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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不是

中天 河梁 4648 2023-06-26 22:09:00

  盛樂城,宇文府。

  宇文燕秋在靜室之內(nèi)盤膝端坐,身前的古魂罐冒著幽幽藍焰。

  不知何時,她的身后多出了一抹身影,靜靜地望著她。

  她似乎也有感應(yīng),睜開了雙眸,眸中一片幽藍。

  “修煉得怎么樣了?”

  宇文燕秋看著古魂罐,罐子內(nèi)的火光正在漸漸熄滅,“三五年內(nèi),便可融魂了?!?p>  “很好,古魂罐內(nèi)有著歷代先祖之靈,與他們?nèi)诤现?,要不了多久,你便會成為新的大薩滿?!闭f這話的人往前走了一步,月光落在臉上,竟是宇文家的老祖,八魁星君。

  “嗯。”宇文燕秋的目光落在地上,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地,清明而又空靈。

  這些年來,她以古魂罐修煉,神游于歷代先祖的過往與回憶之中,仿佛一次次輪回,漸漸地,竟是有些分不清自己了。

  宇文府內(nèi)的人都怕她,或許不是怕她,而是怕她身上那一縷先祖的氣息,宇文燕翔,或者說如今的宇文晏,也正是因此離開她,離開宇文府的。

  有著歷代先祖的經(jīng)驗,她的修煉自然是如魚得水,可心里有時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宇文燕秋,還是另外的某一個人。

  真正融魂之后,她,還會是她嗎?

  八魁星君似乎看出了她的顧慮,道:“太微教主此次南征失利,傷勢不輕,如今還在教內(nèi)靜養(yǎng),北國境內(nèi)動蕩不休,天狼老賊又野心勃勃,我們不可不防?!?p>  宇文燕秋默然片刻,道:“我知道了?!?p>  當初,她也曾想過和元家聯(lián)姻,來化解天狼星君的壓力。以她的能力,足以在暗中掌控整個元家,融魂之事,便也有了不少保障。

  只不過,她修煉古魂罐不是什么秘密,天狼星君也能猜出她想做什么,元亓浩見過她修煉古魂罐的模樣之后,也不太敢再提此事了。

  八魁星君道:“抓緊吧,我早年受傷,剩下的時間不多了?!?p>  不是每一位星君死后,都能將一身修為繼承給選定的繼承人的。

  若是繼承人資質(zhì)不夠,往往會在星君灌頂?shù)膲毫ο卤w而亡,哪怕做好了萬全準備,死亡率仍在五成以上,而成功率,卻是不足兩成。

  而且這樣的繼承人,本就是精挑細選,少之又少,真正能將星君之位傳給下一代的,在整個天府歷史上,都是少之又少。

  至于大帝的繼承,反倒要容易一些,因為大帝對能量的掌握已經(jīng)達到了巔峰,能夠?qū)⒗^承人無法承受的真元暫存于其體內(nèi),隨著繼承人的成長慢慢釋放。

  相比之下,古魂罐,本就是為了能讓星君之位代代相傳而設(shè)計的,通過古魂罐成就星君之位,屬于自行突破,死亡率比繼承星君之位要低很多,而且古魂罐內(nèi)歷代先祖的經(jīng)驗,足以指導(dǎo)繼承人成就星君。

  唯一的問題便是,融魂之后,人,還是當初的人嗎?

