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決戰(zhàn)之前
裘千仞本以為憑自己多年鍛煉的心性,已經(jīng)沒有事情能讓自己心蕩神搖,可是在聽到“獨孤求敗”四個字時,他依舊是恍惚了。
忽聽獨孤求敗道:“你已經(jīng)死了!”
裘千仞下意識道:“什么?”
獨孤求敗道:“你方才在我面前出神,我若向你出手,你已經(jīng)死了!”他說這話時語氣平常之極,仿佛在說吃了什么早飯,穿了什么衣裳一般。
但裘千仞的冷汗已是涔涔而下,因為他知道獨孤求敗所言無差,自己在如此高手面前露出如此破綻,如何不死?
他深吸一口氣,道:“但我又活過來了!”
獨孤求敗渾濁的老眼忽然變得清澈透亮,宛如兩口直透于底的深潭,罩定了裘千仞。
裘千仞坦然與其對視,兩只狹長眼睛睜開,好像兩盞明亮的大燈。
獨孤求敗收回視線,雙眼復(fù)歸渾濁,連連拍手笑道:“有趣有趣!你說得對,你又活過來了!”
裘千仞道:“獨孤前輩找我何事?”
獨孤求敗道:“找你比武。”
裘千仞道:“好!”
獨孤求敗道:“什么時間?”
裘千仞沉吟片刻,道:“三日之后此時,如何?”
獨孤求敗道:“好!”
裘千仞道:“什么地點?”
獨孤求敗道:“此地?!?p> 裘千仞沉默半晌,方道:“好!”
在場眾人聽得面面相覷,總覺得幫主與這怪人說話極為古怪,只是聽懂一點:三日之后此時此地,幫主要與這個怪人比武。
有人便欲出言勸阻,可是不知為何,在幫主和這怪人面前,竟提不起一絲出面說話的勇氣來。
獨孤求敗站起身來,將水袋掛在腰間,笑道:“三日后我再來,可別讓我失望,不然你會死的!”說完也不理裘千仞和在場眾人,面上掛著笑容,腳步輕快,向鐵掌山之外行去,沿途鐵掌幫眾人,被其周身一股奇怪的氣勢所懾,竟無一人敢阻。不過片刻,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遠(yuǎn)方。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場面一時安靜下來。裘千仞面沉似水,當(dāng)先向總舵走去。眾人眼見如此,也只好緊緊跟隨在后。
裘千仞來到議事大廳,坐在首位,將所攜木箱放在身旁案上,看著堂下四大長老和幾位舵主,道:“到底怎么回事?”
齊源上前道:“啟稟幫主,這老兒來得十分古怪,五日前的早上忽然便出現(xiàn)在山門那里,而且點名要找?guī)椭鳎覀儫o論如何解釋,說幫主遠(yuǎn)在西域,請他改日再來,他都是不聽。我等又嘗試強行驅(qū)趕,可是……”
裘千仞接口道:“可是奈何不得人家,是不是?”
齊源不語,低下頭去。
裘千仞的視線在眾人身上掃了一遍,凡接觸過其目光之人,都下意識避了開來,面上均顯慚愧之色。
裘千仞道:“這也怪不得你們,這人的武功極高,你們不是對手,若真惹惱了他,在總舵大開殺戒,恐怕……”他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
齊源忙道:“幫主,我這幾日命各地分舵的弟兄全力打聽,倒是探得此人一些底細(xì)?!?p> 裘千仞奇道:“哦?他的底細(xì)?是什么?”
齊源道:“幫主可知獨孤劍?”
“獨孤劍?”裘千仞喃喃道,“莫非是十余年前的衡山派掌門,號稱‘劍神’‘天下第一人’的那位獨孤劍?!”
齊源道:“正是此人!據(jù)屬下得到的訊息,這怪人八九便是獨孤劍。聽說這人十年前武功劍術(shù)便入化境,后來隱居專研武學(xué),不想此時忽然出山。屬下推斷,這必是為咱們覆滅衡山派一事?!?p> 裘千仞沉吟不語,他素知在自家?guī)煾干瞎賱δ现埃毠聞Ρ闶俏淞种锌菇鸬氖最I(lǐng),曾單人只劍,刺殺金人數(shù)十大將,還曾親赴風(fēng)波亭援救岳飛,雖是無果,卻全身而退,贏得天下人的敬重。
岳飛死后,獨孤劍歸隱山林,至如今已逾十年。自己向來只聞其名,卻未想到此人竟是獨孤求敗。
裘千仞道:“也許他真是被衡山派覆滅之事引出來的,但他找我比武,卻不是為了此事?!?p> 齊源訝道:“不是為此,又是為何?”
