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黍挑了件合身的衣裳之后,也沒什么要買的,想到龍勿離畢竟是第一次到人間,還是有些不放心,便打算去找她。先前子黍在她身上貼了一張追蹤用的神念符,此時順著感應(yīng)一路走到一家酒樓,卻見一群人神色慌亂地往外爬,還有人在大喊大叫。
“殺人啦!殺人啦!”
子黍聽后心里一跳,趕忙沖入酒樓之中,卻見地上躺著兩個人,倒在血泊之中,身上都有一個血洞穿心而過,顯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看看地上的兩個死人,再看看坐在桌旁無辜地看著他的龍勿離,子黍差一點要氣暈過去。
“你!你!你!”他伸手指著龍勿離,半晌沒說出話來,喘了幾口氣,這才道:“就離開這么一會兒,你就殺了兩個人,你瘋了嗎!當初英姐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了啊你!”
龍勿離眨眨眼睛,指著那兩個死人,道:“他們要搶我的錢?!?p> “那你也不能殺人??!”子黍以手扶額,想到先前給了她二兩黃金,修道之人雖然對錢財不怎么看重,可普通人就不一樣了,何況二兩黃金算是尋常人家一年的開支,龍勿離不知曉財不露白的道理,別人見了金燦燦的金子自然動心。
“他們還調(diào)戲我?!饼埼痣x指著這兩個死人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調(diào)戲這個詞她也是剛學(xué)沒多久,只是懵懂知道一點意思,此時說出來也毫無半分羞澀,倒是把子黍的話噎住了。
“呃……那還真該死……”一想到有人連上古兇獸都敢調(diào)戲,子黍頓時覺得這兩人死得也不冤了,不過話不能這么說,有些頭疼地看看地上的兩個人,他又道:“那你怎么不跑?”
“跑?”龍勿離皺起了眉頭,“我為什么要跑?”
子黍無語地仰頭看了一會天花板,然后道:“行了,沒你事了,這兩個人是我殺的?!?p> 龍勿離呆了一下,“為什么是你殺的?”
“不然把你關(guān)牢里啊!”子黍瞪了她一眼,“接下來一句話都不許說!”
龍勿離不解地看著他,恰在此時,酒樓外已是沖進了十幾名捕快,還有一名身材彪悍的捕頭和一位身穿赤豹服的道宮弟子。
道宮弟子的服飾分為赤豹、青鸞、火鳳三級,分別代表郡縣、州府、中央三級,眼前的雖然只是一名地方上的普通道宮弟子,可此地屬于流水閣管轄,龍勿離殺人乃是彈指一瞬間的事,驚動了流水閣也不奇怪。
“你便是殺人兇手?”那捕頭見了龍勿離,走上前來,瞪著一對銅鈴大眼,看去好不威風,旁人若是見了,只怕已是心虛了半分,可龍勿離卻是反過來也睜著眼睛瞪著他,兩人大眼瞪小眼,仿佛在進行瞪眼比賽。
“呵,好大的膽子!”捕頭見龍勿離這幅模樣,也是心頭火氣,揮手便道:“給我拿下!”
“且慢動手!”子黍伸手攔在了捕頭身前,道:“人是我殺的,和她無關(guān)。”
“你殺的?”捕頭詫異地看了子黍一眼,“可報案的人明明說,是這個黑衣女子殺的!”
子黍笑了一聲,道:“他們眼花了而已,我在背后出的手,普通人哪能看見?”
捕頭心想,總沒人會自認是殺人犯,見了子黍輕描淡寫的目光,當即大怒道:“好你個小子,光天化日之下殺人,還這般有恃無恐,眼里有沒有王法了!”
子黍道:“這兩個流氓調(diào)戲我表妹,我一時氣不過便動手殺了,那又怎樣?莫非要等這兩人羞辱了我表妹,我才能動手殺人么?”
捕頭怔了一下,道:“此事自有官府處決,你擅自殺人便是犯法!”
子黍冷笑道:“官府又不在現(xiàn)場,莫非要等這兩個流氓把我表妹劫走殺了,我再去向官府告狀?”
捕頭一時理屈,只得蠻橫道:“這我不管,我只管抓殺人犯,你這小子既然敢殺人,就要跟我走一趟!”
子黍聳了聳肩,道:“你大可試試?!?p> 這話一說,捕頭心里也是一跳,殺了人后還這般有恃無恐的,不是那些豪門望族的子弟,便是修道有成的高人,無論哪個都不好惹。
一旁的道宮弟子見此,上前兩步,道:“敢問兄臺師出何門何派?”