  這當中存在著太多的不確定,宇文家歷經(jīng)數(shù)千年,真正敢于嘗試以古魂罐融魂的,卻也寥寥無幾,在宇文燕秋之前的幾人,都因為承受不住古魂罐內(nèi)的先祖神魂而發(fā)瘋,目前為止,宇文燕秋是情緒最穩(wěn)定的一個,也是最有希望的一個。

  不知何時,八魁星君已是離去,宇文燕秋看著那東移的月光,又合上了眼,繼續(xù)著先前的修煉。

  翌日,盛樂城外,阿雅麾下數(shù)萬軍隊鋪張開來,已是將這座喀合省省城團團圍住。

  “大哥,這次我們準備充足,攻城器械也都已經(jīng)備好,不出三日,一定能拿下盛樂城!”蕭涼來到阿雅身旁,指著后方那一排排投石車,當真是意氣風發(fā)。

  阿雅看著盛樂城,卻是并不像蕭涼那般樂觀。盛樂作為省城,城高糧廣,易守難攻,不是有幾輛投石機便能攻克的。

  當日,他沒有下令攻城,城內(nèi)的守軍也知道阿雅的軍隊武器精良,掌握先進的冶鐵技術(shù),并未貿(mào)然出擊。

  入夜之后,阿雅一個人坐在軍帳之中,看著沙盤上雜亂的旗幟,也是頗感頭疼。

  他們的勢力占據(jù)了喀合省將近三分之一的土地,可是在另外三分之二的土地上,還有不少官軍勢力和其它起義軍。放眼整個天府,形勢便更為復(fù)雜,他們的軍隊若是不能打下盛樂城,光靠后方的幾座小城,只能勉強自保,在這個風起云涌的時代,只怕很快便會被更強大的起義軍或者官軍消滅。

  但想要攻下盛樂城,談何容易?倘若與城內(nèi)守軍拼個兩敗俱傷,便成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了。

  正在他思索如何拿下盛樂城之時,卻見身后燭影一晃,身旁竟是有了一道影子。

  阿雅吃了一驚,猛地回頭,卻見竟是元亓音。

  “你……”阿雅怔怔地看著元亓音,還依稀記得她的樣貌,卻不知她怎么會來到這里,又想到了當初救他一命的子黍,神色熱切了幾分,道:“小姐姐,當真是好久不見,只有你一個人來嗎?”

  元亓音知道他的意思,神色稍顯黯然,道:“不錯,只有我一個人?!?p>  阿雅聽后默然,不知元亓音為何會突然現(xiàn)身,又有何事找他。

  元亓音看了看眼前的阿雅,和當初的少年似乎并無多少變化,可眼睛卻更顯明亮光彩,可知他心中的志向。

  “想不到短短幾個月,你就成了一方統(tǒng)帥?!痹烈粼捓飵е鴰追终{(diào)笑的意思,可更多卻是感慨,世事滄桑,短短的幾個月,對她來說,卻仿佛比過往的十幾年都要漫長。

  阿雅笑了一下,仍是不太清楚元亓音的來意。

  元亓音道:“阿雅,我問你,你覺得自己強嗎?”

  阿雅愣了一下,回頭想想,搖了搖頭,“這世上比我強的人有很多”。

  元亓音道:“不錯,單論實力,你不過是個普通人,只要我想,可以輕易地殺了你,而且不會驚動任何人。可換而言之,站在和你一樣的位置上,很少有人能比你更有勇氣?!?p>  說這些話時,她又想到當初和阿雅去塔塔人部落時的情景,深入虎穴,不是那么輕易的事,真正能如阿雅這般鎮(zhèn)定自若的,普天之下,又有幾人?

  阿雅也在反思,他如今雖然也算是一方諸侯,可是在神教薩滿的眼中,又算得上什么?那些薩滿只需要揮揮手,便能結(jié)束他的性命,那么他所追求的一切,又有什么意義?

  元亓音問道:“你知道這盛樂城中,有多少人可以輕易地殺了你嗎?”

  阿雅瞳孔一縮,道:“很多?!?p>  元亓音接著問道:“如今你要攻打盛樂城,要讓他們家破人亡,你覺得他們會放過你嗎?”

  阿雅默然不語,額頭上卻漸漸冒出了冷汗。

  凡人組成的大軍,或許可以抵御薩滿,可當一名薩滿想行刺時,一個凡人又如何防備?

