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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

第八十八章 心覺

中天 河梁 5033 2022-12-09 21:34:00

  “第一排左側(cè)第一個盒子?!倍抛忧渎氏乳_口,指向那個盒子,盯著尚書星官。

  尚書星官同樣側(cè)目望去,沒有說話,只是眼神和表情略有細微變化。

  子黍同時注意著尚書星官和杜子卿,明白了杜子卿的狡猾,開口指明要猜哪一個盒子,卻并不直言,顯然也是想從尚書星官的反應里看出一些什么,卻又不想浪費掉自己的機會給別人做嫁衣,雖然沒有限制猜測的次數(shù),可一旦猜錯也會影響自己的心態(tài)。

  在這一刻的觀察中,子黍能夠明顯注意到尚書星官看向盒子時嘴角微微一動,似乎在笑,可知他確實知曉盒中之物,而且是相當熟悉。如果以吉兇來判斷,那么起碼可以說盒中之物不是兇物。而且,尚書星官臉上有些了然和玩味之色,說明此物并不是十分重要,應當是常見之物。在皇城圜丘附近,選取的東西必定是常見的,仙家寶物往往有特殊的能量,比較容易感知,而盒子是木制的,并沒有貼上什么符箓或者用秘法封印起來,只是嚴絲合縫地蓋住,那么當中的東西應該符合某些基本條件,比如說是凡俗之物,本身沒有太強烈的味道,不是液體等。重列星官之位是一場盛事,這么多人看著,若說里面放了一條咸魚干,那也太有失體統(tǒng)。

  按照不雅的原則來判斷,盒中應該擺放著一些小巧精致的東西。典雅精致,小巧玲瓏,常見之物……

  “珠寶!”

  “首飾!”

  幾乎是同時,子黍和杜子卿皆喊出了答案,杜子卿認定是珠寶,而子黍則認為是首飾。

  尚書星官微微挑起眉毛,走過去打開了盒子,從中取出一物。

  金光燦燦,是一條金釵。

  杜子卿這時忽然有所醒悟,又側(cè)目看了子黍一眼,眼里有著明顯的殺意,毫無掩飾。

  兩日的見聞,也讓子黍明白杜子卿為人陰險毒辣,雖然有所感覺,卻是側(cè)過臉去不愿搭理對方。

  “這盒中之物,便算你二人同時答對吧?!鄙袝枪俚故遣⒉粐揽?,雖然明知道杜子卿動了殺意,仍是呵呵一笑,將金釵放入盒中,令人取下。

  接下去,汪解語亦猜了一個,打開后是精雕細琢的一對比目魚玉佩。

  大概是猜到了盒中之物大多是皇宮內(nèi)提供,而尚書星官并不會嚴苛到要求三人說出準確的名稱,猜測的難道倒是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大。不過,若是所有盒子中都裝著同一類事物,那么這場試煉又未免太過簡單,猜遍了三十個盒子后,除了十幾個是金銀首飾、古玩壁畫,剩下的半數(shù)卻一直猜不出到底是何物。

  “第二排左側(cè)第三個盒子?!倍抛忧淇戳艘谎勰菬艘话愕南悖睦镫[隱有些焦躁,“翡翠?”

  尚書星官呵呵一笑,搖了搖頭。

  “象牙?”

  仍是搖頭,連表情都是一模一樣,這說明他非但猜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子黍見此,倒是閉上了眼。靜下心來,不知為何隱隱有些觸動,仿佛那盒子中的東西他曾見過,相當熟悉。

  “蕓香?!睅缀跏菓{著本能,子黍脫口而出。

  尚書星官訝然地看了他一眼,掀開盒子,當中正是一株蕓香,紫微宮內(nèi)的羽葉蕓香。

  杜子卿的眼角一跳,臉色更陰郁了一些。

  汪解語倒是面無表情,無動于衷,先前第二場試煉中,她敗給杜子卿,便幾乎沒有了贏得星官之位的希望,即便她在這一場試煉中贏得第一名,那么也只有六分之一的幾率達成平局,獲勝的希望微乎其微,之所以沒有放棄,也不過是還有這么一絲希望罷了。

