頭看了一眼房間內(nèi)的情景,正好看到道格拉斯向這邊快走兩步,皺起眉頭的樣子。
凡娜深深地看了道格拉斯一眼,忽然覺得緊繃的心情有了些許舒緩。
她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就孤身一人生活了,甚至于看到有人因為自己消失而著急,都會感到一絲珍惜。
哪怕他們認(rèn)識的時間并不久。
但凡娜忽然覺得,就算是無聲無息消失在這里,大概道格拉斯那個死腦筋也會給自己立塊碑什么的吧?
就是忘記告訴他墓志銘該寫什么了,所以還是活著出去吧!
她這么想著,走向了歷史迷霧的深處。
竹字當(dāng)頭
啊啊啊啊啊啊想睡覺! 看了《宿命之環(huán)》,終于體會到追更的痛苦,畢竟我是完本后才入的詭秘。 烏賊為什么不一天一百更!好恨!李鹵面還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