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黍最終沒有在瀟湘仙境久留,敘談過后,便回到了流水閣中。
瀟湘仙境不同于漢水仙境,祁皇和祁英平素只在仙境內(nèi)活動,很少外出走動,也不會去監(jiān)察人間,她們的主要職責(zé)便是監(jiān)視黑域,哪怕是妖魔橫行遍野,也絕不會離開。
能夠聯(lián)絡(luò)仙后的九天神石丟失,碧云和碧月倒是很悵然,不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龍勿離沒有走的意思,暗流涌動,世事無常,祁皇和祁英可以說是她的兩位姐姐,也可以說是她的兩位娘親,當(dāng)此關(guān)頭,她能做的就是陪在她們身邊。祁皇和祁英倒是并不希望龍勿離留下來,畢竟太過危險(xiǎn),龍勿離也不強(qiáng)求,出了瀟湘仙境,便留在這流水閣中,默默守候著也好。
湖水漣漣,夜空寂靜,走在湘庭湖畔,子黍的心難得安靜了片刻。
回想這些年的遭遇,當(dāng)真是多事之秋,連一刻的安穩(wěn)也說不上。像是這樣在深夜里漫步的閑情逸致,更是少之又少了。
龍勿離也跟在他的身旁,默默地低頭走著路,一言不發(fā),倒是碧云和碧月有些心不在焉,只想著趕緊回去報(bào)信。
子黍也看出了她們的心事,道:“二位仙子還有要事在身,便先回去吧?!?p> 碧云聽后愕然地看著子黍,“公子不和我們一起走么?”
子黍自嘲地笑笑,“我便不去討嫌了?!?p> 碧云聽了有些難受,“杜公子,我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相信二位宮主也會理解的,你一個人留在這里豈不是……”
碧月打斷了她,“好了,杜公子有自己的打算,我們便不要強(qiáng)求了?!?p> 碧云抿了抿嘴,還是看著子黍,就像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還不懂得人間的紛繁復(fù)雜。
子黍笑了笑,道:“你們先回去吧,上清是我的師門,不久我也會回來的?!?p> “好,”碧云有些不舍地看了他一眼,“那,那你要快些回來?!?p> 子黍點(diǎn)頭微笑,目送著二女御風(fēng)而去,碧云似乎還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位仙子,似乎有些喜歡你?”龍勿離默默看著,此時忽然開口。
子黍道:“自幼在漢水仙宮中修行,宮中又皆是女子,對她來說,還不懂得什么是喜歡吧?”
龍勿離淡淡一笑,“看來你是很懂了……”
子黍默然,這句話好似觸及了他的傷心之處,愧疚和痛苦如毒刺般刺入心口,他臉上顯出了幾分悲哀,“我也不懂……”
龍勿離也不想以此語傷他,又道:“接下來你打算去哪里?”
子黍道:“不知道?!?p> 說實(shí)話,這些年四處奔波,他有些累了。人妖之戰(zhàn),仙魔紛爭,紫薇秘聞,中天動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卻早已沒有了當(dāng)初那種舍我其誰的心態(tài),可如今想退出又豈是那么容易的?他也忘不了那些無辜慘死的人,因?yàn)樗緛硪彩沁@些人當(dāng)中的一個。
龍勿離道:“那便先在流水閣中停留幾日吧,陪我釣釣魚,看看風(fēng)景,那也很好?!?p> 子黍看著她,有些好笑,“你要釣魚?”
龍勿離道:“是啊,釣魚。”
“這湘庭湖里,最大的魚,就是你自己吧?!弊邮虼蛉ぶα似饋?。
龍勿離聽后捏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道:“正好突破后缺個陪練的,你先陪我過幾招吧!”
說罷,揮拳便打,子黍嚇了一跳,慌忙閃開,“我錯了我錯了,龍女俠饒命,饒命??!”
“你站住!”龍勿離才不會放過他,緊追不舍,誓要和他一較高下。
子黍苦笑,就像當(dāng)初第一次相見時一般,這些年她的性子改了好多,但看來好斗這一點(diǎn)卻始終沒變……
子黍原以為,在這流水閣中,他能夠有幾日清凈,哪怕真的陪著龍勿離看看風(fēng)景,釣釣魚,那也是蠻好的。
不過,就在踏出瀟湘仙境的第二天,緊急軍情便紛至沓來,傳到了流水閣中,也傳到了紫微大帝的手上。
一直在邊境線上僵持不下的圣國大軍,突然發(fā)動總攻了!