  當香燒到了四分之三的時候,三排置物架上,還有九個盒子,汪解語猜得最少,杜子卿和子黍不相上下,不過二人的猜測方式卻有了明顯的變化,杜子卿幾乎是全神貫注,而子黍卻是閉上了眼,猜測次數(shù)越來越少,準確率卻越來越高。

  不遠處,蘇九看著這一幕,微微點頭,而身旁的云芷卻是不解其意,小聲問道:“公子,那個杜子黍,他怎么閉著眼睛猜東西?。侩y道他已經(jīng)可以感知到盒子里的東西了嗎?”

  蘇九搖了搖頭,“盒子上有星官的神念阻隔了我們的探視,想要感知到盒中之物,恐怕只有星官能做到。先前我也曾用幾種占卜秘法預測盒中之物,結(jié)果相當模糊,便是讓我上去猜,準去率也只有不到六成?!?p>  云芷訝然地掩住了小口,又看了一眼場中的三人,“連公子都只能猜到六成,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觀察和判斷,有時還要一點心覺。”蘇九輕嘆一口氣,望著子黍,眼里有了些贊許之色,“心覺聽上去很玄虛,但卻是星官必不可少的東西,與修道者的神魂密切相關(guān),心覺越強大,在求道之路上也能走得越遠。第三關(guān)考驗的便是這一點,心覺越敏銳,判斷越準確,趨吉避兇的能力便也越強。這個所謂的吉兇考驗,某種程度上說,也是一場氣運的考驗。”

  云芷歪著腦袋想了想,“公子是說,杜子黍都是瞎猜的,不過他運氣好,所以能猜對?”

  蘇九莞爾一笑,“差不多吧,不過氣運可不等于運氣。運氣看不出深淺,只是一個概率性的問題,而氣運則是成了形的運氣,能夠被看出來,感知到,杜子黍的心覺很敏銳,已經(jīng)能夠幫助他模糊感知到盒中之物的氣運,這才會有準確的判斷。某種程度上說,每樣事物都存在無形的場和勢,就和星官的星域一般,大勢所趨,有些人是能夠看出來,感知到的。好比一個人若是經(jīng)常作惡,自然有更多可能受人報復,可一般人卻無法把握到在哪一時哪一刻會產(chǎn)生這樣顛覆性的變化,而善于卜筮的人卻能直觀地‘看’到這樣的積累變化,即氣運的盛衰,甚至提出一些解救之法,這是常人所謂運氣所無法直觀反映的。”

  云芷晃了晃腦袋,似乎有些暈,只聽懂了一些作善作惡什么的,便問道:“公子相信作惡一定會遭報應嗎?”

  蘇九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芷兒你這個問題很復雜,人世間也常常會有這樣的疑問,有些人作惡多端卻能善終,有些人勤勤懇懇卻遭厄運,所以有人怨天恨地,認為天道不公。但我道家認為天道無情,并沒有分別是非之心,‘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人世間的是非對錯,并非天道的是非對錯,人間認定的報應亦不是天道認定的報應,是非對錯皆是人的觀念,天道不過是默默運行而已,世人認定的不公,在天道看來,恰恰是公道,因為天道無情而人有情,無情為公,有情為私?!?p>  云芷聽得如墜云霧,終于放棄了理解,沮喪地說道:“公子,芷兒聽不懂……”

  蘇九揉了揉云芷的腦袋,“我和你舉個例子:你和小白約好了一起出去玩,結(jié)果到了那一天,你發(fā)現(xiàn)天氣陰沉,可能要下雨,于是你出門找小白時帶了一把傘。到了小白家,小白看不出天色要下雨,沒帶傘就跑出來了。這個時候你打算提醒小白,讓小白回家?guī)Я藗阍俪鰜?,小白以為天氣很好,根本就不會下雨,于是沒有聽你的建議。后來你們在外邊玩得正開心時,忽然下起了大雨,你的傘只夠一個人撐,雨又下得很大,那么你是選擇拋下小白轉(zhuǎn)身就走呢?還是說和小白一人一半合撐一把傘呢?”