  元亓音道:“所以你覺得,是什么支撐著你走到了現(xiàn)在?”

  阿雅低頭,道:“是運氣?”

  元亓音卻道:“是選擇?!?p>  “選擇?”阿雅怔怔地看著她。

  元亓音點頭道:“是選擇。大汗麾下軍士的橫征暴斂,天府之人有目共睹,殘酷的廝殺,生死的博弈,在天府是常態(tài),可只要是人,都會希望和平,希望安定,真正享受著殺戮和戰(zhàn)亂的,只有極少數(shù)人。哪怕是薩滿,乃至大薩滿,大家所謀求的,都不過是生存。可是這個生存的空間里,卻處處充滿了威脅,為了讓自己能夠更好的生存,便需要抹除威脅,而這個抹除威脅的動作,便是戰(zhàn)爭?!?p>  阿雅點頭,他自幼便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中,也立志要改變這一切,尋求一條能夠令所有人共存的出路。

  國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天府卻是一個貴族至上,奴隸至賤,動亂不休,殺戮橫行的世界。

  在這樣的世界里,容易產(chǎn)生英雄,可更多的,卻是萬千慘死的冤魂。

  元亓音道:“這些天,其實我一直在暗中看著你。我不能說你做的都是完美的,但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你要知道,即便是在薩滿之中,也有很多人希望擁有一個更好的環(huán)境,一個新的天府?!?p>  阿雅眼里漸漸現(xiàn)出了火光,道:“你的意思是?”

  元亓音道:“我會幫你,只要你去努力踐行自己的理想,我們會全力以赴地幫你,因為這不光是你的理想,也是我們的理想?!?p>  阿雅的眼中閃過幾分激動,點頭道:“好,我一定不會忘記自己的諾言?!?p>  說罷,轉(zhuǎn)身對著明月起誓道:“長生天在上,我扎古蘭·阿雅起誓,這一生之內(nèi),定要讓天府成為一個沒有戰(zhàn)亂,沒有奴隸,人人都能過上太平日子的國度!若違此誓,便令我墮入下界鬼蜮之中,世世為厲鬼,不入輪回!”

  北國之人信奉轉(zhuǎn)生,相信上界為天界,中界為人間,下界為地府,阿雅這個誓言,不可謂不重,也足見他此時的決心。

  元亓音看著他,看著那皎潔的月光,也是雙手合十,默默起誓道:長生天在上,我元亓音愿幫助阿雅締造一個沒有紛爭,沒有壓迫的新世界,若違此誓,世世不入輪回。

  念著這些誓言時,她卻想起了子黍,想起了和他相伴的一個多月。

  如今回想起來,簡直不敢置信。記憶里,那仿佛是很漫長很漫長的一段時光,有著數(shù)不盡的回憶,可真的細細數(shù)來,從瀾江縣的初次相見,到玄武靈廟前的分別,竟不過只有短短的一個多月。

  若是以往,身為元家的大小姐,她絕不會去想著什么改變天府,也絕不會有如今這般崇高的理想??墒且粋€多月前,玄武靈廟外的一切,卻成了她心中永遠難以抹去的傷痕,以至于迫切地想做些什么,來彌補那無法彌補的東西。

  ******

  天府,扎羅雪山,神教大教堂中。

  月曦獨自坐在冰冷的教主寶座上,看著瑩白的殿宇,空曠的殿宇,冷清的殿宇。

  說不出的寂寞,說不出的蕭條。

  歷代的太微教主,就是這樣如恒久的石像一般,坐在她現(xiàn)在的位置上,一年又一年,直至走向生命的盡頭?