裘千仞不語,他覺得對方找自己比武只是為了比武,不摻和任何雜念,這是一種直覺,他無比確定這一點,卻又沒法跟屬下解釋,也無需解釋。
掌管虎威堂的雷猛喝道:“管他為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怕他不成!有幫主在此,三日后定教那老兒飲恨于此!”
齊源忙道:“不能輕敵!獨孤劍的武功非比尋常,未可輕忽,我看還是從長計議……”
雷猛打斷道:“就憑咱幫主的蓋世武功,怕他什么?你這分明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
齊源怒道:“我絕非此意!雷長老,你一味鼓動,是想陷幫主于險境么?!”
裘千仞斷聲道:“都不要說了!人家還沒來,咱們自己先爭執(zhí)起來!你們?nèi)粽嬗兄練?,怎么又被人家一個人堵在山門,不得進(jìn)出?”
這話一出,不僅齊源和雷猛,就連其他人的臉色亦漲紅起來。
裘千仞淡淡道:“方才之事,三日之后自有分曉,你們不必多說!齊長老和劉長老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眾人聽了,便都行禮退下,廳下只余齊源和劉不易兩人。
裘千仞先對齊源道:“傳我之命,把我和獨孤求敗比武之事昭告天下武林,讓就近者可以前來觀禮,一切招待事宜,均需備好?!?p> 齊源應(yīng)了一聲,嘴唇蠕動兩下,似有話說,可是見到裘千仞一副斬釘截鐵之態(tài),只好暗自嘆息一聲,下去準(zhǔn)備不提。
廳中只剩下裘千仞和劉不易兩人。裘千仞示意劉不易近前,將放在旁邊的小黑木箱拿起,交給劉不易,道:“劉長老,這就是我從西域帶回的黑玉斷續(xù)膏的藥方,你拿下去,讓幫內(nèi)的幾位大夫試著按方配藥。記著!幾位大夫和其的家人都要掌控起來,不許他們離開總舵,涉及此事的人員更需小心挑選,嚴(yán)加管制,若是藥方泄漏,我只尋你說話!”
劉不易忙道:“是!是!”小心翼翼接過木盒,告辭離去。
裘千仞又命人找來裘千丈,等后者匆匆趕至,迎頭便道:“隨我來!”當(dāng)先離開大廳,向后山方向走去。
裘千丈不明就里,只好緊緊跟隨,兩人一前一后,不多時便來到白骨洞中。裘千仞坐在書案前的座位上,看著裘千丈,久久不言。
裘千丈被他看得后背發(fā)涼,干笑道:“二弟,你這是鬧哪樣?有事直說就好,帶我到這里干什么?”
裘千仞又是沉默半晌,方道:“今日在山門前,怎么沒見到你?”
裘千丈笑道:“我本想去的,可是轉(zhuǎn)念一想,那人如此邪乎,連幾位長老都無法可想,多我一個又算什么?所以我就留在總舵,一是防備有人趁機搗亂,二來嘛,嘿嘿,既然幫不上忙,也就別去添亂了?!?p> 裘千仞點了點頭,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裘千丈瞥了一眼裘千仞,發(fā)現(xiàn)后者面容平靜,不見喜怒,便只是干笑道:“慚愧!慚愧!”
裘千仞忽然嘆息一聲,道:“其實有自知之明,未必不是好事。”頓了頓,解釋道:“那人叫獨孤求敗,原名獨孤劍,確是絕頂高手,極不好對付,我已與他約定,三日后就在山門處,決一死戰(zhàn)!”
裘千丈“哦”了一聲,隨即瞪圓了眼睛,驚呼道:“決一死戰(zhàn)?你沒把握?!”
裘千仞道:“既然是決一死戰(zhàn),便是一半生,一半死。”
裘千丈忙上前來,一把握住裘千仞的手,叫道:“二弟!千仞!你可不能犯傻??!若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和小妹倚靠誰來?”
裘千仞盯著裘千丈握住自己的手不語,裘千丈這才發(fā)覺自己忘情之下舉動過分,連忙松開了裘千仞的手,訕訕而笑。
不想裘千仞反手握住裘千丈的手,笑道:“照你這么說,我連一半把握都沒有了,何必先滅我的威風(fēng)呢?”