  云芷轉(zhuǎn)動眼眸,認真想了想,說道:“那要看小白是誰了,要是關(guān)系一般,不聽我的勸,活該淋一身雨??梢?,要是小白是公子的話,芷兒,芷兒愿意給公子……”

  說著說著,臉紅了起來,低著頭點了點地上的小石子,又偷偷斜眼看蘇九。

  蘇九倒是沒有注意這些,而是繼續(xù)著先前的論題,“你看,這就是人道和天道的區(qū)別。天道就是那場雨,不分對錯,都是要落下來的。人道就是你和小白,區(qū)別在于,你能夠看到氣運變化,小白看不出來,某種意義上說,你在這個例子里就是占星師,而小白是普通人。你什么都沒有做錯,卻和小白是朋友,那么小白被雨淋你也不好干看著,這就是氣運的牽連。有些人作惡多端卻能善終,有些人一生行善卻遭惡報,這都不是因為作惡行善本身,而是受到了氣運的牽連。當然,你也可以斷掉這些牽連,‘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在這個例子里,你看到小白出門沒帶傘,直接取消和小白出游的計劃,那么就不會有之后的選擇。只是這樣一來,小白肯定要生你的氣,兩人的關(guān)系就淡了。所以,哪怕看到了結(jié)局,你要是想和小白做朋友,也得心甘情愿和小白出去,而這就是人情,天道卻沒有這種人情。怎么樣,現(xiàn)在明白了一些吧?”

  “哦,芷兒明白了?!痹栖普f道,聲音不知為何有些失落,為了掩飾這份失落,便又看向場中,發(fā)現(xiàn)杜子卿和子黍的競爭更加激烈,場中還有五個盒子,而杜子卿已是額頭上隱隱現(xiàn)出冷汗,子黍卻是閉著眼睛像是在打坐修行。

  “按照公子所說,子黍現(xiàn)在不需要察言觀色,憑借心覺便能隱隱感知到盒子中所藏的東西?”

  “沒錯,先前他猜測蕓香,便是這種心覺的作用。記得之前我曾與他提到此物,但現(xiàn)在羽葉蕓香密封在木盒之中,沒有一絲氣味透露出來,四周環(huán)境又比較嘈雜,他能夠準確判斷出來,說明感知已經(jīng)相當強大,而這是修道者所必不可少的。心覺強大的人不但能感知到環(huán)境的變化,甚至能夠聽到別人內(nèi)心的聲音,就拿我們的大帝來說,在他面前,但凡有一些壞心思他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這么厲害……”云芷張了張小嘴,“那,那心覺可以修煉嗎?”

  “當然可以,但要求很高,一般人受不了,而且……可能會看到一些奇怪的東西?!碧K九先是一笑,繼而笑容變得有些詭異。

  云芷心里一跳,隱隱有些害怕,“公、公子這是什么意思?”

  “民間傳說里,常有鬼魂附體,就是這個意思。”蘇九深深吸了口氣,神色有些復雜,往那皇宮深處看了一眼,“若是萬物皆有靈,你說為何世上總說有人的鬼魂,卻沒有說什么豬啊牛啊羊啊的鬼魂?我雖然對此沒有深入研究,卻也認為這是心覺的作用。心覺太強的人,有時能感知到同類死前殘留的一絲念頭,但這一絲念頭是斷斷續(xù)續(xù)殘缺不全的,而且怨氣太重,感知的時間久了,可能逼得人發(fā)瘋。說起來,芷兒你要是真想修煉心覺,開開天眼,那先找一間密室,要暗無天日的那種,看不見、摸不著、聽不清、聞不到、嘗不出,封閉五感,然后保持自己的意識高度清醒,一動不動堅持幾個時辰,或者幾天,也許就能慢慢感覺到四周場域氣流的變化了?!?p>  云芷聽到鬼魂,早已嚇得臉色蒼白,連忙搖頭,“不要,不要了!芷兒才不要修煉什么心覺,公子你別嚇芷兒!”