這道宮弟子看了地上的尸體一眼,就知道這絕非是凡人手段,見了子黍這幅模樣,更是認定了對方是同道中人。既然是修道者殺人,那么便該由道宮來管束,雖然不至于像普通人那般殺人償命,但酌情考量,也要予以對應(yīng)處罰才是。
子黍也懶得和這些人廢話,“上清杜子黍。”
說罷這句話,他朝龍勿離招了招手,道:“我們走。”
那道宮弟子聽了上清二字,已是神色一變,見杜子黍拉著龍勿離走了出去,再看看地上的兩具尸體,到底沒有阻攔。
“上使,你怎么不攔住他?”捕頭見了,不禁急道。
那道宮弟子道:“瞧這兩人的死狀,出手的人修為比我高出太多,我攔不住。”
“那怎么辦,就這樣讓人走了?”捕頭看看子黍和龍勿離的背影,有些不甘心地問道。
道宮弟子搖了搖頭,道:“上報吧,上清也是名門正派,想來會秉公辦理的?!?p> ******
流水閣,三百亭臺之境。
子黍帶著龍勿離初入流水閣時,所見便是綿延百里的水道,以及湘水兩岸的無數(shù)亭臺樓閣。相較于外界商肆的繁華,流水閣中卻是一片寧靜,沿河所設(shè)的亭臺不計其數(shù),上下百里之內(nèi)足有三百余處,當中有專供觀賞居住的,也有禁止外人踏足的,彼此涇渭分明,都有閣中弟子把守,無人亂闖。
世上絕大多數(shù)門派都是隱居深山之中,尋常人若想進入當真是千難萬難,可流水閣卻是一處半開放的景點,當中稀稀落落能夠看到一些游人往來,所幸并無商販叫賣之聲,不至于擾了閣中清幽,而本閣中的弟子待人也頗為親和,想來常年在凡塵之地清修,眼里并無仙凡之別。
東門關(guān)外一戰(zhàn)之后,大帝便打算和妖族議和,神州各郡的修道之人也大多匯聚于此,算是與妖族暫且罷兵休戰(zhàn),這之中自然也包括了靈州的眾星師,此時大多都居住在流水閣中,子黍無需費什么功夫,便找到了幾位師兄師姐住的一處近水樓閣紫湘閣。
叮囑龍勿離在外等候片刻,子黍先進了樓閣,不料樓閣之中幾位師兄師姐都在,而堂中的一張?zhí)珟熞紊希€坐著一位滿頭白發(fā)的青年。
“小師弟,你回來了?”樂萱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復(fù)雜難言。
子黍上前兩步,見眾人都圍著師尊西斗星君,而此時的西斗星君卻已是滿頭白發(fā),和他當初所見大有不同,不禁悲從中來,低聲喊道:“師尊。”
西斗星君看著他,點了點頭,雖是青年的樣貌,可動作卻已是與老者無異,“老九你也來了,我們師徒倒難得一聚?!?p> 子黍道:“師尊,您怎么……”
“咳咳……”西斗星君咳嗽了兩聲,道:“東海郡一戰(zhàn),受了些傷,好在還死不了?!?p> 樂萱聽了心里難受,道:“師尊,您老人家神通廣大,再活個千八百歲都不成問題,怎么倒說起這話來了。”
西斗星君搖頭苦笑,取過一枚小鏡子,對鏡自照,默默看了兩眼,輕嘆道:“敢辭鏡里朱顏瘦,呵呵,敢辭鏡里朱顏瘦。老三,你的修為怎樣了?”
錢鉞怔了一下,低聲道:“弟子慚愧,近年來并無多大進步?!?p> 西斗星君擺了擺手,道:“試試就知道了,來,我們過兩招?!?p> 錢鉞聽后,猶豫地走到西斗星君面前,師徒過招,本是十分尋常之事,可西斗星君卻極少與門下弟子過招,何況此時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錢鉞看了無論如何也提不起斗志。
“愣著做什么?”西斗星君哼了一聲,忽然伸手一點,凌厲真元射出,錢鉞猝不及防,只來得及運起真元在身前稍稍抵抗了一下,砰一聲摔了出去。
西斗星君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又看向奕真,道:“老四,你也來。這些年在外游歷,想來長進了不少吧?”