而且,根據(jù)可靠消息,南國的大軍也隨之出動,自妖都出發(fā),途徑妖谷、瘴林,踏入遠(yuǎn)東郡,前線甚至已經(jīng)逼近州府所在的東臨郡!
當(dāng)初,一場五年之約的賭斗,中天被迫割讓了東平和遠(yuǎn)東二郡,如今和圣國的戰(zhàn)爭,也就是圍繞著這二郡展開。圣國的大軍主要集結(jié)在東平郡,東平郡也是東門關(guān)所在,是妖族入侵神州的要道,所以中天的部署,也幾乎全都圍繞在東平郡一帶,相對而言,遠(yuǎn)東郡地處偏遠(yuǎn),守備便明顯不足。
然而南國軍隊(duì)的出現(xiàn)卻打亂了一切部署。如今南國軍隊(duì)突然從遠(yuǎn)東郡殺出,甚至侵入到了東臨郡,已經(jīng)和圣國大軍形成了犄角之勢,中天守軍兩面受敵,形勢岌岌可危,道門弟子有限,根本抵御不住兩大妖國的合力,若是不能迅速做出決斷,只怕幾日之后,流水閣四周便盡是妖魔大軍了。
消息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一時間連平民百姓也慌了神,紛紛收拾家當(dāng)打算西遷,身處流水閣中的子黍自然也第一時間知道了這個消息。
“小薇姑娘,為什么要這樣做?”龍勿離聽后也滿是不解,在她的印象中,小薇不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子黍卻是默然不語,他知道,小薇有自己的苦衷,他也知道,在妖族之中,她還有一個名字,叫妖無情。
“我去見她吧。”最終,子黍做出了決定。
“你不怕有去無回?”龍勿離問道。
子黍淡淡一笑,道:“她不會害我的?!?p> 龍勿離眼里閃過幾分黯然,道:“你去吧,我會一直留在這里?!?p> “嗯,照顧好自己?!弊邮蜃詈罂戳怂谎郏D(zhuǎn)身離去。
勿離,勿離,他當(dāng)初為何給她取了這樣一個名字?人生處處是離別啊……
不過與之相對的,他就要見到小薇了。一別多年,不知如今的她又怎樣了?
子黍獨(dú)自一人離開了流水閣,向南方而去,流水閣在東興郡,而東興郡的南方,正是東臨郡,那也是南國大軍的前鋒所在。
星君之境,咫尺千里,東興郡和東臨郡又是緊鄰著,小半個時辰后,子黍便踏入了東興郡內(nèi),同時也隱隱感受到了千里之外那沖天的妖氣,果真是南國的大軍。
如今的子黍,已是大致明白了小薇和莫正陽的恩怨,可無論如何,這些恩怨不該傾瀉在無辜的百姓身上。小薇是一個狠人,她可以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甚至客觀來說,如今的她是不折不扣的妖魔,無論行事還是作風(fēng),都是妖魔的那一套。
但子黍并不恨她,他知道,這一切都只因?yàn)樾∞彼幍奈恢?,?dāng)她是妖族少主妖無情的時候,她近乎毫無弱點(diǎn),即便是子黍也沒有辦法??僧?dāng)她是小薇的時候,她也只是一個人,一個柔弱的女子。
所以他要去阻止她,不僅僅是為了那些無辜的百姓,更是為了她自己,為了讓她變回小薇,而不是徹底變成妖無情。
南國的大軍并沒有完全侵占東臨郡,而是占據(jù)了東臨郡的南方,紫微宮的太陰星君和太陽星君此時便坐鎮(zhèn)東臨郡城之中,城內(nèi)還有上萬星師,數(shù)百星官,即便是南國大軍也不敢輕易攻城,而是遠(yuǎn)遠(yuǎn)地與之對峙。
“道友要往何方?”