  蘇九有些好笑地看著她,等她漸漸冷靜下來之后,方才說道:“其實這說法我也沒試過,不過封閉五感鍛煉心覺確實有道理的,好比眼瞎的人聽覺特別靈敏,心覺也會得到增強。當五感都喪失,而意識卻是清醒的時候,確保自己沒有產(chǎn)生錯覺,那么心覺也就油然而生了。與此類似的是夢境,入睡的狀態(tài)類似于五感喪失,心覺就得到強化,在夢中人有時會表現(xiàn)出一些超乎尋常的能力,而這些能力在清醒時卻辦不到,這就是心覺的能力。因此有些夢看似毫無意義,有些夢卻有著預言的能力,這種具有預言能力的夢就是心覺在發(fā)揮作用。”

  “聽上去好可怕,芷兒都不敢做夢了。”云芷扯了扯蘇九的衣袖,雖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身邊有著眾多師兄師姐,可是聽著這些仍然有些不寒而栗。

  蘇九也看出來云芷似乎真的被他嚇到了,臉色煞白,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便笑了笑,說道:“芷兒你不要緊張,說起來,修道之人夜半也常常以打坐為主,保持意識清醒,便是在鍛煉心覺。你想想深夜閉目修行的時候,是不是閉著眼睛也能清楚地感知到四周的環(huán)境變化,甚至能夠清楚地‘看’到周圍的一草一木?這就是心覺的作用,不過我們的心覺只在靜修時能發(fā)揮作用,在這種嘈雜的環(huán)境里,效果便要大打折扣,更不要說猜測那些盒中之物了。至于鬼魂的事情,芷兒你完全不用怕,一來平日里我們的心覺沒有靜修時強烈,二來大多數(shù)鬼魂只是人死之后短暫殘留的念頭,除非你去墳場打坐修行,不然是感覺不到的?!?p>  聽蘇九這么說,云芷忍不住破涕為笑,“哪有人會去墳場修煉的,嚇也嚇死了?!?p>  談到此處,蘇九又是神秘地一笑,“沒有的話,哪來趕尸之法?”

  云芷的笑容一僵,繼而惱羞地跺了跺腳,“公子你又嚇我!”

  眼見云芷幾乎要落淚的樣子,蘇九終于不再說下去,而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外出歷練的一年里,所見世界之大,當真無奇不有,心里的感觸也不免多了起來,就多說了些,倒也不是有意嚇唬芷兒?!?p>  云芷聽了,微微垂頭靠在蘇九的肩上,輕聲說道:“這些年公子一定很辛苦吧?可惜芷兒沒用,不能幫到公子……”

  “在我身邊就好了。”順著那秀發(fā)撫下,落在香肩之上,蘇九輕輕將云芷摟在懷中,再也無暇顧及四周眾人的目光,而事實上,紫微宮中人對此早已是見怪不怪了。

  倒是遠處,圣皇的車輦掀開了一道簾子,眼見此幕,又無聲落下,隱隱傳來不滿的冷哼聲,嚇得四周宦官皆是雙膝一軟,本能地跪了下去。

  場中,一炷香即將燃盡,子黍此時已經(jīng)比杜子卿多猜對了兩個,而杜子卿額頭上冷汗直冒,死死盯著最后的那三個盒子,眼里隱隱可見血絲。

  “中間那個,是杯子?!倍抛忧渖焓种钢虚g的盒子,有些沙啞地說道。

  尚書星官微微搖頭,又看向子黍,眼里多了些欣賞之色,似乎在期待他的答案,這讓杜子卿額頭上青筋暴起,恨不得轉(zhuǎn)身一掌拍死身旁的人。

  子黍端坐閉眼,好似根本沒聽到杜子卿的話,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沙漏。”

  尚書星官微微一笑,打開盒子,當中正是一個琉璃沙漏,在子黍說完這句話后,最后一點沙子從上方滑落到了下方。

  “時間已到,這一輪,杜子黍獲勝?!?p>  杜子卿聽到尚書星官的話語,簡直如晴天霹靂,直接從蒲團上跳了起來,大喊道:“不可能!他作弊!他怎么可能知道得這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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