“???那個,我……”奕真呆住了,可眼見西斗星君要動手,也值得硬著頭皮上,卻是運起了真元全力防御,根本不敢進攻。
隨著砰砰兩聲,奕真踉蹌退后了好幾步,臉色已是慘白。
西斗星君收回了手,目光在楊香兒身上一掃而過,繼而是宇文晏和樂萱,最后落到了子黍身上。
子黍也和奕真一樣呆了下,隱隱有些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西斗星君朝他招了招手,道:“老九你過來?!?p> 子黍苦笑一聲,只得應(yīng)道:“是。”
才上前兩步,便覺一股威壓撲面而來,緊接著便見到了兩道凌厲的真元從西斗星君指尖彈出,形成了螺旋氣旋,朝著他激射而來。
他知道西斗星君有意考量眾弟子,若是一個個都只挨打不還手,或許也不會高興,但向師尊出手卻也萬萬不敢,只得也學(xué)著西斗星君的手法,彈出了兩道小型真元氣旋,打在那激射而來的兩道氣旋之上。
“砰砰!”
空中發(fā)出兩聲炸響,子黍被那股氣流沖擊著退后了兩步,卻見西斗星君眼里閃過一絲精光,屈指一彈,又是兩道真元氣旋,卻是比第一次要凌厲許多,讓他根本來不及去反應(yīng)。
迫不得已,子黍只得運起功法硬抗,他修習(xí)上清絕學(xué)大洞真經(jīng)和大洞玉經(jīng)的時間還短,比不上三師兄錢鉞和四師兄奕真,不過有原道經(jīng)心法輔助,又因為自幼接觸仙靈之氣,真元里也隱含著一絲仙元渾厚純凈的韻味,倒也勉強挨下了這兩擊,一連退了好幾步,勉強站穩(wěn)沒有摔下去。
西斗星君收了手,道:“想不到我門下弟子之中,倒是你后來居上,真元最為渾厚。不過這份真元,恐怕并非單純苦修所得吧?”
子黍拱手道:“是,弟子另有奇遇,論上清功法的修為,卻是比不上兩位師兄的?!?p> 西斗星君又嘆了口氣,看向錢鉞,道:“老三,這些年你坐守書閣,倒是多了些書生氣?!?p> “是?!卞X鉞低下了頭。
西斗星君看著他,默然片刻,搖了搖頭,道:“你這樣,我如何放心將星君之位傳與你?”
此語一出,眾弟子皆是一驚,雖然早已知道錢鉞是西斗星君蘇樺內(nèi)定的繼承人,可是當蘇樺親口說出此語,還是內(nèi)心震撼不已。
錢鉞臉色一變,連忙說道:“師尊!弟子只愿長伴師尊左右,絕無他心!”
西斗星君的位置,上清代代相傳,可一旦傳功結(jié)束,原本的星君就相當于失去了所有修為,與普通凡人無異,以此時蘇樺的狀態(tài),真的讓出西斗星君之位,恐怕活不了幾年便要仙去。
蘇樺嘿嘿笑了兩聲,又咳嗽起來,“咳咳咳,你小子倒是尊師重道……咳咳,非要等老夫快入土了,再來提這事嗎?”
樂萱與師尊蘇樺的感情頗深,聽他這般說,眼里含淚道:“師尊您說什么呢,不過一點小傷就說這種喪氣話,等回到上清溫養(yǎng)些日子,自然就會好了?!?p> 蘇樺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修道之人,本就不該在乎生死,從這世上來,回這世上去,何悲之有?況且同輩之人,多在鬼錄,獨活至今,亦覺索然……”
說到此處,聲音漸轉(zhuǎn)悲涼,不禁搖頭失笑,起身道:“罷了,今日便如此吧。我這老頭子在此,想來你們也不快活?!?p> 說罷揮袖要走,宇文晏見此跟上了兩步,道:“師尊,等等我,我們一起?!?p> “一起?”蘇樺回頭看了宇文晏一眼,“一起什么?”
宇文晏笑了下,道:“您老人家放浪不羈,難道不是去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嗎?”
“哈哈,你小子倒是精明?!碧K樺哭笑不得地看著宇文晏,“罷了罷了,隨我來?!?p> 楊香兒嘆了口氣,無奈道:“不能喝酒……”
宇文晏道:“有我把關(guān)呢,師姐不用擔心?!?p> 說著已是隨蘇樺一并出了樓閣,樂萱以手扶額,道:“六師兄就是那個樣子,不過有他陪著,師尊應(yīng)該會開心些吧?!?p> 奕真笑了笑,道:“難得大家都在,今晚去乘船賞景怎樣?”
樂萱點頭道:“好啊,這流水閣內(nèi)的百里水道,號稱是‘一夜星河’,來了些日子,倒還沒看過呢。師姐,你說怎么樣?”