子黍的到來,自然瞞不過這兩位星君,虛空中金光一閃,太陽星君已是出現(xiàn)在了他的身前,而子黍的前方數(shù)百里處,便是浩浩蕩蕩的妖魔大軍。
“在下要去見一見南國少主,還望星君通融一二?!弊邮蚬傲斯笆郑f道。
太陽星君臉色一沉,“如今正是交戰(zhàn)之際,豈能輕易往來?”
子黍張了張口,卻是無言以對,身后一道陰氣浮現(xiàn),顯然太陰星君也來了。
歷代太陰和太陽星君都是雙胞胎兄妹或者姐弟,男子為純陽之體,女子為純陰之體,彼此輔助修行,進(jìn)境一日千里,若是二人聯(lián)手,天下間幾乎無人可敵。
子黍若要走,太陽和太陰自然攔不住他,但是若要強(qiáng)行往前闖,必然也是麻煩極大,此前他一心只想著去見小薇,卻忘了自己在中天還有個私通妖族的罪名,看來今日無論如何,太陽和太陰是不會輕易讓他過去了。
正在雙方沉默對峙之時,太陰星君卻是輕嘆一聲,道:“動手吧?!?p> 子黍吃了一驚,太陽星君也怔了一下,可是很快變了神色,展開星域攔在了子黍身前。
身前是太陽星君熾熱如火的太陽星域,身后是太陰星君陰冷如冰的太陰星域,子黍被夾在中央,被迫也展開天一星域相抗衡,卻是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而更令他不解的是,這兩位星君竟然如此決絕,二話不說便要動手。
正在子黍愕然無措之時,一道神念傳音卻是落入腦海。
“如今大敵當(dāng)前,我們也不過各盡職守罷了。不斗上一場,卻是不好交代,還望道友切莫當(dāng)真?!?p> 子黍回頭看去,正是籠罩在黑霧之中的太陰星君。
原來如此……他松了口氣,卻見太陰星君揮手之間,星宿化為青龍白虎,猛地朝他撲來,聲勢浩大,威力也不小,慌忙招架應(yīng)付,卻分毫不覺得對方是在裝樣子。
太陰和太陽星君聯(lián)手,即便是那些成名已久的大星君也要為之色變,子黍雖然從魔界學(xué)來了一些詭異手段,但哪里敢用出來,在兩位星君的夾攻之下一時間手忙腳亂,不由得也傳音向太陰星君道:“未免也太認(rèn)真了吧?”
“唳!”太陽星域之中,南方七宿化為朱雀,沖入天一星域之內(nèi),熾熱烈火直逼子黍,而太陰星域之中,北方七宿化為玄武,亦是步步緊逼,巋然不動。
“若是道友連這點(diǎn)本事都沒有,那還是請回吧?!碧幮蔷齻饕舻溃稚蠀s不留情,雙手掐訣,太陰星域之內(nèi)諸天星辰轉(zhuǎn)動,皆是凝聚為星辰之劍朝他射來。
太陽星君和太陰星君彼此心有靈犀,亦是雙手掐訣,太陽星域內(nèi)的諸天星辰皆化為金色箭雨射入子黍的天一星域內(nèi)。
哪怕這兩位都只用了五成實(shí)力,可一人獨(dú)斗兩大星君,若是還有所保留,今天恐怕真闖不過這一關(guān)。
子黍認(rèn)清形勢,深吸一口氣,將天一星域收縮在身旁數(shù)十丈,星光在周身凝聚為河流,抵御那交織而來的星辰箭雨。
與此同時,他也動用了五行化身,稻金、黍土、稷火、麥木和菽水,五道化身并沒有合而為一,而是環(huán)繞周身,形成五行場域,抵擋陰陽二氣的壓迫。
“好!”太陽星君忽然大喝一聲,掌心推動一輪大日便朝著他落下,看其氣勢足以毀天滅地,絕不是子黍能夠擋下的。
子黍此時已經(jīng)有些懷疑,太陰星君是不是故意誆他,讓他放松警惕然后再將他拿下??催@輪大日的樣子,已經(jīng)有了當(dāng)初幽冥谷內(nèi)純陽子施展的“天陽赤日”六成威力,不要說尋常星君了,便是大星君也不敢硬接這一招!
他本能地想要動用幽篁劍,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幽篁劍殺傷力太大,若真的傷了太陽星君,所謂的過招便成了死斗,他一個人又如何是這兩位星君的對手!