  她緩緩起身,走下教主的寶座,走向那一片蒼茫的冰雪。

  殿外,還站著兩人,一個是蕭如雪,一個是石烈。

  蕭如雪的神色稍顯黯然,并不顯得如何悲痛,只是一種死了心的淡漠。

  石烈則是怔怔地看著她,看著她,仿佛失去了魂魄。

  “我只求你放過我們母子。”蕭如雪說這句話時,臉色仍是十分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月曦停下腳步,看著她,仇恨有時候可以刻在骨子里,有時候又如輕煙般縹緲。

  蕭如雪是個什么人?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人罷了。

  月曦收回了目光,繼續(xù)向著茫茫的天地走去。

  “月……月曦!”石烈喊了一聲,充滿緊張和忐忑。

  月曦停下腳步,卻并未回頭。

  “你會一直留在這嗎?”石烈問道。

  月曦并未回答,只是仰頭看著蒼茫的天空,從扎羅雪山上望去,云氣變幻,千里萬里,都是一片蒼茫。

  石烈咽了口唾沫,有些結(jié)巴地說道:“你……你當初說過會陪我的,我們,我們還會像以前那樣嗎?”

  月曦默然片刻,一步步走下了臺階。

  “你認錯人了?!?p>  清冷的聲音,回蕩在石烈的耳畔,一遍,又一遍。

  月曦走遠了。

  蕭如雪輕嘆一聲,這二十多年,恍然間便如一場夢,愛恨情仇,都如同輕煙,被凜冽的山風拂去,剩下的,只有說不盡的空虛。

  她忽然覺得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神殿是如此的空洞,這二十多年來的過往也是如此乏善可陳,世事的悲歡離合,對人來說,只要經(jīng)歷過一次,便已經(jīng)麻木了。

  “走吧?!彼讼率业囊滦洌幌刖痛藲w隱,不問世事。

  兒子雖然癡傻了一些,但也還算忠厚,想來有她看著,也不會出什么大事。

  石烈卻是茫然地站著,根本沒聽到蕭如雪的話,忽然間向著月曦離去的方向跑去,再也沒有回頭。

  蕭如雪默默看著他的背影,沒有呼喊,也沒有追趕,甚至沒有等待。

  她只覺得更加的空寂,心里似乎沒有任何東西。

  于是就此轉(zhuǎn)身,一個人走下了雪山。

  而石烈則在追趕,拼了命地追趕。

  自幼生活在冰宮中的他不相信欺騙,或者說,不愿相信。

  他看到了月曦,就在雪山的另一側(cè)。

  “月曦!”他大聲喊著,眼里滿是熱烈,“我就知道你沒有走,你不會走的,是不是?”

  月曦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是,我不會走?!?p>  “太好了!”石烈走上前來,拉著她的手道:“只要你不走就好,只要你不走就好?!?p>  月曦抽開了手,平靜地說道:“以往我騙了你,過去的事,便都過去吧?!?p>  石烈一怔,仍是熱切地道:“可是你說過,你喜歡我的,我……我也喜歡你……”

  月曦道:“都是假的?!?p>  她不愿將實情告訴石烈,也不愿再看到石烈。

  于是漫天的冰雪里,只剩下石烈一人,茫然,無助,忽然間心里一陣陣刺痛,不禁蹲了下來,喊道:“月曦!”

  月曦沒有看他,就此轉(zhuǎn)身離去,他看著月曦的背影,眼神一點點絕望,渾身抽搐起來,縮在了雪地上,痛苦地仿佛要死掉了。

  哪怕如此,也沒有人搭理他,他就仿佛雪地上的野獸,孤獨地活著,孤獨地死去。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才恢復(fù)了一點清明,身上多了一點溫熱。

  他虛弱地睜開眼,卻見到了小桃和小杏的臉。

  “少爺?!眱膳鲋遥溃骸澳趺匆粋€人縮在雪地上?又犯病了么?”

  石烈有些恍惚,忽然推開了小桃和小杏,喃喃道:“不是她,不是她。”

  “少爺……”

  小桃和小杏怔怔地看著他,卻見石烈一人獨自向著雪山下走去,嘴里仍在不停喃喃道:“不是她,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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