裘千丈愣愣看著裘千仞的笑容,一時間有些恍惚,二弟都多少年沒有沖自己如此笑過了?要么便是一張冷臉,要么便是呵斥教訓(xùn)的模樣。
裘千丈回過神來,忙道:“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對于二弟你的武功,我可是絕對相信的,你就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裘千仞松開裘千丈的手,輕聲道:“此戰(zhàn)若勝,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他看著裘千丈忐忑不安的面容,和聲道:“我找你來此,是為你和小妹安排一條后路?!闭f罷伸手摸向書桌桌面的底部,那里有一個小小的暗格,暗格之內(nèi)則藏有一個油布包。
裘千仞取出油布包交給裘千丈,裘千丈接過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包裹著四冊書籍,封面均寫著四個楷體小字:鐵掌精要。
裘千仞道:“這是鐵掌幫歷任幫主傳下的鐵掌秘籍和秘藥藥方,上面記載有歷任幫主的心得體會,最后一本是我寫的。你一定要收好它,三日后若是我勝,我會親手取回;若是我敗,你就拿著它,帶著小妹,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人,他會為你們安排一切。”然后湊近裘千丈耳邊,說了一番話。
裘千丈捧著鐵掌秘要,期期艾艾道:“這……這……”
裘千仞厲聲道:“少要效那小兒女之態(tài)!若是我死,小妹只能靠你,我把秘籍給你,也不是要你練,你根本不是這塊料!這是給小妹安身立命的本錢!你給我牢牢記住,我輩武人,只要一身功夫還在,失去的便早晚能討回來,這鐵掌幫亦是如此,沒有高深武功,你那舵主之位就是個笑話!萬萬不可貪戀,以致招惹殺身之禍!”
裘千丈被裘千仞一番疾言厲色的教訓(xùn),嚇得冷汗淋漓,忙應(yīng)道:“是,是,我一定按照你說的辦!”頓了頓又道:“這場比武這么危險,不如咱們一起……”
裘千仞伸手打斷,道:“不必說了!若是不戰(zhàn)而逃,江湖從此之后就沒有裘千仞這號人了!嘿嘿,那可比死了還難受!”
裘千丈見到裘千仞面容鐵青,果然不敢說下去了。
裘千仞又從懷中取出裝有通犀地龍丸的白色錦袋,遞給裘千丈,道:“這是我從西域帶回來的通犀地龍丸,只要佩在身邊,便可百毒不侵。只是需要注意,此藥本身乃是劇毒,需要用這天山雪蠶絲織就的錦帶裝裹,才對佩戴人無害。而錦袋需三月一換,如今這只錦袋,已用了將近兩月,再過一月,就要更換。你可隨身佩戴此藥,利處頗多,等小妹大了行走江湖時,你可將此藥給她。”
裘千仞侃侃說著,并不容裘千丈置喙,等到一切交代清楚,方長出一口氣,道:“行了,就是這些。若是我想起其他事時,再派人找你。”
裘千丈沉默半晌,黯然道:“二弟,真的不能……”
裘千仞道:“不能!”
裘千丈嘆息一聲,帶了裝有鐵掌秘要的油布包,將通犀地龍丸放入懷中,悵然離去。
裘千仞坐在椅上,呆呆出神一陣,站起身來,轉(zhuǎn)向白骨洞的后洞,在上官劍南的遺蛻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道:“徒兒答應(yīng)師父擔(dān)任幫主之職,光大我?guī)?,此言一日不敢或忘。然而誓言止于生時,若是我死,也只好先顧自己家人了。師父,若是有一日我去地府見你,還望你不要為此事怪我?!彼肫鹱约罕臼且粋€現(xiàn)代人,卻相信什么死后歸于地府,不禁有些好笑。但又轉(zhuǎn)念一想,穿越附身這等荒唐事都能發(fā)生,神鬼之事也不能說一定沒有。
裘千仞心下暗道:“獨孤求敗呀獨孤求敗,我還真羨慕你這樣毫無顧忌,心中只有武道之人,而我卻顧慮重重,要想著鐵掌幫,還要想著大哥小妹,負(fù)重而行,又怎比得你這輕身之人。”
他站起身來,轉(zhuǎn)入前洞,回想獨孤求敗的一言一行,想到他將比武之地定在總舵山門前,自己卻不敢當(dāng)場便與其比武,而推至三日后。
“只此一個決定,我便輸了一招!”裘千仞暗暗嘆息,“不過如今我再無顧慮,獨孤求敗,放馬過來便是!”
他站起身來,看向前方,恍惚間,一位灰衣老人臉上帶笑,手持一柄長劍,一劍刺來,笑喝道:“看劍!”
裘千仞亦露出輕松的笑容,喝道:“看掌!”
劍掌相交。