看著那壓迫而來的赤紅大日,此時的子黍竟是有些束手無策。不能用幽篁劍,更不能用六欲傳給他的手段!五行化身絕對擋不住這一招的,除了幽篁劍還有什么?不死筠竹枝?讓他硬生生挨這一下嗎?原道經(jīng)呢?他只修習(xí)了第一篇和第二篇的心法,對付星官沒問題,可是到了星君這個層次,卻已是派不上什么用場了,除此之外他還有什么手段?
這一刻子黍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如此無力。切磋和生死相搏不同,他已經(jīng)有了不少生死相搏的經(jīng)驗(yàn),生死相搏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什么手段都用上,但是正經(jīng)過招,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手段。
短短一剎那,大日已是沖入他的星域之內(nèi),下一刻便要轟在他的身上,在熾熱烈焰和那滔天威勢的逼迫下,子黍終于想到了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手段,黃庭經(jīng)!
黃庭經(jīng)他不過是粗略看過,當(dāng)中記載的手段很多都還沒學(xué)會,但是基本的道理卻是一通百通的。黃庭黃庭,黃為中央,庭為四方,居中之庭亦可稱宮,黃庭又分三宮,上宮泥丸主神,中宮絳宮主精,下宮氣海主氣。這三宮又對應(yīng)外景,中景和內(nèi)景,各有八景神,若是修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周身二十四神環(huán)繞,誅邪不侵,延壽千年也非虛妄,西斗星君蘇樺便是修習(xí)此經(jīng)度過的千年歲月。
此時的子黍自然不是要靠黃庭經(jīng)來養(yǎng)生,而是想到了應(yīng)付這輪大日的手段。
雙手掐訣,凝神眉心,調(diào)動體內(nèi)精氣神化為三元,子黍忽然指著那輪大日喝道:“轉(zhuǎn)!”
太陽星君一怔,不知子黍這是何意,卻忽然覺得掌心的大日不受控制,竟是偏離了方向,仿佛受到莫名引力的引導(dǎo),直接從子黍身旁擦過,撞入了太陰星君的太陰星域當(dāng)中!
“轟!”
大日和玄武七宿相撞,真元爆發(fā),太陽和太陰皆是悶哼一聲,各自推開,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
兩人配合多年,默契無比,按理來說絕不會有這種失誤,莫非是子黍施展了什么妖術(shù)?
兩人再看去,此時的子黍藏身在天一星域內(nèi),這片天一星域竟然也發(fā)生了變化,虛無縹緲,云霧繚繞,其中仿佛還有山巒河流,仿佛另一個世界。
“這是什么手段?”太陰星君皺眉,忽然間又是一指,身后月輪飛出,沖入天一星域內(nèi),如同附骨之疽,照耀出了子黍的身影。
子黍此時臉色也有些蒼白,卻是雙手變幻手印,天一星域竟然又發(fā)生了變化,黑霧沉沉,將一切淹沒,太陰星君的月輪也無法照耀出子黍了。
太陰見此,又看了太陽一眼,二人皆有些心驚,星域豈是能夠隨意變幻的東西?但子黍的星域確實(shí)在不斷變幻,奇異無比。
月輪沒入黑暗,片刻后又飛出,緊跟著一道明凈月輪也一并落下,竟是落到了太陽星君身上。
陰冷幽暗之感浮現(xiàn),周身真氣都受到壓制,太陽星君吃了一驚,不解地看向太陰星君。
“不是我……”太陰星君驚愕地看著這一幕,招手便要收回道法,卻見天一星域之中,子黍的氣勢竟是突然大漲,直逼大星君之境。
“轟!”
太陰星域和太陽星域組成的聯(lián)合封鎖被破開,太陰星君揮手又打出了一道月輪,太陽星君也要催動大日,卻見天一星域內(nèi)飄出兩張符箓,一張由陰氣構(gòu)成,另一張由陽氣構(gòu)成,各自爆發(fā),竟是現(xiàn)出了一模一樣的月輪和大日!
“轟!轟!”
月輪和月輪相撞,大日和大日湮滅,此時子黍已是徹底脫身,大笑道:“二位星君,來日再會!”
太陰和太陽互相對視一眼,仍是有些費(fèi)解,卻也并未追擊,只得任由子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