楊香兒道:“我都可以,隨你們吧。”
錢鉞卻道:“我就不去了。”
隨著錢鉞這句話,氣氛稍顯凝滯,奕真見此伸手拍了拍錢鉞的肩膀,道:“師兄,別給自己太大壓力?!?p> “我知道,”錢鉞轉(zhuǎn)過身去,負手眺望樓外的江水,道:“只是思緒有些亂。”
奕真見此,也不好強求,只得轉(zhuǎn)身看了子黍一眼。
“小師弟,那你可要來啊。”樂萱也向子黍說道。
子黍怔了一下,點點頭,道:“好啊?!?p> 說定了今晚去流水閣中泛舟之后,子黍才想起來龍勿離還在外邊等著,生怕她等得久了惹出事來,便先一步告退,見龍勿離正乖乖蹲在江邊上,這才松了口氣。
可是走近一些,才見到她不是單純的在看江水,而是眼里閃爍著奇怪的光芒,仿佛在看著什么美食。
“呃,你在看什么?”子黍走到了她的身旁,她仍是毫無所覺,依舊雙眼盯著江水放光。
“好……好肥?!饼埼痣x喃喃道。
“什么?”子黍呆了一下。
“好肥的魚……”龍勿離咽了口唾沫,若非四周有不少流水閣弟子,恐怕她早已化為螭吻,撲到江中去吃魚了。
子黍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要吃幾條?”
“幾條?”龍勿離歪頭看了看子黍,苦惱地想了片刻,雙手朝著子黍比劃了一下,道:“像你這么大的,大概要兩條吧?!?p> “你能不能不要拿我做比喻……”子黍只覺得她的目光有些滲人。
“可我已經(jīng)半個月沒吃東西了?!饼埼痣x舔了舔舌頭,看著子黍的目光越發(fā)饑渴。
不同于修道有成的人可以達到辟谷的境地,妖族講究血脈和氣血,而這些卻是需要進食補充的,以龍勿離如今的修為,雖然不吃東西也不至于餓死,但是也會讓她的狀態(tài)變得相當虛弱。
子黍被她看得害怕起來,道:“我?guī)闳ベI魚吃,你別這樣看著我了??!”
“好吧,哪里有魚吃?”龍勿離站起身來,乖乖跟在子黍身后,像是個討糖吃的小女孩。
子黍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體重,一想到龍勿離一口氣要吃兩百八十斤左右的魚就感到十分頭疼,莫非以后他要買下一片魚肆來供養(yǎng)這只神獸?可魚肆不是哪里都有的,以后他要帶著龍勿離,難道身后還要跟著幾輛裝滿魚干的馬車?一想到這幅場景,他竟然有些想笑,所謂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龍勿離一人就堪比一支上百人的軍隊了。
湘庭湖附近魚肆不少,雖然要買兩百多斤魚肉有些夸張,但只要子黍掏得出銀子,那些魚販子高興還來不及,自然是大筐大筐往外倒魚。
五十斤一筐,子黍買了一口氣買了六筐魚,讓人幫忙抬出了魚肆,一路上龍勿離看著那些魚早已垂涎欲滴,若非子黍管著,只怕還沒出魚肆就被她吃光了。
將六筐魚在一處安靜的林子里擺好之后,龍勿離見四周沒人,已是抓起一條生魚就要往嘴里送,子黍見了連忙制止,“住口!”
龍勿離又是委屈又是氣惱地看著他,“為什么?”
子黍道:“烤熟了再吃,這樣吃了不干凈。”
“怎么不干凈了?我就是這么吃的啊?!饼埼痣x抓著那條魚,忍不住張嘴就要咬下去。
子黍一把奪過了魚,道:“在人族就要養(yǎng)成人族的規(guī)矩,反正不能生吃。”
龍勿離看著一筐筐鮮美的魚肉卻不能入口,一時間有些抓狂,“你好煩??!我不要你管了!”
“愿賭服輸,你可是發(fā)過誓的?!弊邮蛞贿呎f著,一邊找木柴生火烤魚。
整整幾百條魚,他要是一條條認真烤過去,一整天都烤不完,不過他對龍勿離的要求也就是不許吃生食,借此來改改她的野性,索性升了幾堆火,一口氣烤起了十幾條魚。
這樣量產(chǎn)的烤魚當然算不上什么美味,有些部位甚至沒有烤熟,但龍勿離已是饞得直流口水,趁他不注意就將烤上去的魚偷偷拿下來吃了,子黍烤的速度還沒她吃的速度快,以至于后來子黍剛剛串起一條魚打算放在火上烤,龍勿離已是乖巧地幫他接過,然后一口吞進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